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请罪未发觉此等罪案,陛下并未怪罪,只说是监察御史察觉此事的,他便按陛下的吩咐,封了铁矿,收押了罗氏三族之人。
却不想夷了罗氏三族后,却还有一漏网之鱼被陛下给送了来,任他如何审问,此人都有如那蚌壳,死不开口,只求一死。不得已,陛下决定就将此人秘密关押,以待来日或可重见天日。
曹闻道本有些奇怪,此案后并未听说哪位监察御史有何升迁,此时听长公主说罗瑞此人是她送入京的,他才惊觉原来如此……
黎寻之已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心中的复杂感觉,长公主行事总在人意料之外。罗氏一案震惊朝野,他们都以为是‘曹青天’明察秋毫,将此巨案查清,却不想此案也有长公主之手笔。
“是我没错,不过,此案的却是监察御史先有察觉,因监察御史被灭了口,我也是偶然发现了线索。”
“长公主说的可是四年前朝廷派兵将河北道匪患剿了一遍,只因在河北道遇匪被杀害的李御史之事。”黎寻之记得有位李姓御史遇匪后,陛下大发雷霆,下旨将河北道给顺了一遍。
“是,我时有搭乘商队便车来往南北,和多商队都有些熟,听闻有御史被杀,觉得有些奇怪,即使山林中悍匪,求财时一般也会留朝中官员一命的,便特意留意。这罗家的商队时有神秘之行,便跟了跟,不想发现了铁矿。后来陛下告知因李御史的秘折,他早有留意罗氏,我不过恰逢其会,顺带手收集了些证据。”
既然要见罗瑞,夏漓便将事情交待清楚,也好让二人安心让她见一见此人。
黎寻之知道事情并没有长公主说的这么简单,既是私采铁矿,行事必然严密,怎可能轻易让人发现,必要经历重重艰险,更何况还要收集定罪的物证……
曹闻道看着眼前的长公主,不过是一青葱少女,大多像她这样的女子都在父母的疼爱下不知忧愁。她更是长公主啊,比这世间大多的女子更有权利地位,要什么得不到?她却小小年纪在民间查案、参战,回京后更是指挥禁卫救下无数百姓。
他收起心中对女子行事的不以为然,只觉当朝护国公主当如是!
“请长公主稍等,臣这就安排。”曹闻道便起身去作安排,毕竟是秘密关押的案犯,现在还不到时机让更多的人知晓。
“长公主殿下,您还做了何事是太子殿下不知道的?”黎寻之再忍不了心中的感触,不禁问出了声。
“……,额,这个,没有了吧!我做过的事儿陛下都知道,陛下没告知太子可不关我的事儿。你让太子找他爹去。”夏漓想了想,确实应该没有其他的事儿了。
“……”黎寻之无话可说。
一刻钟后,曹尚书带着夏漓与黎寻之隐蔽的到了地牢,地牢中气味酸爽,除了何有才捂住了鼻子,其他人都面色如常。
夏漓见黎寻之居然也对这牢中的情形没什么反应,倒是有些惊奇。这位可是在家金尊玉贵的世子,在外跟在太子身边,也少有到这种污秽之地的才对。可跟她这种在外见过世面,和曹尚书这种见惯了刑讯的人不一样。
黎寻之见长公主打量他,心中淡定,知道她应该是觉得他娇生惯养,会见不得这些场面。但他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该见过的都见过,长公主该不会以为太子殿下身边真就是净地,什么污秽都没有吧。
待到了地牢最里间,见到发须凌乱,衣衫倒还算整洁的被束于墙上的人,看着像是刚刚换过衣物的样子。
此时地牢灯火通明,能清楚瞧见来人,被缚于墙上的人在见到夏漓后,突然激动起来,不住的挣扎,想挣脱锁链扑向夏漓。
夏漓走进牢门后,站在此人不远处,曹尚书则和黎寻之分站在她两侧。
“让他开口说话吧…”夏漓让先把罗瑞口中塞的布取出来。
“陈时年!又是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做朝廷的走狗,陷我与此!”罗瑞目呲欲裂,三年前便是此人将他交给朝廷的。
“你不肯交待是谁给你通风报信,我哪有那个耐心一直审你,术业有专攻,自然要将你教给专业人士了,有什么问题?”曹尚书可是因审案连升三级的人物,夏漓觉得皇帝把人交给曹尚书本是题中应有之意。
“你,你望恩负义,我待你不薄,自你我认识以来,每在保州府见到你,我为你安排食宿,带你游玩,舍你钱财从不吝惜,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个问题,三年前我抓到你的时候就回答过你了,食宿游玩我何时接受过你的钱财了?你有好意,我也有回报,否则,一个吃你的喝你的人,你会这么热情?”
“我与你相交出自真心,见你谈吐不俗,待人接物宽厚,将你当作友人,见你南北往来频繁,还主动让罗家商队与你方便。我没有对不起你半点,你却扮作土匪,杀我仆从虏我钱财,末了还将我交于朝廷,你扪心自问,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罗瑞痛心疾首,想他真心待人,却被人害至此!
“你罗家私采铁矿售于异族,等同于叛国谋反,人人得而诛之,我做的事对得起良心,天地君亲我都无半点愧对。”夏漓只觉此人的所思所想违反了这世间的公理道德,她真是不理解这些做了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不管我罗家做了什么,我只说你,我罗家可没有对不起你!”
“罗瑞,站在你面前的是国朝朝阳长公主,你罗家包括你,所作所为皆是犯了国法,长公主有责任更有权利处置你。你又有何理由在此大喊大叫,理直气壮的觉得有人对不起你?”曹闻道只觉得此人不可理喻,自家作了犯国法之事,倒还有理由怪别人抓了他。
“你罗家扮作土匪截杀朝廷命官,长公主自然也能扮作土匪将你捉拿归案。”黎寻之只觉得不听不知道,一听才发觉长公主居然还扮过土匪,这可真是没想到。
罗瑞觉得自己被关的太久,产生幻听了,公主?长公主?面前的人是公主?陈时年她是女子?这怎么可能,朝廷怎么可能让一国公主流落民间?他摇头不能相信:“不可能!你们不用唬我!没有人跟我通风报信,我不过是运气好才没有被你们和父兄一起抓住。不管你们说什么,不管你们想用什么法子对付我,我都不知道!”
这可真是个硬骨头,他可是什么法子都使过了,威逼利诱,刑讯毒打都没用。曹闻道觉得他都快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罗瑞,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不只抓住了你,你罗家的罪证也是我收集了交给朝廷,你罗氏三族皆因我而死。”不过阶下囚,只要他开口招认就行,夏漓不在乎他相不相信她的身份。
“你!贱人!毒妇!那可是数百条人命,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罗瑞只觉心口疼痛难忍,他的家人他的亲长!居然是因此人而死,他涕泗横流,痛喊出声。
黎寻之见罗瑞面目狰狞,被长公主激的情绪失控,他将手背在身后握紧,总觉得眼前男子马上就能挣脱束缚扑向长公主。他有些担心的看向她,身侧的长公主左手轻抚衣带,右手背在身后,右手手指攥的折扇仿似立时就要断裂,面上并未有异色,站在那儿纹丝不动,他便也稳住自己的心绪,不去打断长公主与此犯的争锋相对。
夏漓任他大闹,等他声调渐缓,便接着开口:“不过是区区叛国背族的牲口而已,再多我也下得了手。不只这些人,扬州渡、清风镇、柳林村有个叫乔小娟的女子及她的孩子,你觉得我能下得了手吗?”
“你! 陈时年!你把她们怎么样了?我杀了你!”罗瑞将铁链挣的哗啦作响。
“你这么守口如瓶,不就是觉得无论如何,你罗家总算留了后。你觉得我是将这二人接来和你团聚,还是将她们留在原地,再对外宣布她们是你罗某人的家眷好?”
听得夏漓这番话,罗瑞肝胆俱裂,只能徒劳的瞪着夏漓,恨不能将眼睛瞪出眶,要是眼光能杀人,他的眼光已将夏漓杀死千百遍。
“呼哧…呼哧…”一时间地牢中只剩下罗瑞大喘气的声音……
众人都在等着罗瑞接下来的选择,曹闻道在听到长公主一句比一句更刺激的话时,便猜测长公主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摧毁罗瑞的防线,让他相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她能将他罗瑞所在乎的人拿捏于手中。
终于,罗瑞身形渐渐瘫软,只有气无力的问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她们一条生路?”
“生路,你和你的家人贩卖铁矿时,可给了边关百姓将士生路?你们不知道异族之人拿到这些铁器,会怎么对待我汉人?”
“不管我们大人做了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那孩子今年不过四岁,小娟也不过是我的外室,她并未参与罗家之事。”
“外室又如何?一样是你用我族族人的血泪钱供养,你的孩子也用这钱长到了四岁。你觉得等他长大知道了自己的父母亲长皆是罪人,他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罗瑞此时已是无话可辩解,他只觉悲从中来,他当然知道自己一家做的是杀头的买卖,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自发现铁矿未交于朝廷时,便一步步走向死路,他们回不了头了。事到如今,连最后的血脉都要断绝,他只觉眼泪不受控制的出了眼眶,自己也忍不住的呜咽了起来……
众人见夏漓将罗瑞的心神击碎,知道此案就要水落石出,俱是耐心的等着犯人哭完。
“……我愿供出所有,包括给我通风告知我朝廷可能有行动的人,包括罗家与此人之间所有联系的物证,我愿作人证当堂对质,只求能放过那不知世事的幼童一命,求你们,求你们……”除了此法,他再也想不到其他法子可以换得一命了。
……
“那便现在就说吧,本官可以奏请陛下,或可免得幼童一死。”曹闻道便吩咐准备笔墨纸砚,这就要录证供了。
夏漓此行目的已达到,自然准备离开。
“陈时年,我只信你!你不是长公主吗,只要你保证放过我儿一命,我便知无不言……!”罗瑞见夏漓要离开,忙开口对她喊道,他不认识这些人,只陈时年于他有些了解。此时,他却只信她。
夏漓停步转身,向罗瑞走的近了些:“你罗家有今日,我出了多半的力,你却信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此时除了信你,没有别的办法。”罗瑞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到了此时他信任的居然是这个一手将罗家送入地狱的人……
“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朝廷的动向的,朝廷当时调的可是边军直接将罗家下狱,并未通过朝中众人。”这个问题不只夏漓想知道,皇帝也派人调查了数年,具无头绪。
“…是,是…工部员外郎吕文振……,他说他是偶然得知的,我得知后便往家里传了消息……”只是仍然没来得及。
工部?而且还是个五品员外郎?此事只怕比她相像中的还要大了,夏漓心中感叹,她转头对曹尚书说道:“曹尚书,此时只怕还是得秘审、秘查了,待问完口供后,禀给陛下再作打算吧。”
“是。臣也是这么想的,长公主放心,此事臣已审了数年,必不会让这些国之蟊虫逍遥法外。”曹尚书没想到长公主今日来一趟刑部,他还有如此收获,自然连忙作出保证。
夏漓再次看向了罗瑞,这个原来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却原来是如此要案中的一员,人之际遇,便是多年相交,也不能轻易下判断,罗瑞如是,她也如是。
“罗瑞,你的外室是成年人,是你孩子的母亲,在三族以内,按律性命保不了。但幼童我可以作保,他会在边关健康长大,长大后会成为一名守边军士,他不会知道他是罗家后人。这是我能做到的保证他的性命的唯一方法。”
“多谢,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罗瑞抬眼望向上方……,除此之外,他已没有别的奢望。
曹尚书与黎寻之送夏漓出去,从阴暗的地牢中走出,直面阳光,夏漓有些睁不开眼,便抬手摭了片刻。
前方长公主停了下来,以手摭光,黎寻之前行了半步,以身为她挡住阳光,见她放下手后,脸色苍白,有些担心,便问:“殿下可是有身体不适。”
夏漓放下手后,见黎寻之问她是否不适,觉得自己没事:“我没事,走吧。”便带头朝刑部大门走去。
黎寻之便不好多言,见前方长公主并不停留,只好跟了上去。
曹闻道也跟在一侧,此时他想起一件事需得问问长公主,便开口道:“殿下,臣有一事,想请示公主。”
“何事?曹尚书请说。”
“臣这里刑部主事,总有空缺,有时更是一人要兼两人或多人的活,近日,有一人才倒是愿意入刑部做这苦差,臣觉得此人有心,便也想给他一个机会。”
“曹尚书,我难道给了你会干预官员任免的错觉?”夏漓不知道这老曹怎么来了这么一出。
“不,公主别误会,是今科状元,他与韦氏一案有些牵连,但并无实证证明他有参与。因此,他申请来刑部任职,臣想着好歹应该给年轻人一个任事的机会。因韦氏一案毕竟是长公主从中处置,臣便想着跟公主说一说此事。”
“哦,刑部官员任免升迁,自是刑部作主,即使我是护国公主,无正当理由,便不能干涉。您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吧,不必问我。”什么耿介不阿,夏漓只觉她对曹尚书的初印象有误,这是自己想用状元郎任事,又怕她打击报复,拐弯抹角的给求情,给她上眼药呢,一部尚书向并未参政的公主请示,行事如此油滑,这‘曹青天’行事与耿直好像有点距离啊。
曹尚书不知道身侧的长公主正在腹诽他,只觉公主真是明事理。要知道历来前三甲进士可从没人来刑部干过主事的苦差啊。刑部主事虽是正六品的官,管的却是复核天下刑狱,事情从来繁琐复杂,官职并不清贵,历来状元基本都是有了翰林院的资历后,不是去了礼部就是户部、吏部。如今终于有状元愿意进刑部,这可是好事。
夏漓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她当时没有证据,刑部的人亲去杭州,也并未查得杨誉有任何把柄。杨誉如今到是另辟蹊径入了刑部,这倒是没想到。
这时已行到了刑部前院院中,忽闻黎寻之一声:“住手!”
夏漓向前方看去,刑部正门的台阶前摔倒了一人,另一人正好被夏漓看到收回了脚。
黎寻之耳边听着长公主与曹尚书在谈论着刑部主事一职的事,眼中却看到前方有一穿家丁服的人一脚踹倒了身穿刑部吏服的一名中年差役。
“倒是不知道,有人居然在刑部也敢明目张胆的违抗法例,无故袭击刑部吏役。”黎寻之阻止了前方家丁行凶后,对曹尚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