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扭头看了眼一旁的沈珏,见他面上也是一片疑惑,不由得咳了咳,“那个,熙儿,这鸟!”
“我就知道父亲认识!都说父亲饱览群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果然不假!前朝木斋老人在百鸟志中细细描述过凤鸟幼时的模样,孩儿只听人讲过,不曾记得全文,父亲快跟她们说说!”
沈昀听她前半句,只觉得这个儿子还算有几分眼力,可听到后面,却越来越不自在。
沈珏看了眼柳姨娘,又看了眼沈昀,略带迟疑地道,“父亲,孩儿不曾听闻这木斋老人,他是哪朝哪代,哪里人氏,又有哪些事迹,还请父亲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涨涨见识。”
沈昀咳了一声,“那个,他不是什么文人大家,呃,对,他专攻杂学,我也是在朋友处看过他的一本小册,时间久了,倒不记得真切了。”
“父亲果然博闻强记!木斋老人生平最爱花鸟虫鱼,一生妻梅子鹤,最是千古高风,因他长隐莫干山中,鲜为外人所知,没想到父亲不仅知道,还看过他的小册。”
沈珏拧着眉头看向沈熙,就连柳姨娘也狐疑地看着他二人,一时有些拿不准。
一旁的邱姨娘却急了,看着沈熙道,“什么木斋老人,现在不是说这鸟儿吗?这怎么能是凤凰呢,都是凤凰那是天上神鸟,咱们凡人哪能轻易得见。再说,真有神鸟,哪里又会是这幅模样!”
听了这话,沈熙也不回头,看向沈昀道,“所谓神鸟,确实不能为一般人所见,也常常有不一般的神通,就如这凤鸟,木斋老人说它泣血啼哭之时的血泪可治眼疾。所以世人趋之若鹜,天下寻凤之人何其多,不能因自己无知,便说世间无趣。”
“至于它如今模样同日后大相径庭,这并非凤独有,蝶幼时不同样粗蠢如同蛆虫,谁能想到破茧而出之后却脱胎换骨,翩翩若仙,色艳如霞。
再说那搏击长空的鸿鹄,幼时同四妹妹今日吃的湖鸭一般无二。难不成就因它长像平庸,便非要让它改名换姓,从了鸭姓?”
沈缈听得她这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连沈昀也面带笑意,“熙儿说的有理,这事儿是岚儿不对,岚儿,去,跟你三哥道歉。”
沈岚本以为拉来爹爹姨娘就有了靠山,没想到竟还让她道歉,顿时撅了嘴,扭开了身子。
“你这孩子!”
沈昀向来对几个女儿疼爱有加,尤其偏爱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儿,可一对上沈熙哪略带嘲讽的目光,立刻有些讪讪,“那个,你妹妹,她。”
他想说她还小,可想起之前沈熙训沈烨的话。顿时住了口,又有些羞恼,不敢朝沈熙看,只得板着脸看向沈岚。
沈熙看着他变脸,也不为难,懒懒地道,“父亲不必责怪四妹,四妹刚才已经说了要赔我一只。既然妹妹这么说,定然说得出做得到,那我就先把这好消息告诉祖母,只要四妹妹找到凤鸟,祖母的眼疾就指日可待!祖母也会记着妹妹的孝心的。”
“找就找!你能找到,我也能找到!”沈岚一听这话,立刻不服气地跳了起来。
邱姨娘眼睛转了转,这事儿若是真的,确实好事一桩,只不知,她略带讨好地冲沈熙笑了笑,“三公子说的是,只不知这神鸟从何处寻来的?”
沈熙依旧冲着上首的沈昀道,“我是途径太行时偶然所得,具体什么地方却是不记得了,听人说凤鸟踪迹不定,父亲若是感兴趣,不妨多去大山名川中寻寻,寻上一年半载,总能寻到的。”
“一年半载?”邱姨娘惊叫出声,见沈昀目光责备地看过来,忙压了压声音,讪讪地道,“我是没想到竟要这么久?”
“父亲也知道,神鸟是向来有缘者得之,有人终其一身,倾尽家财,也未见到过一毛一角,一年半载能找到,已是万幸了,孩儿正因如此,这才一时情急,失了方寸,跟妹妹们吵了起来,说起来还是我的不对,我这就跟妹妹道歉。”
说罢,她转过身,冲着一旁的沈烨沈岚和沈玥就是一礼,“刚才是哥哥不对,吓着你们了,在此跟你们道歉,日后祖母的眼睛就要靠诸位妹妹了。”
柳姨娘一听这话,连忙起身,“三公子客气了,不过是兄妹之间的玩笑,二小姐也有错,快,给你三哥哥赔不不是。”
沈烨上前一步,红着眼冲沈熙幅了一礼,“刚才是烨儿没有照看好妹妹们,才闹出这事来,烨儿给三哥,三妹妹赔不是。”
“二妹妹知道错就好,日后不光要学琴棋书画,也得多听听圣人之言。”
沈烨一听她说这话,刚好看几分的脸刷地又红了起来。
柳姨娘暗恼沈熙不给面子,生怕他当着沈昀的面又说出什么难堪的话来,忙上前拦住。
“三公子说的是,日后妾身定会好好教导二姑娘。只是,寻鸟这么大的事,二小姐她年纪小,又没什么见识,只怕是帮不上忙,老夫人若有其他差遣,二小姐必不推辞。”
陈姨娘虽不明白这几人打得什么哑谜,可也看得出二小姐是吃了瘪了,心情立刻好上不少,连看着沈熙也没那么碍眼,这时再听柳姨娘说这话,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起身。
“对对,五小姐年纪更小,我一个后宅妇人,别说什么神鸟,就是只鸭子说不定也能认错。再说,这事儿跟五姑娘也没什么关系哈,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邱姨娘见那两人转眼就将这么一件好事甩手,立刻警惕起来,衡量再三,到底也推辞了,“我们,那个,三公子。”
不等她说完,沈熙就冲上首沈昀道,“父亲,我也知道各位妹妹年纪小,可我千辛万苦寻来,又金风玉露地喂了两个来月,才长大这么一点就被四妹妹给弄死了,再让我去找,我,我。”
话到最后,语气哽咽,竟是掉下泪来。
沈缈在一旁见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沈昀立刻朝着邱姨娘瞪眼,“你惹了事还想让别人替你收拾?”
「我,我这」邱姨娘语塞,一旁的沈岚却尖叫,“不就一只凤鸟,我赔你,赔你钱!你也陪我裙子!”
沈熙放下袖子,转过头来看沈岚,眼睛通红,眼里却没泪,“你怎么赔?一只价万金,你赔得起吗?”
“我外祖母家有的是钱,有什么赔不起!一万两就一万两!”
沈岚最不耐烦人说她买不起,如今又来一个赔不起。
“外祖母?”沈熙一脸震惊地看向沈缈,又看向沈昀。
邱姨娘一个哆嗦,捂住沈岚的嘴,“五小姐说胡话呢,三公子别当真,别当真。”
“姨娘也当我说胡话?”
真要一万两?
邱姨娘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沈昀,却见他眼里的怒气似要将她烧掉,忽地想到三爷就被罚跪了祠堂的事,忙干笑着转开脸去。
“姨娘还是自己去寻得好,听说邱家家财万贯,想来派上几百个家丁一起寻,说不得能快些。”
一听这话,邱姨娘哪还敢多话,立刻摆手,“不,不,我们赔,赔。”
她一边捂着不停挣扎的五小姐,一边向沈昀告退。
柳姨娘看着狼狈的邱姨娘,勾了勾唇角,将目光转向沈熙,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陈姨娘一脸幸灾乐祸,叫你仗着娘家几个破钱就看不起人,活该!
老夫人睡了一觉起来,一边由着秦夫人服侍着穿衣服,一边听沈缈说之前那一桩闹剧,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说,那鸟哪来的?”
“祖母,是我在梧桐院里捡的,那上头有个鸟窝,这鸟就是从上头掉下来的!”
“那,一万两,也真送过来了?”老夫人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秦夫人。
秦夫人也有些无奈,“送过来了,一匣子银票,一匣子珠宝,银票总共七千八百五十两,都在这儿了。”
她从沈缈手里拿过匣子打开,接着道,“珠宝首饰三公子自己拿回去了,据说里头也有两三千的东西。”
老夫人拍着床板笑了半晌,抹着泪道,“这个狭促鬼!”
秦夫人犹豫了一下,到底开口,“母亲,你看,要不要让三公子还回去?”
“还什么还!这是赔给仨儿的!”
目光落到木匣里的银票上,老夫人冷哼一声,“邱家倒是财大气粗,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个姨娘就凑齐了近万两!”
秦夫人看着一旁满脸喜气的女儿,摇摇头,提醒她道,“既然这样,你还是将匣子还给你三哥去。”
一向听话的沈缈却摇头,认真地道,“三哥说了,这银票都给我的,是我的嫁妆,让我好好收着,谁也不要给,谁也不要说。”
她哪里真懂嫁妆的意义,只知道三哥给她的,就是好的!
秦夫人正要拉着女儿出去好好训导,一旁的老夫人却笑着将她拦下来,“这是他们兄妹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秦夫人却不答应,“母亲,这怎么能行,这钱三公子还要。”
“行了,你也信他那治眼睛的鬼话?”
目光瞥见一旁的沈缈,老夫人住了嘴,“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生怕落人口实,可仨儿既然做了主,就听他的,你还怕他护不住缈姐儿?”
沈缈在一旁也猛点头,“对,听三哥的!我不怕。”
她是真不怕,像今天这样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母亲不方便出面,祖母又不能次次为她出头,她每回吃了亏只得抹着泪儿安慰自己,妹妹小,姐姐弱,自己该让着些。
可时间久了,她心里也委屈,对几个姐妹更是又想亲近,又害怕亲近。
如今,她不怕了,她也有哥哥了。
第17章 报仇
湖对岸的清溪居,柳姨娘搂着沈烨低声安慰。
“你放心,今天这事儿传不到外头去,他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脸跟人说三道四。即便他去说了,别人也只会说是姐妹之间的小别扭。”
“阿娘,他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沈烨将头埋在柳姨娘怀里,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与恨意。
“阿娘知道,你放心,阿娘总不会让你白白吃这个亏的。”
柳姨娘嘴里说着话,心里想起儿子刚才跟他的抱怨,难得有些心浮气躁。
这位三公子一回来,内外就被清洗了一番,自己多年的经营,瞬间被打的七零八落,如今再想打探前院的消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更不要说给沈熙使畔子了。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是人!
邱姨娘却跟着女儿进了芳菲苑,见她将桌上的茶壶杯碟哐的一声全部扫到了地上,又要去推几案上的砖红溜肩梅瓶,忙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搂住。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这个可不能摔,这可是你外祖父送的,八十两一只呢。”
一听这话,沈岚立刻使劲儿挣脱开,连瓶带案一齐推到在地。
邱姨娘看着一地的碎瓷,想想刚才给出去的银票首饰,心里又是一阵疼,嘴上却道,“摔的好,摔的好,要是不解气,咱们再摔一个!”
看着她将书房的砚台笔架摔个稀巴烂,强忍着不让丫鬟上前,只好声好气地哄她道,“摔累了吧,咱们歇歇,一会儿接着摔。”
沈岚转过身,满脸怒气地看着邱姨娘,然后猛地几步快跑,一头撞到她肚子上,“你还我金球,还我项圈!”
邱姨娘被女儿撞得差点儿坐地上,哎呦一声叫,见她还不停地挥着双拳捶着自己,忍着痛将她搂进怀里,好言好语地安慰起来。
“行,行,姨娘让你外祖母给你重新打个更大更好的,正好将那些旧的打发了你三哥去。”
“我没三哥,他不是我三哥!”一听三哥,沈岚立刻炸了毛。
“好,好,好,他不是咱们三哥,他就是外头的小野种,不配做咱们岚姐儿的哥哥。”
邱姨娘嘴上骂的厉害,心里却提醒自己,日后离这三公子远些,她跟他犯冲,破财。
破大财!
五小姐沈玥这会儿却早已忘了之前的事,端着杜姨娘做的荔枝冻,一口接一口,吃得惬意而餍足。
陈姨娘在一旁眉飞色舞,吐沫横飞地讲着先前的事儿,听得一屋子姨娘齐声惊呼。
杜姨娘回头看了眼屋内,将食盒递给了浅草,让她给六公子送去。
如今再不比从前,内院当差的人,没有老夫人或夫人的允许,半步也不能踏进前院,前院的人也同样如此。
杜姨娘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就是给六公子送衣裳吃食这种小事,也先禀明老太太一声,再让人将东西送到二门,再由二门的人唤小厮来拿。
浅草二话不说,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便出去了。
被一后院女人惦记的沈熙这会儿却正襟危坐。
她盯着侯爷通红的脸,听着他让沈怀旭日后脚踏实地,不可冲动急进,又让自己不要畏手畏脚,贪生怕死,转头又吩咐沈怀旭尊妻爱子,善待兄弟姐妹,不可沉溺女色,不顾手足,接着又教训自己顾念家人,辅助兄长,不可背信弃义,数典忘祖。
沈怀旭在一旁听得又羞又愧,转脸见沈熙一派平静,只当他是面皮薄,强撑着,忙给她使眼色,“祖父的酒怕是有些多了,三弟,你去让厨房煮完醒酒汤吧!”
沈熙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入府,对府里还不熟,要不还是大哥去吧。”
沈怀旭一愣,见她面上没有勉强,只得起身,“行,我这就去!”
等他走了,屋里只剩了两人,沈熙看着侯爷瘫坐在椅背上,一身酒气,眼神却清明,哪里还有刚才的醉态。
忍了忍,她到底问出口,“祖父为何迟迟不立世子?”
侯爷见她支开旭哥儿,以为她要问她二娘的事,没想到竟关心起这事来了,立刻有了几分兴致,斜了她一眼,问道,“为何这么问?”
“若不是侯爷迟迟不立世子,三房也不至于如今这一团乱象。”
侯爷立刻倒竖眉毛,“那是你爹没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立了世子,他自身不正,对子女妾室管教不严,该闹还是得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