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漆黑的瞳孔一如先前那般冷淡地看着她,平静的双眼宛如古井里的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那一瞬间,云缨仿佛置身于雪窖冰天中,浑身冰冷得厉害,她收回拉住他衣襟的手,嗓音微微发颤:“阿忱……”
她没有再叫他哥哥。
然而,裴忱只是缓缓直起身,垂下眼帘淡淡看着她,对她的称呼置若罔闻。
云缨忍着怯意与他对视,时间在这一瞬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像穿梭了一二载,又似乎只是眨眼之间。
最终,她像是被押在刑堂上的犯人,听见那位恬淡绝尘的审判官无甚情绪地开口:
“公主,自重。”
随即越过她,步伐沉稳又决然。
幼时那些记忆似乎被他踩在脚下,毫不留恋地碾成齑粉,风一吹,仿佛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转眼散得干干净净。
众人见裴忱进了书房,心中便有了答案,想上前去安慰云缨,却都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开口。
云缨艰难地抽离思绪,对上他们担忧的目光,勉力憋回眸底的湿润,她缓缓抿唇,露出一个笑来,“谢谢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这些在外面凶神恶煞的土匪们霎时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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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缨回屋便开始收拾东西,她竭力控制自己忘掉那些难堪的回忆。
要收拾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裴忱给她买的各种东西,云缨自是不会带走的,她收拾的大多是这几年众人送她的生辰礼。
打开一个木盒,镶嵌着晶莹珠玉的拨浪鼓霍然显露在她眼前,云缨伸手摸了摸,脑海中浮现樊胡萧送她生辰礼时,那副别扭羞窘的模样。
她没忍住莞尔,黯然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
把木盒小心放进一个箱匣里,云缨接着拿过一旁的玉匣,正要打开看看,身后骤然响起敲门声。
她手一抖,玉匣没拿稳掉进了箱匣里,云缨暂且搁置,转而去开了门。
敲门的是谢宁淮,他先是悄悄打量了一下云缨的脸色,见她状态尚可,遂稍微放下心来,旋即低头看一眼他拿着的小瓷瓶,手心紧了紧,犹豫片刻,还是把它递给云缨。
“阿缨姐姐,这是我前些日子研制的药丸。”
他将药效细细地解释一番,随后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药我试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把师父他老人家吓了个半死。”
云缨呆愣地接过瓷瓶,接着听这小少年嘱咐道:“不过吃了这药会伴随剧烈的疼痛,要是挺不过去是会丢了命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阿缨姐姐千万别用!”
随后他又继续担忧地叮嘱她,在宫里一定要万事小心,以后若有机会,他定会来找她。
云缨安安静静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笑着回应他一句,心间柔软一片。
等她目送谢宁淮离开,云缨才恍然发觉,以往她总是一颗心扑在裴忱身上,竟忽略了这么多对她好的人。
她转身回到屋里,准备继续收拾东西,低眸时余光却忽然瞥见一块乳白的东西,云缨动作一顿,好奇地从箱匣里把它拿出来,放到眼前看了看。
这是一块触感柔润细腻的玉牌,看不见任何瑕疵,宛如凝脂,表面镂空精细雕刻着一个字,云缨回想了半天,只觉得眼熟,却并不知是何字。
玉牌应当是方才从玉匣里掉出来的,那玉匣是她九岁生辰时,裴忱口中的“云侯”送给她的,云缨回想起那道温润的月白身影,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因为从前看出裴忱不喜云侯,这个玉匣她从未打开过,也不知这玉牌是有何用。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云缨把它重新放回玉匣里,摆放在那串璎珞旁边,然后仔细地装进箱匣。
收拾好东西,已经是午时了,她没什么胃口,只随意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也是在吃东西时,模模糊糊地明白为何裴忱要改口让她午时过后离开。
想到此处,云缨的思绪渐渐复杂,临走时,她忽地对荆一低声说了句“等等”,随后又回屋一趟。
额角沁着汗跑回来时,迎着荆一莫名的目光,她抿唇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随即登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绕着崎岖山路往下行,正午的日光从窗口缝隙里钻进来,车厢里,云缨捏了捏袖袍里冰凉的东西,身下坐椅微微颠簸,她神思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离开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心里仿若有什么在渐渐流失,云缨蓦地有些难过,呼吸逐渐变得不稳。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愣了愣,随即打开旁侧的车窗。
明媚的阳光霎时倾斜而入,迎着灿烂日光,云缨隐约看见远处的寨门口,影影绰绰地站了好大一圈人,众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她听不清晰,但从他们竭力挥舞的双臂中,猜到是在与她告别。
云缨正莞起唇角,下一刻,穿过遥远的距离,少年微微破音的声线随着风传入耳廓。
“沈阿缨!在宫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和谢宁淮会找机会来看你的——”
山峦起伏间,还隐隐回荡着谢锦荀声嘶力竭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