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牙正要解释,就听沈熙道,“没来京前就常听人说,京里到处都是当官的,就算不是当官的,也是当官的亲戚,像咱们哥俩这样的平头百姓,哪敢跟这样的贵人做邻居,若住的好还好,住的不好,只怕小命都难保。黄大哥,您是常在街面上走动的人,见识的多,自然比咱们懂的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牙本以为这两人不知底细,没想到对方倒是乖觉,竟被看了出来,脸上不免有些讪讪,“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宅子是真不错,您再考虑考虑?”
猴子看了眼沈熙,摇头道,“黄大哥,不是我们不想买,实在是不敢买,这房子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精心布置的,还得寻有身份的人住进去才好。”
黄牙知道今日是又卖不出去了,便也不劝,叹口气道,“说的是,可有身份的人家谁会买这么小的一进院子?算了算了,都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等等了。”
一想到刘掌柜给的好处,黄牙也不由得有些怨气,“若不是前头那家闹的事,这么的好的房子哪会砸手里小半年?我跟你们说,那东家脾气大得很,后头那家原本没打算卖房子,那位公子硬说他家小儿吵闹,闹得他不得清净,坏了他家酒气,闹了两三个月,那户人家还是搬走了。隔壁一家也是一样,虽说卖房子的钱没亏,可一样的银子,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地界儿去?”
也不用人接话,黄牙自顾自地接着说,“要我说,他们既然有钱又怕吵,干脆将这一条巷子都包圆了才对,偏偏留了两处,我之前上门问他家,要不要买,您猜他们说什么?”
“他说我是卖酒的,又不是卖房子的,真要买,那也得买云德坊的房子,哪还会买个鸡窝大的小院子?您说这话气人不气人?敢情他们住的那叫房子,咱们住的都是鸡窝?”
“其实,也不是不能买,就是这价格对上这么个闹心的邻居,不值当而已。”
“您这话就说得对了!咦?”黄牙反应过来,猛地停住脚步,“您?”
“我的意思,这房子地段都很好,就是邻居闹心,要是几百两还能状着胆子试一试,可若太高了,那还真不如去别处寻一寻。”
“不,不,不,价钱好商量,小哥您若是诚心买,我跟您说实话,刘掌柜原先是要了一千两百两,如今放了半年还没买出去,他又急着回去,给了最低价,九百三十两,只比先前那处贵几十两,房子却大了不少,还带家具,也不用出门打水。您看?”
黄牙话说的又急又快,直勾勾地盯着沈熙,就等着她点头。
“九百三?”沈熙有些犹豫,看了眼猴子。
猴子摇头,“哪里贵了几十两,足足八十两呐!三哥,娘说钱得省着点,别买了房就只能喝稀汤了。”
不等沈熙开口,黄牙立刻道,“这样,这样,九百,九百两,我做主了,中人费我也不要了,左右刘掌柜那儿少不了我的好处。”
沈熙见他说到这份儿上,知道是到了底了,故作为难了一下,才点了头,约定第二日交易。
等黄牙走了,猴子再也按捺不住,“三哥,咱们真买这儿?”
“买都买了,还问这话?”
九百两就在太白街上买处院子,她哪里会后悔,高兴还来不及!
“走,先去找铁柱。”
铁柱蹲在离醉仙居几十步远的巷子口,见他们过来,忙上前道,“公子,店门午时初刚开门,一个客人也没有。”
远远看去,门前果然清冷。
半开的门不像是做生意,倒像是市井小院,指不定什么时候里面走出来个小媳妇儿!
第22章 截胡
几人简单吃了饭,又回到了醉仙居附近。
醉仙居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门可罗雀,落叶无声。
正要上前,忽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进去。不过几息时间,就又被人揪着推了出来。
老掌柜依旧是一副笑模样,“都说了不卖给你家就是不卖,就是再换个人来,也没用!”
小厮揉着自己的胳膊,嘴里不饶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卖酒的,你不卖自有人卖!白白送上门的钱都不知道接,傻货!”
老掌柜却毫不理会他的叫嚷,转身进了屋。
沈熙看了猴子一眼,猴子心神领会,立刻跑上前去。
小厮被个街头小子拦住更不高兴,正要开口骂人,就从对方嘴里听到自己牵肠挂肚的三个字,当下一喜,“你当真有?”
“有,不光有,还有两坛,这位爷,您要一坛,还是两坛?”
猴子也高兴,本来是查醉仙居底细的,谁能想到,竟然碰上了个买酒的!
小厮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略有些犹豫,可一想日子,终是哼了一声,“量你也不敢骗爷,走,给爷看看去。”
“等等,不准走!”
楼上的木窗霍地被撑开,璞玉探出半个身子来,指着猴子喊,“不准你卖给他。”
见猴子冲他翻白眼,他立刻回头冲里面喊,“肥叔,有人截胡啦!”
老掌柜早已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一把将猴子拉住,“你别走!”
猴子挣脱了两下竟然没挣脱开,当即恼了,“干什么?”
老掌柜一边拉着猴子,一边冲门里的丸二道,“傻子,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我抓住了,别让他给跑喽!”
沈熙和铁柱见了,忙朝着几人跑去,还不等他们到跟前,就见丸二一手一个,将猴子和那小厮一齐拎进了屋。
老掌柜在后头气得跳脚,“谁让你把那个给拎进来的,给我扔出去。”
丸二摸了摸头,粗声粗气地问道,“哪一个?”
刚才这三人揪成了团,他哪里知道老掌柜要得是哪一个。
老掌柜见他糊涂,当即就要自己冲进去,却被人撞得差点儿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却见撞他的两人跑进了铺子,立刻骂道,“小兔崽子,敢撞你爷爷,丸二,给我打!”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璞玉提着下摆,一边喊,一边从楼上跑下来。
等他看清面前的几人,原本笑眯眯的眼立刻睁了老圆,“竟是你们!”
老掌柜这会儿也看清了来人,立刻叫起来,“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你们还来干什么?”
“这话该是我们问才是,你们将我兄弟抓了进来,还问我们干什么?您老莫不是年纪太大,刚才做了什么掉脸就忘了?”沈熙反唇相讥。
“小子年纪不大,倒是牙尖嘴利,不过老爷我今儿不跟你计较,丸二,让他们滚!”
不待丸二动作,沈熙立刻一把拉过猴子和小厮,转身就往外走。
她还没跨出去,袖子就被人拉住,回头一瞧,璞玉两根指头捏着她的袖子。
见她看过来,璞玉立刻松开手指,挤出一张笑脸道,“公子留步,留步,昨日是跟你们开玩笑的,开玩笑。”
沈熙冷哼一声,“玩笑,我竟不知这天子脚下,打人也成了玩笑,不如,璞掌柜您站这儿,也让我玩笑一下?”
“公子说笑了,公子和玉都是斯文人,咱们还是坐下好好说。”
“璞掌柜的手下伤了我兄弟,这事儿没解决,我可不敢坐下跟璞掌柜说话。”
“这事儿简单,丸二,快来给这位小兄弟赔个礼。”
他这话刚落,丸二就上前几步,低着头冲着铁柱就是一抱拳,“对不住!”
沈熙抿了嘴,没说话。
她不说话,铁柱更不说话。
“你这傻子,给人赔礼哪有空手的,快去上茶来。”
璞玉说着话,依旧捏着两根手指去拉着沈熙。
“公子快坐下,这位小兄弟也坐,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您瞧,今儿咱就成了熟人了不是?”
沈熙顺势在椅上坐下,猴子也被拉坐了下来,铁柱却闪身避过,站到了沈熙身后。
他们坐了下来,小厮却被老掌柜拉着朝外走。
沈熙连忙拦住,“等等,这位爷要买我手里的太湖白,璞掌柜若是不欢迎他,那咱们也只好先一齐出去了。”
说罢,起身要朝外头走。
璞玉连忙拦住,面上笑的云淡风轻,“上门即是客,恶客也是客,肥叔,给他拿个凳子来。”
老掌柜二话不说,提个马扎远远放着。
小厮被丸二吓着,倒也不敢出声抱怨,一边看着沈熙,一边憋憋屈屈地在马扎上坐下。
丸二捧着两杯茶走了过来,在沈熙和猴子面前各放了一杯,回去又端了一杯给铁柱,将道歉的话又说了一边,便瞪着眼杵在铁柱面前,等他回答。
沈熙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却瞧见铁柱侧身将水一饮而尽。
“哈,两位冰释前嫌,那么咱们开始谈吧。”
沈熙看了眼铁柱,又看了看对面的璞玉,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行啊,那就谈吧,两坛太湖白,璞掌柜,这回,您出多少?”
小厮一听这话,立刻起身冲沈熙道,“这位小哥,你卖给我,两坛,我给你两千两如何?”
不等她开口,璞玉立刻尖叫,“两千两?你开什么玩笑!”
“看来这位爷更诚心了,璞掌柜,对不住喽。”沈熙冲他露了一口小白牙。
“等等。”
璞玉一把拉住沈熙,却对着小厮道,“你这是擅自做主的吧?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候,你家主子现在在何处!当今圣上都在节衣缩食,你却一出手就是两千两,你若真敢这么卖,你家公子回来铁定将你卖了!”
小厮本想反驳,转念一想,立刻白了脸,冲沈熙拱了拱手,“对不住。”
沈熙转头看向璞玉,眼里甩刀,一掌拍开璞掌柜的手,再转头,面上带笑,“那敢问这位爷,您出多少?”
小厮看了璞掌柜一眼,才小心地问道,“你要多少?”
“咱们还是出去谈吧。”
沈熙伸手示意小厮,转眼却见丸二堵住了门,只得回头看向璞玉,“璞掌柜?”
“你要卖酒,我要买酒,留你下来谈生意罢了。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只招待新客,却忘老友。”
他指了指小厮,对沈熙道,“不瞒您说,我跟他家主人有些过节,我的酒就是白送,也不卖他家!”
小厮翻了个白眼,“我家公子可没招你惹你,是你自己小心眼。”
璞玉手指一滑,却发现没了扇子,只得作罢,脸上的鄙夷愤怒却喷涌而出。
“小心眼?小心眼的是你家公子,他不光小心眼还坏肚肠,卑鄙无耻,阴险下流,自大无礼,目中无人。”
小厮被气得嘴巴直哆嗦,却不敢开口。
沈熙可不想管他们这闲事,“既然二位都想要,那就竞价吧,价高者得!”
小厮一听这话,眼睛一亮,璞玉却翻白眼,“你倒打的一手好算盘,我俩拼个你死我活,你赚的盆满钵满!”
沈熙两手一摊,笑得坦荡,“没办法,家里等着买米下锅呢,璞掌柜若想退出,我也不介意。”
“谁说我要退出,小爷我是差钱的人吗!”
“我这不是替您担心嘛!既然不差钱,那最好不过,您心想事成,我跟在后头捡点便宜也是应当不是?”
沈熙笑得一脸谄媚。
璞玉忙撇过脸,转头跟小厮嘀咕,“咱们可不能你一轮我一轮的喊价,万一喊得太高,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给家里惹麻烦?再说,这价,想必小哥您也清楚,连往年的一半都不到,咱们若是较真儿,岂不便宜了这小子?”
沈熙看着他给小厮下迷魂汤,也不拦他,人心眼耍得正大光明,就看对方聪不聪明了。
“我们商量好了,一人在纸上写一个价格,价高者得,既公平又公正,小哥,你说呢。”
小厮点头,却是满脸紧张。
老掌柜拿了笔墨,璞玉很快在纸上写了一个价格,对面的小厮却犹豫再三,终是提笔落下。
两张纸拿出来,一张一千两,一张一千二百两。
“承让承认,这两坛太湖白是我的了。”璞玉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厮懊恼不已,也不多话,转身就朝外头走。
“小公子,这回不会食言了吧?”
“自是不会,我这就让人去拿,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爽快!”
沈熙遣了铁柱回去拿酒,自己和猴子留下等着。
上回来只顾着谈事,今日坐下来,才有机会细细看里头陈设。
屋内宽敞,堂中央挂了一幅远山村居图,桌案上放着只三脚镂空宝莲香炉,空气中散发着微弱的松香气息,堂下左右各两把椅子,是上好的黑檀。
南面靠窗的放着一张桌子,左右各一把椅子,对面便是柜台酒柜,只不过酒柜空空。
所有地方,包括柜台,酒柜全部纤尘不染,不像是酒铺,倒像是读书人家的正堂。
璞玉见她四处打量,目光落到她那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上,接着又扫过底下的粗麻布绑腿和麻鞋,眼里带着几分疑惑。
再抬头,见她歪坐在椅子上,一双星目左顾右看,哪里还有半点儿昨日富贵清雅的模样。
见她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不动,忙将手里的一小碟瓜子推到她跟前,“看公子年纪不大,不知是哪位府上?”
“怎么?卖酒也得查门第?”
“公子玩笑了,只是看公子小小年纪,面容俊朗,谈吐不凡,玉,想结交而已。”
看着沈熙面上一滞,他得意地冲她挤了挤眼,“其实公子不说,我也能查到,只不过多费些时日而已。”
沈熙浑身一个恶寒,将身上那层疙瘩抖了下去。
对面若是美玉佳公子倒也罢了,偏这人一脸刻薄算计相,那一声玉,那一通挤眉弄眼,只让人觉得可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