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寻之跟上,牵起她的手:“所以殿下从不参加女子们的诗社之类的活动?”
“嗯,因小见大,总让我想起先帝的后宫嫔妃们的手段。”先帝在位四十年,儿子最终活到成年的只有七个,就可见一斑,更别说,前朝后宫,斗的最狠的、她出生的那三年……
他握紧她的手,想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我家累世公卿,我本应有个同母兄长,还未序齿,便没了,后来阿娘将我护的紧,从不许我与府中其他兄弟姐妹有来往,现在大了,她才不再管我与人的交往。”
啧啧,夏漓在心中感叹,英国公家中后院也不太平呐,这几句话隐含的内容不要太多,她道:“所以你阿娘关起门来,把你喂成了个胖小子?”
“嗯。”黎寻之微笑,他阿娘怕他夭折,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吃了个遍,害他差点瘦不下来。
夏漓笑:“我该去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的。”胖呼呼的,跟现在肯定是判若两人,她现在便能对比一下,应该很有意思。
他也笑:“还是不要了,殿下会如对昌侯一样,到现在还打趣我。”不过,他该偷偷去看看她小时候的样子的,应该很可爱。
“呵呵,那肯定的,我会从小让你领略什么叫做‘长辈的慈爱’。”她小时候可没少收拾二皇子,还有小表弟他们。
“我自小就不听话,‘殿下的慈爱’对我没有用。”
“额……,那倒也是,我都护国公主了,也没见你少呛我两句,忒不给面子。”
“……”
二人相视而笑,停步等马匹靠近,然后上马,在朦朦朝雾中,继续像皇陵飞骑而去。
去皇陵的官道上,一道黑色洪流风驰电掣,声势浩大,路上偶有行人,老远便离路至两边田间堤埂躲避,然后睁大眼看着这一队人马眨眼间便从眼前消失。
未时,一行人到达皇陵最近的驿站,夏漓下令下马休整一个时辰,先用午膳,然后再去皇陵祭拜。
简单用膳后,夏漓入驿站客院休息,毕竟疾驰四个多时辰,男子尚且疲惫,何况她还是先天体力弱于男子的女儿身。
黎寻之一直沉默陪着她,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便他能敏感感觉到她心情沉重,她身边的人也都默契的保持静默,除一开始进入驿馆与驿丞的交流外,无一人如之前般嘻闹。
众人休息好后,皆静立于岗位,等着长公主出门,作为皇室成员第一次谒拜祖陵。
‘吱啦’一声,夏漓在众人的注目中拉开房门,她已换一身素白孝服,通身无有任何佩饰,青丝以银簪半绾,面容平静道:“出发。”
“是。”
夏漓看着守在房门前的黎寻之,与他四目相视,在他微颔首后,接过何有才手捧的同质地素白披风,一边迈步向外走,一边将披风披上身,并系好系带。
一行人在驿站前上马,在驿丞、驿卒的恭送中,控马慢跑向陵地神道方向,半个时辰后,在皇陵石牌坊前下马,由护陵军勘验身份令牌后,将马牵走代为照看,再放众人共入神道。
夏漓当先,从石牌中门入内后,在下马碑处整理自己的仪容,端肃身姿,目不斜视,向前静走数十步,举目看向正前方矗立的大红门楼,此门楼后方,便是自□□始,至先帝终的本朝数位皇帝安歇之处,夏漓此次并不进皇陵正陵打扰她的先祖们,因此,在此处,她便直接跪下,以三拜九叩全礼,向各位先祖致礼。
以夏漓为首,黎寻之退后半步,何有才、玄一等人齐跪下,皆肃容,整齐划一,向帝陵三跪九叩。
尔后,夏漓带着众人退后三步,转向向右,沿着门楼外延风水墙,向帝陵东边的妃陵行去。
皇陵被群山四面环绕,南边大红门楼的外延墙终端直接与象征着青龙、白虎的山脉相连,在帝陵东、西两侧最外围的就是用于陪葬嫔妃的妃陵,夏漓的阿娘便在与先帝帝陵一个方向的东妃陵长眠。
一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到了东边最外围的怡山,山上便是由帝王恩准后,方可葬入妃嫔的妃陵,举目四视,环境清幽,林木茂盛,在山脚正中建有英灵殿,夏漓阿娘的神位就在里面,皇室便是如此,陵墓无碑,帝后的神位放在太庙由后世子孙祭祀,陪葬帝陵的妃嫔则每年清明之时,由来帝陵祭祀的子孙奉上香火。
夏漓将披风解下给何有才,再从他手中接装有香烛等物的提篮,还未接入手中,便被黎寻之伸手接过,他低首轻声道:“我陪殿下进去。”
夏漓微皱眉,看了看他平静的面容,最终未出声反对,转身跨过门槛,门内香烛鼎盛,两侧长明烛明灭不定,烛油偶有滴下,殿内烟雾轻绕,夏漓步行数步,来到中间立牌位处,轻而易举看到了她娘的神牌,她双目酸涩,牌位上刻写的字,一字字映入她的眼睑:顺太妃许氏之灵位,女夏漓泰安三年十月泣立。
她皇兄钦赐的‘顺’字,概括了她阿娘的一生,在家时顺从父兄被送入宫中,进宫后顺从先帝有了夏漓,先帝崩后顺从女儿,总算在宫中过了顺心的短短三年,便撒手人寰。
夏漓稳住心绪,掏出手帕捏在手中,双手将她阿娘的神牌取下来,恭敬小心的放在灵殿中间供桌上,然后拿素帕,一点点擦去上面的灰尘,双眼双手不舍的将神牌轻抚,半晌后,将神牌轻轻的置于供桌中央,退后,跪于地面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响头。
她起身,向后看去,准备拿黎寻之手上提篮中的祭品放上供桌,才发现他正从蒲团起身,提篮放在他身侧手边,见她看他,他微微一笑,提起篮子,走到供桌前。
夏漓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诧异?感动?或者都有,她与他毕竟还没完婚,他这也太自觉了些,她抬步向前,与他一起,将蓝子中的瓜果、点心,置于灵牌前,他掏出火折子将灵烛点燃……
夏漓则拿出三个酒杯,将素酒满上,看着眼前的牌位,微笑道:“阿娘,阿漓来看您了。”
她将三杯酒,轻轻淋于地上,再放置好酒杯,将酒满上,然后取出三支香,在灵烛上点燃,退后持香三鞠躬,将香插进香炉。
她动作轻柔,面目温柔,嘴角噙笑,对着阿娘道:“阿娘,我本来想一早便来看您,但皇兄禁了我的足,不准我离京,我求了半日,才只得一天的时间来此,害的我在这样的时辰来扰您,您要有不满,记得托梦给阿兄哭给他看……,还有,阿娘,太子前些日子成亲啦……”
黎寻之第一次见她这样温柔娇俏的说话,他眸中含笑,温柔立于一旁听她与太妃闲话家常……
“……,那死老二,老拿我做筏子约见小姑娘,咱们祝他不能早日娶亲好不好?您要是不出声,我就当您答应了。”
“阿娘,要是你不放心我,还一直守在我身边的话,见我这些年过得挺开心,您是不是可以安心的重新去投胎了,记得投个好胎,别再被人欺负啊。”
“额……,阿娘,要是你已经投了胎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好过就行。”
“还有啊,阿娘,明年清明我再来看你……”
夏漓脑中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叨叨的一直说了半晌,直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才罢休。
她看着牌位半天,才移开视线,就见到黎寻之面上的笑容,瞪他一眼,笑什么笑,没见过母女唠嗑?
她上前几步,准备把牌位放回原处,却被他拉住手臂止住,然后,他点燃三支香,躬身三拜后,双手合十握住燃香,口中轻道:“太妃娘娘明鉴,臣英国公长子黎彦,字寻之,下月二十日,便是您的半子,小婿在此起誓,必会好好照顾公主殿下,万请放心将阿漓交于我。”
说完,他持香再拜后,将香插入香炉。
夏漓瞪大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半响后才对着她阿娘的神牌道:“阿娘,这是阿兄给您选的厚脸皮女婿,您要是不喜欢他,记得托梦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让他知道知道丈母娘的厉害!”
黎寻之失笑,无奈笑看着她:“阿漓怕得失望了,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夏漓不理他,上前收拾牌位,双手将牌位抱起,放回原位,口中絮叨:“阿娘,我们打扰你半天,你好好休息,要是想我了,记得来看看我,我可不怕鬼的。”
黎寻之看着她小心翼翼双手扶着神牌的模样,再听得她口中之言,忍俊不禁,子不语怪力乱神,她是半点不忌讳,又是要太妃托梦,又是要太妃现身,这要是旁侧站的是其他人,只怕都要被她吓死,……,她不会是故意想吓唬他吧……?
第79章北元人入陵埋伏
夏漓依依不舍的出了英灵殿,回望这座供奉着她阿娘的灵堂。
东妃陵位于怡山西麓,四周群山环绕,这座殿阁看着渺小,但宫廷制式足够庄重,此处是皇陵的边缘地带,往西是先祖的福地,往东是云河波澜壮阔,依山傍水,山势险要,想要上山,几无可能,山的北面与东面挡住了季风、沙尘,因此形成了峭壁,是皇陵的天然屏障。
群山合围,将帝王栖息之地,围的严丝合缝,且,皇陵内外由两万陵卫时时护卫,这座皇陵只要没有祸起萧墙,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夏漓收回视线,看着外面不远处等待的何有才、玄一等人,再看了看一直在身侧的黎寻之,不满的对他道:“未婚夫婿大人,您脑袋上还顶着个‘未’字,这儿歇着的都是我家先辈,您就不能低调点,不怕他们晚上找你麻烦?”‘晚上’二字,她加重音渲染,专门吓唬他。
黎寻之全部注意力皆在她身上,她虽面色平静,但谁人面对逝去的母亲能无波无澜?他不善于安慰人,只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想让她知道她不是独自一人,却突然听得她唤他,还是用他一直很在意的身份唤他,他的心中立即涌上热烫,看着她,沉静面容忽而笑容绽放:“不怕,未做亏心事,我无所惧。”
他的笑容在这冬日,让人心也跟着温暖,她微笑:“我怕啊,我干了不少让别人‘亏心’的事,怕连累你跟着倒霉。”
“不会,就算真有连累,我也乐意之致。”他笑容微敛,沉声认真答道。然后抬步与她同行,他们要出皇陵,去驿站暂歇一晚。
夏漓走到何有才等人处,众人转身,随她一起步出皇陵。
天色渐暗,他们还要步行大概半个时辰方能走出群山,前后有禁卫开路,夏黎与黎寻之被护在中间同行,她身后还跟着个何有才,今日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并不赶时间,因此众人比来时步速更慢。
夏漓也有心情四处张望,她的目光一直在两边山体上看来看去,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上渐渐涌上不安,直到看到前方要通过的,这条路的最窄山隘处,她目光沉凝,仔细观察山隘两边……
黎寻之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再发现她的目光有变后,也一起向前方山隘看去,他皱眉,这是皇陵,天险不说,更有两万护军,他环顾四周后,与她一样,将视线停留在那处狭窄关隘,然后,他竖起手掌:“停!”
众人立即停下,呈护卫状,转身向外,将夏漓牢牢护在内,玄一皱眉看过四周后,到夏漓面前,拱手道:“殿下、世子,可要派人去前方查看?”
“前方山隘处,派两队去两边山上查看。”黎寻之直接开口道,他叫的停,自然该负责到底。
玄一看过来时,夏漓点头,黎寻之对国公府侍卫常山也微颔首,常山便带两人,跟在公主府护卫一旁,一起持剑去前方。
也许是经历的多了,夏漓对危险有一种近乎预知的敏锐感知,这种预感使得她如今还能存活于世,她瞄了一眼身旁紧绷住身子的黎寻之,自嘲道:“世子大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放松些……这皇家陵寑中,你说要是有事,是护陵军叛了呢?还是我这人真就倒霉,在先祖围护中,还能累的你与我一起遇到意外。”
黎寻之原本紧绷的身子,听到她放松的声音,不觉也放松下来,偏头看她:“意外也好,叛变也罢,只要是与殿下一起,我便不觉得是霉运。”
夏漓笑话他:“你以后别自谦什么口拙,你看你这诱哄小姑娘的语气,跟拍花子哄骗小孩的犯人一样一样的。”
黎寻之失笑,长睫微阖,侧转视线看着已抵近山隘口的禁卫们,口中轻声道:“阿漓与我比,本就是小姑娘,自该哄着些。”他被她点破心思,心中赧然,她比他小,行事却处处周全,他不自觉的就是想哄哄她,把她哄成小姑娘,或许会更依赖他一些……,他,想让她把他当成男人依赖,而不是当作子侄打趣。
夏漓睨他一眼,也看回前方的禁卫,口中抱怨:“知道你比我早出生三年,你有必要时时提醒我?有什么了不起,大的就要哄小的么?怎不见宫里那位比我年长三十岁的陛下,也哄哄我?”她倒是觉得她这个做妹子的,反倒在时时哄着兄长。
黎寻之笑容不变,看看她,她粉面含笑,对未知险情未有半点惧意,他的心中也稍松:“陛下也哄着、依着你,不然怎会在这个时候同意你来皇陵?”他可亲耳听见陛下金口玉言,说让她下个月来拜妃陵,现在离下个月还有四天呢。他在心中笑叹:在她面前,皇帝的话都能打折扣,就为了哄她开心而已。
突然,二人瞳孔微缩,刚刚登了几步山的禁卫,呈躲避状四散,同时破空声频出,这是有人在用弓箭射向他们!
黎寻之立即伸手拉着夏漓向左侧山脚避去,她只来得及大声吩咐:“让他们撤回来,派人去接应!”
立即又有两队禁卫在玄一的手势指挥下沿两侧山脚,躬身一面躲避可能的箭矢,一边掩住身形去接应探路的禁卫。
不远处并未再有箭矢射出,探路禁卫迅速从两侧山边回撤,有人从山上俯冲下来,口中吆吆呵呵,顷刻间,便有一群人黑压压的人冲下山,列队向夏漓的方向行来。
听见声响,看着来人,夏漓与黎寻之皆沉下脸,夏漓口中道:“黎寻之,对不住,我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回又连累你。”
黎寻之捏紧掌心她的手,回头道:“臣子护公主,男子护妻子,天经地义,阿漓何曾连累过我。”说完,对她微笑,牵着她从藏身处走出,众禁卫护在前,以弓/弩、刀剑与对面之人对峙。
“哈哈哈…,朝阳长公主殿下,多日不见,小王这厢有礼了,殿下万安。”
“扰我先祖英灵,不愧为不通礼教,刁野不驯之北蛮,四王子即敢来,便须有死的觉悟!”
来人居然是北元四王子,一国储君,为了杀她,居然敢登上他国皇陵,既然来了,就留下命来!夏漓心中震怒,面上不显,只语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