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方惟还在诺诺称是, 安诸已从腰间解下了龙纹玉佩, 递到莫玄凛跟前, 道:“明日你拿了这玉佩,去刑部的司刑换个主事的牌子去。”
方惟煞白着面言又止, 心中挣扎了一番,却不敢多言什么。
宋怡在一边,随即的又记了安诸了一个好处:能当机立断的认才用贤。这位帝王,她越看越惊心,不禁的猜想, 那轻浮莫不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外裳罢。
“谢陛下。”莫玄凛不卑不亢的叩首谢恩,双手接过安诸手中的玉佩。
“既是已初步验过尸体,勘察了案发现场, 那方卿家与莫卿家便是先回吧。”
“是, 陛下。”仵作莫玄凛领命退出了小榭。
倒是那方惟定定跪在安诸跟前,没有丝毫准备离开的意思。
他沉沉对着安诸便是扣了一个头, 随即便道:“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小女方妙音无德无才,断是不能入宫为妃嫔的。臣恳请陛下能将小女除名于名册之上。”
安诸没想到方惟回来这般一出,愣是一霎,反应甚快的道:“无德无才,这便是方爱卿要孤收回成命的理由?”
方惟默认,随即的又是强调道:“小女不能入宫的陛下,小女……小女已是准备许配人家的了。”
宋怡震惊的立在一边。大场面她没见过多少,一国之君被拒婚的场面更是闻所未闻,亦是前所未有。
谁人不识盼着一朝将女儿嫁入皇宫,既是许了女儿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般的好事,谁人会去推脱。
安诸看着地上低头而跪的方惟,辨不清如今这刑部尚书是闹的哪一出。
先前还在谈案子,一转眼如何就谈起了婚事。这般的跨度可是大了些。
还口口声声的说不能将女儿嫁入宫中。这莫不是要拒他的婚?这还了得!
“方卿家莫要再说了,名册既是定下了,如何是说改便能改的。”安诸即刻的又转了言语,道:“差人一刻钟后再来收敛尸体,平身退下吧。”
僵持了几秒,空气中一片安静,莫玄凛便是起身告退。他走后,安诸揉了眉心才是又对宋怡道:“你便是要瞧,就再瞧瞧她罢。”
宋怡过去净儿尸体之前,又是不住的垂泪,哽哽咽咽的也说不出什么。安诸瞧着她隐忍的模样,忽而的又觉着还是哭出来更好些。
完了完了。安诸心上一阵的恐慌,如何在宋怡的事情上,他竟是开始自我矛盾反复无常起来了。
作为一国之君,自小他受到的教育,便是要杀伐果断。
宋怡到了净儿身边,再是忍不住便低低的啜泣起来。好好地一个人说走便是走了,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呐。
瞧着她颤抖消瘦的肩膀,纵是作为帝王看惯了生死的安诸,此刻心中也不免有几分的难受。
天家无情,这四字自小便是由血液深入他骨髓之中。所以他冷漠,他放荡,他时时都是笑着的。
谁人又知,他并不想坐这个皇位,那担子太沉重,快是要压得他无法喘息。这时候他收了宋怡那哀恸情绪的感染,心中亦是开始百味杂陈。
他暗自的在心中想道:等她入宫来,今后孤定是不会让她再落半滴泪。
这般的想法莫名从他心头生了出来,安诸轻轻拍了宋怡消瘦单薄的肩膀,道:“顾小姐,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
宋怡瞧着横死的净儿,便是想起了离世的母亲宁氏。她喃喃道:“我定是个不祥之人,为何我身边的人,皆是不得善终,皆是要离我而去。”
听见宋怡的言语,安诸眸中闪过一丝疑虑。有限顾显与他夫人还有顾府长公子顾知文皆是好好的活在人世,如何的这顾府小姐会说出这般的言语来。
瞧着已然沉寂与哀痛中的宋怡,他断定这话定然不是胡言乱语。
那……一个大胆猜测隐约的浮现于安诸心上。右相顾显竟是敢冒大不为犯下欺君之罪么?
平白的找人替代顾倾城,这般做于顾府而言并未有任何的好处才是。
“净儿,是我害了你。定然是我不祥,才是带害了你的。本就是我执意要从顾府搬出来,才是让你也不得不一同随着来伺候的。若是我能继续忍让,不搬出顾府,你便该还是好好的才是。”
母亲宁氏不胫突然坠崖而亡,宋怡便是觉着人的性命如此的脆弱,能活于世上,便是最大的幸事。
她曾伤怀过,曾想不明白为何本是活得好好地人儿,顷刻便能天人永隔。
这次净儿突然遭了杀害,便又牵引出了她心中那份才是掩埋起来的伤痛,人的性命当真的便是如水中明月的倒影。
水面平静之时,那一而且看上去是那般的美好。但只是轻轻有一丝微风拂过,就可以搅碎那本是美好的倒影。
人的性命亦是那样,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便是能消损了卿卿性命。
触及了心上埋藏最深的痛处,宋怡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该留你一人在这听雨轩的。听雨轩本就是人迹罕至,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
话才是说了一半,宋怡忽而心中一个激灵,净儿横死,今如没了影踪。
她去宫宴之前,今如拉着她哀求她不要去的情景宋怡仍旧是历历在目,她安置了今如来听雨轩等她,如是今如真的有事相告,定是不会离去的。
知道今如在听雨轩的人屈指可数,她除去告诉了顾知文,便是只有那是一同在茶僚的秦氏知道。
“秦氏?”宋怡低声的呢喃。
若是秦氏,那为何遇害的会是净儿。净儿是顾府出来的丫鬟,秦氏若是与今如有恩怨,如何都是没有理由谋害净儿性命这般的说法的。
顾知文,那便更是不可能的。
那倘若是秦氏误杀的净儿——这般的不做处理,不免有为她所谓暗杀的初衷。如此说来,那便是只有一种情势。
净儿是受人误杀的!
“到底是有何深仇大怨,便是要做出这般的事情来。”宋怡早是觉着今如与秦氏关系微妙,却不曾想到竟是到了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安诸见她一人低低絮语,面上表情变幻莫测,便道:“莫不是顾小姐想到了什么?”
宋怡脸色甚是难堪。她不敢再想下去。听见安诸的问话,她便是回了神,随即道:“这听雨轩是私人的住处,陛下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不请自来登堂入室,恐非君子行径。既是净儿此番横死已是立案,还请陛下差人来敛了她的尸身好生的停置。”
安诸一把拉住了宋怡那纤细的手腕,道:“再过不了几日你便是我安诸的嫔妃了,孤便是不君子了又是如何。”这不知好歹的女人,还敢对他下逐客令。
“陛下请自重。”宋怡被安诸拉住,心中一阵恐慌,却还是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压下恐慌对着一个人冷了脸。
这个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之后的日子里宋怡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此刻的自己脑子定是被急糊涂了。才会这般的藐视王权,对着一国之君抬架子的蠢事。
但她这般的行径亦不是第一回 了。
宋怡也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初次与安诸见面的时候,安诸混在那市井泼皮之中,自此她对安诸在心上的定义,便是颇有几分的不好。
尽管已经知道了安诸身份尊贵,她还是忍不住的便是对着安诸心生鄙夷。
安诸被她这般对待,面上受了挫败,更是心上憋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随即就开始不要脸了。
安诸带着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逼近宋怡面前道:“孤便是不自重,顾小姐又是如何?”
他顺势的还搂住了宋怡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即便是对她用强了,那又如何。
这天下都是他安诸的,何况宋怡一名小女子。
“是啊,我不能如何。”宋怡与安诸近距离四目相接,她闻到了安诸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芙蕖熏香,又是怪异的瞧了安诸一眼。
随后她那憔悴的面上神色戚戚,说道:“陛下贵为天子,是一国之君,坐拥秀丽江山,我一介小女子又能如何。”即便是被安诸要了她的清白,她也只有感恩戴德的份不是么!
第42章 含恨(三)
古语便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安诸是君,他要如何便不是宋怡能不能如何的问题了。
但宋怡忽的便不怕死了,她心中很是清明。若是今日安诸对她如何了, 那她便是一死亦不会让安诸得偿所愿的。
瞧着眼眶发红满面固执与戒备的宋怡, 安诸心上忽而生出了一份失落。
他看出了宋怡害怕他, 也看出了宋怡双眸中的坚决, 好似是做好了赴死的坚决一般。安诸心中微微的苦涩,他的身份,注定的便是受人畏惧的。
松开了禁锢宋怡的双手,安诸道:“顾倾城你可莫要高估了自己, 便是你容貌真如你那名字一般, 倾城倾国, 在孤的眼中, 也不过是美了些罢了。要孤对你如何,你还不配。”
天知道, 安诸说出这番话,是昧着多大的良心。
作为一个颜控,美色当前岂有不心动的道理。再是这美色,还是他看上了的人,嘴上说着不在意, 心上确是不知多么的在意。
他心中忽而便是多了些什么,很是期待即刻便是册封大典,他即刻就将宋怡圈养入宫中。
这般迫不及待的情绪, 他是第一回 有, 但是这些心思,安诸如何的不想被人知道。便是想要隐藏心上的悸动, 他越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
“是呐。”顾倾城勉强一笑,又道:“陛下身份尊贵,听雨轩本就是小地方,容不得陛下屈尊降贵的留在这与我一名小女子多话,陛下还是请离开罢。”
她对着安诸下了逐客令。声音一如往日的柔柔弱弱,听去安诸耳中却很是膈应。
宋怡攒成拳的手心尽是冷汗,毕竟对着一国之君这般言语,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她这番言语,也是心上再三斟酌抑制,最后控制不住才是说出来的。
安诸看她佯装镇定,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顾倾城」如何会有这般倔强脾性,右相顾显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怎的会教出这般的一个女儿来。还颇是有些有趣。
他本以为宋怡便是位娇滴滴的闺阁千金,如今安诸却不是这般的认为了。
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一笑,他只是留了一句“孤倒甚是期待你入宫来了。”便是离开了听雨轩。
片刻后便是有候着的人由大门进来了听雨轩小榭中,收敛了净儿的尸身。随即一行人浩浩汤汤便是离去了。
眼见人都离去后,宋怡才是瘫坐到了地上。
今如生死未卜,净儿死于非命,她与顾知文约了今日夜里私奔,她如何的能私奔!
不顾今如下落,舍下白白死去的净儿,她真的能做到不顾一切的与顾知文远走高飞么么!她做不到,如何的也做不到。
点金阁中,顾知文逛了一圈,倒是没有相中那件物件。
瞧着顾知文衣着不凡,知道事贵客,掌柜已在一边候着多时。
看着他未曾瞧上什么物件,掌柜即刻的便是询问了顾知文所寻何物,明了了缘由。
他回去了里屋中,不消片刻随即的拿了一枚白玉雕琢成了鸳鸯玉佩出来。
那玉佩花纹雕工皆是上乘,设计最为出彩之处,便是玉佩能拆解成两半。
由于其巧妙的设计和不俗的雕刻技艺,两半玉佩各自为主,却又不破坏了其上所雕刻的花纹,是难得一遇的良品。
顾知文仔细的瞧了,随后道:“便是包了这物件罢。”
“是,就知道客官你是识货之人。一般的人来了,我可都还不想拿出来给他看呢。”掌柜喜笑颜开。
便是一般人来了,就是看上了,也是出不到那价位的。
这掌柜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是知道什么物件该是找什么买家的。
看顾知文是条大鱼,他哪里有放过的道理。而更重要的是,之间东西他是必须要交到顾知文这位顾府长公子手上去的。
顾知文听了掌柜的言语,便是浅笑着。
等着掌柜包起那玉佩的时间,他又问掌柜:“这玉坠做工不凡,可是还有什么来历?”
掌柜笑得更甚了:“哪有什么来历,若是说来历,便是一名女子典当到当铺里的,后来没银子赎回,长久没有音讯。后来那当铺掌柜便是又将这东西拿出来询价,小的一眼便是相中了,就像当铺掌柜买下来了。”
“一位女子拿去典当的?可不知掌柜是否能告知何时典当的?”
“何时?”掌柜的听见顾知文这般一问,双目瞪得甚大,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是赶紧道:“便是一月之前吧,好似本是说典当一月的,但过去甚久没人来赎回。正好我得知了,便是将这宝贝买了回来店中售卖。”
说着,他便将包好的玉佩递到顾知文手中。
顾知文接了玉佩,打开盒子又是看了几眼,又到:“可不知掌柜是否能看出这玉佩出自何人雕刻?”
掌柜欲要求解,一名顾府小厮急急的寻到了顾知文跟前。气喘吁吁的道:“长公子,可算是寻到您了。您,您快随我回府,回府去吧。府上,府上有急,急事。”
“府上出了何事?”
小斯仍旧的未缓过气来,呼着大气道:“公子,公子您回去,回去便是知道了。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夫人差了甚多人寻公子回府,小的也是遇到了赵大哥,才一路寻过来这边的。”因为是跑着来的,他便是成了现下这般的模样。
顾知文匆匆离去,一位着了绛色锦缎衣裳的男子便由金玉阁里屋走了出来。
掌柜面上已是收起了那颇是狗腿的笑靥,去到男子面前道:“门主,那玉佩已是交到顾公子手上了。”
“知道了。”男子应下,随即就走出了金玉阁。
那掌柜在店中,一副痴痴的模样瞧着离去的男子。他眸中尽是崇拜,他们的穹门门主果真是料事如神,昨日才是来了店中说顾府长公子回来买玉器,今日这顾府长公子就是来了。
顾知文回到府中的时候,府里一片的寂静,就似暴风雨后之宁静。
他在花厅并未见到母亲,一个贴身服侍秦氏的一等小丫鬟方是迎来了花厅,传话说秦氏让她即刻的过去主院那边,顾知文才是去了顾显与秦氏所住的主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