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闻道皱眉,道:“不知是哪家的家人,在我刑部门口便敢如此妄为?”
“臣郑宏业,见过尚书大人,是臣家中不中用的家仆,因事务繁忙,臣着急送同僚出门,方急切了些,并非有意而为,请尚书大人恕罪!”
“臣韦世游,见过尚书大人,臣办完公事急着回翰林院,所以郑大人才命家仆送臣出门,想是急了些,不小心绊倒了衙差,请尚书大人恕罪。”
曹闻道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见是这二人,便先为夏漓介绍:“殿下,这是刑部郎中郑宏业,这位是翰林院编修韦世游。想必是有些公务,故才在这门口撞上了。”
“臣等参见长公主!”郑、韦二人一道见礼。
夏漓见门口刚刚被踢倒的衙役走路时有些右腿有些腐,现在正躬身立在檐下。便问黎寻之:“你刚刚看到是那家丁故意踢了衙差?”
“此家丁从后方将衙差一脚踢倒,应不是无意。”黎寻之实话实说。
夏漓径直从右方而来向她行礼的二人前方走过,向前走了几步,问那衙差:“可有受伤?”
此衙差见居然是长公主问询,战战兢兢的问道:“回长公主,小民无事。”
夏漓再问:“我记得陛下曾有过御令,所有衙府吏员,优先聘用伤残军士做力所能及之事,你可曾是军士?”
“回长公主,小民原是北境边军,因作战时腿伤残,便退役回京谋了这份差事。都是托了陛下的御令,小民才有糊口之处。”衙差继续回道。
“我知道了,你在这等会儿,收到了药费与道歉再走。”她已经看到此衙差手掌上已经出了血,如今天热穿的薄,想必膝盖上也不轻。
夏漓转身看着院中众人:“郑宏业是吧,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就是这么管教家仆的?”
郑宏业因着行礼未得答复,心中正忐忑,又听长公主问衙差这些话,便觉不好,再闻长公主如此一问,直接跪下请罪:“臣教仆无方,长公主息怒。”
“息什么怒,尔等如此对待伤残军士,是觉得这些军士的同袍在前线太过卖力,挡住了北元铁蹄,好让你们有机会在后方为非作歹是吧。既然身为军士退役后得不到一丝尊重,反倒要受如此侮辱,那还费力守边护住你们做什么?本宫这便回宫引颈待戮,等着和你们一起做亡国奴!”
夏漓说完,直接拂袖出了刑部大门,不再理会这一撮糟心的人。
曹闻道见长公主突然发作,直接甩袖走了人。忙跟上,目送长公主往回宫的方向而去。然后回身进了刑部,直接扬声道:“凡我刑部之人,再有仗势欺侮军士者,严惩不贷。郑郎中纵仆行凶,杖十罚俸三月,赔偿衙差医药费。不想做亡国奴的都引以为戒!”也不再管这堆人,往刑部正堂而去。
郑宏业飞来横祸,因家仆之过,被长公主勒令道歉赔医药费,被罚俸不算,还要挨板子。他跪在地上半天回不了神……
韦世游今日本来是有事来刑部,顺便和好友见个面,却不想再次撞上了长公主刀刃,他本意是想给长公主留个好印象的……
黎寻之骑马送长公主回宫,其实在刑部地牢的时候,提起罗氏被夷了三族,他就觉得长公主心绪不佳,虽然长公主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他就是有这种直觉。待在宫门前下马后,和长公主一起步行进宫,他便开口道:“殿下,刑部根据朝廷律例判案,您并没有做错。那家仆必也是因有样学样,才嚣张跋扈,曹尚书定会处罚。”
夏漓脚步一顿,瞄了黎寻之一眼,这是在安慰她?她看人真这么不准,曹尚书不那么耿直狷介,黎寻之也不那么清冷寡言?
“多谢,今日之后,陛下可能会让太子查处此案,你回东宫去吧,等罗瑞口供出来了,我再去东宫。”今日之事,夏漓并未避忌黎寻之,太子既已辅政,有些事陛下不会再瞒着太子的。太子想必也会主动请缨要调查此事。
她今日心绪确实难受,尽管见多了生死,她也自知自己所做之事无错,但她仍然难以平心静气的接受生命的逝去。
夏漓与黎寻之分开,直接去了承明宫,今日之事,需得告知她皇兄。
第23章聊闲篇太子无奈
夏漓去承明宫,黎寻之则回东宫,他将今日之事告知太子后,东宫正殿陷入沉静。
“我原本还觉得寻之你多此一举跟着长公主去刑部,要是真如我所说的随便派个人去给长公主带路,今日这事,咱们只怕会继续被瞒下来吧?”雷子嘉有些庆幸,幸好寻之没听他的。
太子沉默着思考了片刻,斟酌着道:“应该不会,如今长公主已回京,此事不会再危及到她的安危,也不存在‘事不密则失其身’,孤如今也已正式辅政,陛下想必不会再瞒孤,等口供送来,孤便去求陛下让孤亲查此案。”
黎寻之听太子这么说,与长公主所料一致,他也觉得是时候查清此案。
“两年前咱们初听闻长公主的消息时,就吓了一跳。本来都以为长公主早没了,却不想陛下将长公主送入了民间,在满朝文武、亲友子侄之中不露半丝风声……如此大案到现在咱们也才闻得半丝消息,陛下做事可真是缜密!”雷子嘉想想陛下的保密功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太子也觉得他爹爹行事周密,他确实还需要好好学:“小姑姑性命垂危,陛下当时五内俱焚。智真大师说小姑姑命里与皇家缘尽,留在皇家必夭折。陛下这才将她送了出去,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陛下说将她送出去的头两年,有一回接到送回来的消息时,他都准备好了陵地,不想却置之死地而后生,度过了劫难,至此才慢慢好起来。过了小姑姑及笄之年,他才将悬着的心落了地。”
“却不想长公主又跑了两年,陛下当时气的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雷子嘉想想觉得陛下与长公主这对兄妹,相处之道颇有意思。
“陛下行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臣佩服之极。”黎寻之将事情说给太子听后,并未插口太子与雷子嘉之间的讨论,他坐在案后将这几年朝中上下在罗氏案发前后的调整,在脑中推敲,隐约摸到了一些脉络。
太子与黎寻之对视一眼,默契的点头赞同。
只雷子嘉有些莫明其妙:“怎么就草蛇灰线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他看了看太子,再盯着黎寻之,他不敢去太子面前放肆,只靠近黎寻之,扯着他的衣袖摇:“说说,来,说说。”
黎寻之抽回自己的衣袖,只提点他:“其他的不说,你想想跟长公主有关的王乘风、冯景……”。远点的破格提拔的如今的曹尚书,还有未任过六部首脑的如今的韦相。近的还有京畿各武官的调动等等。
“……”雷子嘉放弃,这二人他知道,冯景虽武转文,但历朝历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夏漓在皇帝处用了午膳后,只简单的说明了罗瑞招供出了工部员外郎,皇帝的脸上并未有任何意外,只对夏漓说:“铁矿、兵器牵扯的事情无非就是兵事,要不就是想占山为王,要不就是想谋朝篡位,无出其二。”因此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那您觉得朝中谁想干这么一买卖?”夏漓想打听打听谁这么大志向,便直接开口问道。
这是哪学来的用词,皇帝瞪了夏漓一眼,没好气的说:“什么就一买卖?谁都有可能,等着吧,总有马脚露出来!”
“也不是谁都有可能吧,没点脑袋没点权财,这事也干不成。照您这么说,太子也有可能?”夏漓再接再厉,皇帝总有个怀疑的对象吧!
皇帝被夏漓这一声太子也有可能,差点没气出个好歹:“太子为什么要费这力气,他想当皇帝,告诉朕一声,明日朕就能退位!你这是跟老二混久了,说话专戳肺管子是吧啊?”
“口误,口误,您别急,这都是老二的错,我这是被他带坏了,您揍他一顿,我保证长记性。以后再不敢信口开河了。”夏漓一时口快惹了祸,见皇帝给她找了个台阶,赶紧顺台阶下台。
皇帝被气笑,指着夏漓:“你就贫吧,等会儿太子来了,朕替你问问太子他有没有可能!”
“别呀,您不如召老二来问问,他为什么要带坏他姑母。”还是别了,太子是个好孩子,要是知道她的口误,该多伤心啊。
皇帝哼哼:“那倒也不必,老二忙着应酬他那些书朋诗友,哪有空应付他的老父亲。”
夏漓瞧皇帝的神情,对二皇子这是颇多怨念啊,这‘书朋诗友’应该等同于‘狐朋狗友’吧……
未几,太子与曹尚书同来承明宫,由曹尚书将案情与皇帝禀报了一遍,太子求请亲查此案,皇帝应允了,要求放长线钓大鱼,暗中调查,要罪证确凿方可将一干涉案人员全部拿下。
待曹尚书告退后,夏漓便也想告退,被太子留了下来。
“小姑姑别急着走,孤有话说与你听……”
夏漓便又坐了下来,洗耳恭听。
“刚我在外面遇到曹尚书时,他说他已经将那郑郎中罚俸打了板子,郑郎中也道歉赔了药费。曹尚书说在他的权限范围内,他会多照顾刑部的伤残军士,不会让所有军士寒了心的。”
“哦,我知道了,这事吧说大不大,但还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力所能及的慰藉一下军士挺好。”夏漓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事她都当着刑部众人发了火,以曹尚书的为人,必不能轻易放过的。
“孤也这么认为的,朝廷有政令,优待所有退役军士,孤以后也会多注意这方面的事。所以,小姑姑,有陛下在,有孤在,你不会当亡国奴的。”
“……”太子这是安慰她呢,还是在她皇兄面前给她上眼药呢?夏漓疑惑。
这事儿夏漓也向皇帝报备过了,皇帝听着这姑侄二人的对话,对夏漓道:“你看看,太子还知道劝慰他姑姑,你呢,你怀疑太子要造反…”。
“!!”夏漓与太子两脸懵,夏漓再想不到皇帝还真这么直喇喇的说出来了。太子则是满脸不可思议,他何时要造反了?
“陛下!我不过就问问这幕后指使的人您心里有没有数,是您自己说谁都有可能的,那我不过口误顺嘴说太子也可能而已,您怎么能在我和太子之间挑拨离间呢!”夏漓冤枉,她啥也没干啊,都是皇帝起的头。
“小姑姑,你不也在孤与陛下之间,挑拨离间了嘛!”太子无语问苍天,他可太冤了,他可是到今天才知道还有罗瑞这么个人的。
“……”夏漓觉得她有罪,这事儿确实是她做的不地道,她只能将右手压在左手上,举手加额,鞠身触地,恭恭敬敬给这父子二人行礼认罪道歉。
皇帝与太子自然也大方的表示他们大人有大量,不与夏漓计较了。
夏漓便告退,说是要回去闭门思过,检讨自己口舌之过。
见夏漓退出房门后,太子回头与他爹爹相视一笑。
“小姑姑这人,偶尔调皮的紧,与她聊聊天,仿似再大的事儿,到她口里都是小事一桩。”
“她那个叫避重就轻,这罗氏要案,到她嘴里就是一要命的买卖!”皇帝无奈道。
“……”太子无语,她小姑姑还说上战场,就是她一合计呢!
罗氏一案的后续,除了夏漓几个少数知情人,在朝中并未有什么波澜,后续之事由太子负责,曹尚书主理,一切有待时间才能水落石出。夏漓虽已回京,但后续事宜事关朝政,她无意过多参与,便只暗中密切关注。
近来夏漓便窝在屋内听何有才给她讲各色人等的长短,她再点评饶舌一番,反正关在屋内,也没人知晓她二人这么长舌。
已入盛夏,也到了皇后的生辰,夏漓让人准备了一只金凤,以红宝石作眼睛,不到一尺长,透过金雕的镂空凤身能看到对面的墙,雕的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工艺精美。这一大家子年年都要过生日,她哪有耐心年年给这么多人想准备什么礼物啊,以后皇帝过生日就送金龙,皇后就送金凤,太子就是麒麟,其他人就是按生肖准备,根据各人年龄不同,大小不同。她汝阳王兄过生日的时候,她就送了一只脱兔……,今年所有人的生辰礼物她都已经准备好啦。
到了正日子,夏漓本打算早上去和四个最小的侄儿侄女作伴,用过午膳后再去坤宁宫,却被太子派人请去了东宫。
从皇帝登基后,皇后生日这一天,几个孩子都休假一天,陪着皇后作寿,一直延续到了夏漓回宫也没变。今年虽只是皇后四十五岁生辰,不是整寿,但因着太子即将定下太子妃,若单请几家可能入选的人家进宫有些刻意,皇帝便授意大办,朝中泰半的官员就都被请进了宫。倒是比皇后整寿时还热闹,这也相当于是给太子选妃的最后一宴,过完这个生辰,差不多就要下旨为太子定亲了。
夏漓到东宫后,照旧还是太子与黎寻之、雷子嘉一道在东宫书房等着她。她入座后,直接问道:“何事大早上的便要让我来这儿?”她拿着折扇扇了扇,这是皇帝给她画的扇面,一棵桃树上结的满满的寿桃,红红绿绿的,特别好看。
“不来这儿,您打算去哪儿,去小四儿那儿?”太子知道夏漓嫌弃东宫离她的康宁宫远,但他如今挺喜欢和他小姑姑抬扛的。
“啊!”夏漓点头,喝了口凉茶,接着道:“小四儿多可爱啊,圆润润的,特别讨喜。”
“您还是别去了,就搁这儿和孤作伴,下午咱们一起去坤宁宫就挺好。”
“怎么了?”夏漓不明所以,看着太子问道。
“没怎么,孤那四个小弟弟妹妹挺喜欢你讲故事的,但今日不适合讲。”
“今日人多,我帮着看着四个小的,不是减轻了皇后的负担吗,怎么不合适?”夏漓真是觉得莫名其妙。
“公主,你对小公主小皇子说,曾经看到老虎和豹子打架,最后两个都打输了,然后你就捡了皮子回来送给太子和二皇子了,这事儿是真的吗?”雷子嘉帮着太子岔开话题,他向长公主打听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怎么了?她还吃了老虎和豹子肉呢,夏漓问道:“自然是真的,……不过,事实上是老虎赢了,老虎的皮子我是送太子了,给二皇子的是另外的豹皮。那豹子被老虎咬死,皮子哪里还能用。我给几个小的讲讲‘渔翁得利’的故事,自然只能说这两只都输了,最后被我捡了便宜,这个故事哪里有问题?”
太子笑,这故事挺有意义,不过:“小姑姑,这个故事确实没问题,那‘凿壁借光’这个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