作为帝王,安诸出口的话自然只是通知,不带半点回旋的余地。
只听他又道:“为顾小姐备琴。”
他的话音才落,便是有两个太监抬了一张一尺多高的檀木琴案到宴席正中,随后在桌案边又摆设了一只方形小矮桌。
而后又是三名宫人尾随逶迤而来。一人抱琴,一人抬了香炉及各色熏香,一人拿了矮杌凳。
放置好了东西,她们又有序的退下。
安诸面上挂了满意的笑,小通子办事果然利索,不亏是自小就跟着他的。所谓的小通子,便是那位太监总管了。
随着小通子「顾小姐,请到席中」的一声尖喊,宋怡只得悠悠从席间起身,往琴案处走去。
那边顾知文听了皇上亲自指了顾倾城的名,一颗心也一下提了起来。
此时的顾倾城非右相大女儿顾倾城。即便是,她也不曾有精湛的琴艺。
在顾知文吩咐下去让手下的人寻一个女子来,还特地的按着妹妹的品性说了一番要求。
安诸和右相顾显皆是叹息。这一回,真是天不饶过顾府呐。
就算躲过了违抗圣旨一劫,掩下了顾倾城的丑行,依旧是救不了顾府的名声了。
绕来绕去,一切为了顾府名声而起,终究这顾府名声横竖是要败在顾倾城三字上的,躲不过去。
男客席那边,一人看着走出女眷席的顾倾城,道:“顾府小姐顾倾城,听闻是个绝色的美人呐。看着身段,可真是不错。”
另外即刻就有人反驳道:“这位兄台,人家戴了面纱,你如何看出来她是一绝色美人的?”
“哇,这你都不知道,岐国京都都传遍了,说右相顾显的之女顾倾城便是京都第一美人!”有人即刻对着那个反驳的人进行说明。
“只是——不曾听说顾小姐善琴呐。”
三三两两的有人附和道:“是啊,不曾听过。”
这些话传到顾显与顾知文耳中,二人皆是头疼得紧。顾显是知道儿子寻来的女子是随了女儿的品性的,顾知文则是忧思过甚,才是好去的身子又有复发的征兆。
女眷席那边也炸了锅,只听一个女子道:“我们与那顾府小姐识得,她哪里会奏琴呐,你说是吧洛芙?”
被点名的女子浅笑着,只是轻声道:“城儿之前虽是技无所长,但许是这些时日城儿在顾府闭关苦练了,有了长进也不为过。”
其他女眷听了,皆是心中了然,这顾府小姐原是个草包啊。
精湛琴艺岂是几日练习便能有的,这顾府为了出风头,也是满拼的。怕那什么琴艺精湛的传言,也是他们顾府自家放出去的罢。
随即众人又想到顾倾城那「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有人道:“都说她是岐国京都的第一美人,我看哪也是未必。自从来了这宴席,我可是看着的,那顾小姐的面纱便是没有摘下来过。连这皇宫的佳肴,她都不曾尝一口,我看哪她是面貌不若传言,羞愧的只得带着面纱遮掩。”
最开始发言的那个女子又道:“第一美人这个问题吗,我和洛芙不便多说些什么。”好似更是佐证了前面女子的猜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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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宫宴(六)
顾倾城由席间走出,那些女眷围在一起嚼舌根的话,她不幸多多少少全部听去了耳中。
走到琴案边,她掩住心上的纷杂情绪,低着眉眼对着高座上位的太后与安诸行了叩拜礼,道:“右相顾显之女顾倾城拜见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娇柔,如是潺潺溪水。
安诸听着那娇软柔和的声音,笑意更甚。顾倾城,你可是还记得你对孤的所作所为,孤今日便来一雪前耻了。
安诸道:“平身。”声音比先前的更是威严庄重甚多。
太后笑吟吟的道:“免礼。若是顾小姐准备好了,那便开始为大家抚琴一曲罢。”
“是。”宋怡委身又行一礼,随即便在琴案前的矮杌凳上坐下。
琴案上端正的摆了一架七弦古琴,紧紧靠着琴案右边是一张矮方桌。
方桌材质与琴案一般,皆是上等檀木,高矮上面,方桌比那琴案矮了数寸。
其上正中放了一只镂雕鎏金香炉,香炉之前井然有序的放置了三排二十一种熏香。
熏香种类繁多,惯用的百合香,芙蕖香,梅香,兰香等一应俱全。
宋怡未做多想,习惯性的往香炉中添了芙蕖香。她自小便是喜欢荷花的香气,熏香皆是用的芙蕖香。
添好熏香,她芊芊素手抚上琴弦试着弹奏了几下,琴是一把好琴,就是有些年月无人使用,琴弦略微松了,大多音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宋怡耐心的调整琴弦,在座众人此时眸光皆是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安诸看着她的举动,心里有些迟疑:情报不是说这顾府小姐不善琴棋书画的么,看这手法怎么都不似一个不会奏琴的人呐,此事莫不是有变?
顾知文自宋怡走出席位,眸光亦是一直的追随着她。看这宋怡调琴,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的强烈了,他心中祈祷这预感不要成为现实。
芙蕖香的香气渐渐萦绕于御花园中,明月高悬,月光下坐于席正中的宋怡调好琴弦,便开开缓缓弹奏起来。
琴音和着芙蕖香的味道蔓延扩散,先是不急不缓的调子,犹如智者于深夜冥思的空寂。
几分寂寥,更是有甚多的豁达。好似是在红尘中缠绵,又似已走出红尘纷扰。
曲过三巡,只听即刻那曲调一转,琴音切切,高亢激昂,如马奔,如风啸,如悬瀑冲入深崖。听得人为之窒息,却又是波澜万分。
再是之后,琴意一顿,转而琴弦间灵动音符跳跃,潺潺于宋怡纤长白皙的指间倾泻而出。如同惊涛骇浪过后,暴雨初停。那流畅的曲调悠扬而出,浑然天成。
她一曲抚毕,于席间起身,众人好似还沉醉于那琴音中,皆是久久未曾还神。
“曲水词。”顾知文呢喃三字,面色已然苍白如纸。
他所不愿的,终究是成了现实。那掩了面纱的女子,不是她人,便是宋怡!
一曲毕,芙蕖香味早已大甚,和了那久未消散的余音,萦绕于御花园中。
那片皎洁月色犹如遮盖上了一层薄纱,有几分朦胧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那片朦胧自然是那绝妙的琴音交织出的。
好似是为了验证顾知文心上已然确定是事实,一块玉坠由起身的宋怡水袖间滑落地上,摔碎成了数瓣。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方才那些女眷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言语,早让宋怡气急。
扬眉吐气的宋怡本想看看女眷席那边的反应,却听见脚边一声破碎的声响,她低头一看,才意识到顾此失彼。
为争一时之气,她却失去了一件最该珍贵的东西。
地上碎成了零星几块的物件,正是顾知文赠与她的玉锁,顾知文说过,那是他们二人之间定情所用的物件。
男客席那边,一男子道:“唉,顾小姐落了东西。”
“是啊,好似是一个玉坠子,摔碎了。”另一人附和,又道:“这可是个好机会,你们都别与我争,宴席散后我要补送顾小姐一枚坠子!”
有人打趣:“也不看看你那模样,还妄想要向佳人献殷勤。”
“我模样如何了?”
青年才俊们你一言我一语,顾知文看着宋怡委身要去捡那地上碎成数瓣的玉锁,终是按耐不住。他起身走出席位,奔着宋而去。
宋怡看着坠子碎了,心疼得紧,再顾不了旁人如何,委下身去捡那零碎的玉块。
玉块摔碎,多了许多尖锐的边边角角。纵使宋怡再是小心,由于急切去捡,还是扎破了手。
方才还在抚琴的芊芊素手,食指和拇指间有殷殷的红色液体渗出。
“怡儿,莫要捡了。”看见宋怡去捡碎玉,他忧心她割到手,急急从席间冲出。
他拿起宋怡的手,是要阻拦宋怡,却仍旧是为时已晚。“这手指都扎破了,这些个物件碎了便是碎了,你无事才是最要紧的。怎这般的糊涂呢。”
“顾大哥。我并非是有意摔碎它的。”宋怡娇柔的声音哽咽,下一刻好似便是要哭出来。
顾知文由怀中拿出手帕,覆在宋怡伤口上,道:“我知道的,怡儿你不是有意的。可是怡儿,你如何要来这宴席呢。”后面的言语,顾知文几近是呢喃出口的。
顾知文替了宋怡,委身去捡呐碎玉。
秦氏看见儿子不顾礼仪冲向宋怡,心中不禁恼火。再看他不顾礼节与宋怡那般亲密的举止,更是抑制不住便也想冲过去。
儿子顾知文一向是个顾及大局的人,如今这般怎就那么的冲动。
莫不是他真的很喜欢宋怡……想到这里,秦氏口中那一口银牙快是要咬碎了一般。
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允许儿子与宋怡在一起的!
宋怡递出一方绣帕,道:“顾大哥,将它们包在这帕子里罢。”
“是了。”顾知文接过那绣帕,仔细捡起了玉锁的碎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难以幸免,亦是被划破了几处。
宋怡看着心疼,拉了顾知文道:“顾大哥,莫要捡了。”
“无事的,即刻便快要好了的。”
“我——”宋怡方要想对解释如何会来这宴席,却被右相顾显打断了言语。
“臣子鲁莽,还请太后皇上恕罪。”顾显看了顾知文起身往宴席中奔去,大惊失色片刻也赶紧起身走去了宴席正中。
太后坐于上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皆是看在了眼中。皇儿未来小舅子犯错了?这般小小的冒失,如何需要计较。
不等顾显继续求情,太后便开口道:“都起来说话罢。顾公子向来温润文雅,今次莽撞想必也是忧心妹妹,何罪之有。此等重情重义,该赏才是,如何能罚。”
三人谢恩起身,依次立在宴席正中。
顾知文将能瞧见碎玉尽数拾起,包在绣帕中递给了宋怡。
顾显听着太后这般说,心上吊着的大石算是落地。他再仔细一看替代女儿参加宫宴的女子,心里古怪儿子如何那般失态,其中莫不是有些蹊跷。
这时便是听太后又道:“顾小姐果真琴艺不俗,可不知奏得是何曲?哀家从未听过这般的曲子,可不知此曲是何出处。”
宋怡已收好了绣帕,行礼回太后道:“此曲名作「曲水词」,是母亲秦氏故友所谱,城儿亦是在一次中秋家宴上机缘习得,今日又是中秋佳节,便是想到了这只曲子。”
顾显身子明显僵直了刹那,这个时候,若是顾显还未猜出宋怡的身份,那便是真的老糊涂了。
他亦是早已看出儿子顾知文对宋怡有心,便还准备此番宫宴过后,顾知文在朝中立稳当脚跟,便撮合他与宋怡二人在一处。
宋怡的母亲宁氏,是顾显心中深深缱绻的女子。他无幸与宁氏终成眷属,那份遗憾深深埋在顾显心中。宁氏落难,他愿意收留她与她的女儿,便是想要填补心上的遗憾。
不成眷属,但求默默守护于宁氏身侧,他亦是知足了。
看出儿子顾知文有意宋怡的时候,顾显心中甚是欣慰了许久。他未能得到佳人青睐,只求儿子能与宋怡有个好的结果。
此刻猜出宋怡身份,他即刻接了宋怡的话道:“承蒙太后与皇上抬爱,指名城儿御前献艺,小女音律不达,今次颇是见笑了。这一曲子小女今次能有这般的造化,便是因为她有些兴趣,自小只是练过这么一个曲子罢了。”
太后看了顾显有意贬低顾倾城,暗想莫不是这顾右相不愿让她女儿入宫,亦道:“便是一首曲子,能有顾小姐这般造化的,怕也是常年苦练的了。再说这宫中琴师,却还是没有几位能有顾小姐这般的技艺的。”
顾显不想要顾倾城出风头,太后便是要把他夸上天。盼星星盼月亮她终于将要做皇祖母了,谁也不能阻止她!
顾显听了太后那么说,心上再也无话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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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选妃(一)
这「曲水词」便是宋怡母亲宁氏谱的,他曾听过一回。却不知宋怡比起宁氏,在琴理上造诣更为精湛。
安诸早已悔青了肠子。宋怡琴音才是响起,他就听着不对,那悠扬婉转的琴音她抚起来行云流水,这样像是一个不善琴理的?
看来皇宫养的那班暗卫该要好好了!他们日子可是过得悠闲了些,查个消息都查不明白。
这次他不仅是没能出了顾倾城的丑,倒是让她在文武百官跟前炫耀了一番,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等着宋怡曲毕,他却又由开始的郁结,转而对她的琴艺有了几分另眼相看。
安诸不得不承认,这一曲「曲水词」让他甚是惊艳,曲子谱得巧妙,由着宋怡的手一抚,更是将其所想要表达的意境描绘的尽致淋漓。
闻者如临其境,曲子的出尘、高亢、悠扬,在她手下都灵动得好似被赋予了生命。
尽管如此。心里一片波涛汹涌即刻取代了安诸心上的另眼相看,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便是他如今的模样罢。
安诸心中的郁结,如那滔滔江水,如何也无法抚平。另眼相看是一回事,报仇不得还被打脸这就是大事了!
还有,作为一个帝王,他应该做到处变不惊,怎么能应为这一时情报错误的挫败,便自暴自弃呢!
来日方长,他在顾倾城哪里受的折辱,他一定能一一讨回的。
等等,想到这里,安诸忽而便是又想到了些什么。不行,不行,这如何使得。
转眼,安诸即否定了心上的想法。
“曲水词。”太后沉吟。“是个好名称,曲如其名,别是有一番流觞曲水的韵味。皇儿,你说如何?”
看着儿子仍旧神思游走,眼睛直勾勾盯着宋怡那边,太后心上不住失笑:这一回,可终于有这般一位妙人能入了他这清高儿子的眼了。甚好,甚好。
瞧着安诸没有反应,太后对着他又是唤了两声:“皇儿,皇儿。”
唤了几句,见安诸依旧没有动静,太后宴席桌案下的脚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