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一真考中了,哪里又是坏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在光宗耀祖的进士和手握大权的将军之间犹豫半天,到底做了决定。
“进士好虽好,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魏家家风正,学里管的严,夫子又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明儒,咱家孩子进去就是想让你们多读些书,明事理,知进退,也不是非得挤破了脑袋去争什么进士的。”
话说完,老夫人心口一疼,真像自家丢了个进士一般,忙伸手揉了揉。
沈熙看着老夫人这一番动作,差点儿笑出声来,老夫人虽年纪大了,却越发随心随性。
“既如此,为何非要进魏家族学呢,只要有心,随处皆可向学,任何人都可为师。”
老夫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着沈熙笑,“你这小子,祖母竟被你绕进去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话虽说的没错,可有名师带着和自苦读的到底不一样。”
“孙儿并不想参加科举,进了魏家,只会让孙儿花更多的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与其这样,不如找个契合的老师,每日请教三两时辰,剩余时间还能继续跟着石叔练武。”
老夫人一听便有些犹豫,这打算可不就是侯爷的打算,可上哪儿找契合的师傅去?
“母亲,不如让左先生教三公子吧。”秦夫人看老夫人为难,突然开口建议道。
“左先生?”老夫人皱了眉,“就是教几位姐儿的那位左先生?”
老夫人想了起来,这位左岩左先生是侯爷带回来的,他是秦夫人父亲的得意门生,当年秦少瑜被牵连入狱,其他人皆都避之不及,只有这左岩替自己的恩师四处奔走,最后因在公堂上污蔑朝官,对主审官员无理,当场褫夺了举人身份,若不是侯爷出面求情,只怕还要被打上几板子发派出去。
再后来,秦夫人嫁入侯府,得知这位左先生穷困潦倒,便求了侯爷,让他给府里的公子小姐启蒙。
几位公子去了魏家族学之后,便只有几位小姐跟着他,听他讲史读诗了。
沈熙见老夫人犹豫,立刻开口道,“祖母,孙儿于读书上怕是没什么天赋,只想着找一位生性淡泊,谈吐有趣的先生为师,这位左先生,孙儿也曾听缈儿说过,对他甚是敬仰佩服,若是能以左先生为师,倒是孙儿的幸事了。”
老夫人见她这么说,只当她是真心想要拜左先生为师,哪里还会为难,“这事倒是不难,不过你得跟你祖父说一声,免得他又有别的主张。”
沈熙一听,立刻要去寻侯爷,正巧外面来了丫头,说侯爷让三公子赶紧去前院见客。
老夫人一听这话,忙催着沈熙去前院,转头却问王妈妈,“前面来的是谁?”
王妈妈笑着道,“是钱将军,宫里的内侍前脚刚走,将军就过来了,等侯爷祭完了祖才让人去请侯爷。”
老夫人笑了笑,转头叮嘱媳妇,“老钱一准儿留下用晚饭,赶紧让厨房多准备几个菜。”
想了想,接着道,“顺便送一坛烧刀子过去,他就爱喝这个。”
秦夫人忙起身准备去了。
还没到侯爷的院子,就见金管事远远地站在院门口,一脸焦急。
见她过来,金管事小跑几步上前,压低声音道,“三公子,里头是钱将军,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起来,您快进去劝劝。”
第27章 送酒
沈熙先是一惊, 随即停住,转头将他上下扫了一遍,“祖父真叫我了?”
金管事被她看得心里咯噔一下, 只得说实话,“侯爷让再过一柱香的时候叫您。”
听了这话,她反而不急了,开口道,“放心。”
金管事见她没怪罪, 立刻道,“老奴也知道没事,可,哎, 您不知道,侯爷跟钱将军, 这俩位, 一旦交起手来, 从来就没个分寸!年轻的时候倒也就罢了,如今, 都快七十的人了, 万一有个磕磕碰碰,这可怎么是好?”
一向持重的金管事难得地带着几分慌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两人几步进了院子, 就听着屋里咚地一声, 接着, 一人得意的笑声传来,
“瞒了我这么久,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地饶了你, 没那么好的事!”
又是一声闷响,接着,才是侯爷那略带着喘气,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子的孙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干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屋内一阵椅子倒地的声音,过了半晌,侯爷扯着嗓子笑,“服不服?老子就是老了,照样打得你这个混球满地爬!”
沈熙上前一步,跨进门槛,瞧见侯爷骑坐在一人身上,死死按住那人的双手,压得他不能动弹。
见她进来,地上两人都回头看过来。接着,又一齐翻身,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
“来了啊?来,这是你钱家爷爷。”
侯爷一边介绍,一边从地上捡起腰带,三两下将衣裳绑好。
沈熙目不斜视,上前躬身施礼,“沈熙见过钱爷爷!”
“好,好!”钱大同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地上找鞋子。
等穿上了些,见沈熙还低着头,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肩上,“小伙子长得精神,比另外那几个看得顺眼的多了。”
“我家孙子都精神!”侯爷立刻不客气地回道。
钱大同翻了个白眼,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碎成三块的玉佩来,“得,我就说这玩意儿中看不中用,还不如给个金疙瘩!”
说罢,又转头冲着她笑,“小子,说罢,想要什么见面礼,你钱爷爷回去补给你。”
不等她答话,侯爷立刻道,“我看你那杆银龙枪不错,就那个吧。”
“放屁,那是老子留给孙子的,你别乱打主意!”
沈熙见两人转眼又吵起来,忙出声制止,“钱爷爷客气,您手上这玉佩晚辈喜欢得紧,不如,就将这个送给晚辈吧。”
钱大同得意地看了一眼老侯爷,笑道,“这小子实诚,我老钱喜欢,这样,听说你的酒都卖了,我家还有一坛,回头就给你送过来!”
沈熙大喜,“多谢钱爷爷!”
“你那都是老子送你的,你倒好意思拿回来做人情!再说,我侯府还差一坛子酒?不行,换一个!”
“祖父!”沈熙忙出声,“孙儿很喜欢这太湖白。”一边说,一边冲他使眼色。
侯爷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到底没再阻拦。
钱大同见了,又是一阵羡慕。
“小子,要不要跟我比划两下?听说你还能在那老东西手里走上五招?”
“滚!别来欺负我孙子,有本事,让你孙子来!”
“来就来,明儿我就让我家,对了,他多大?”钱大同指着沈熙问。
“十三!”侯爷头高扬,也是满脸得意。
“那,就让老大来,我家小孙子还小呢,肯定吃亏!”
“呸,轩哥跟旭哥儿一般大,比我还高,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谁说个子高,岁数大就一定能赢,是你自己说你这孙子不一般,让小钱来,你心里亏不亏?”
沈熙看着两个老头吵得跟三岁小孩一样,无力看天。
等饭菜上了桌,沈熙坐下首相陪。
钱大同是个海量的,侯爷酒量也不差,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很快喝光了一坛烧刀子,这才开始端碗吃饭。
两人边吃边聊,从老孙家的小孙子讲到老常的大儿子,一点都没顾忌端坐一旁的沈熙。
提到老常的儿子,钱大同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说,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年年往北边送些毛头小子,却半点儿没有召见咱们的意思,这要真有什么动静,就靠那些愣头青,扛得住?”
“怎么扛不住?你当年不也是毛头小子?”侯爷不接茬,继续往嘴里扒饭。
“你是真不懂,还是跟我打马虎眼?大常都能将儿子送到北边,我就不信你不急!”
“急有什么用?再急,你也变不出儿子出来!”
钱大同当年跟着沈远柱出去挣前程,等前程有了,再回老家时,才发现自己的婆娘早死了。
儿子虽勉强活了下来,可因自小受了大罪,过了三十人便没了,好在还留下了两个孙子,他便守着这两个孙子过了十几年。
若是往常,听了这话,钱大同早一拳上去了,可今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只叹了口气,便狠狠地往自己嘴里塞了块肉。
侯爷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见他这副模样,只得含糊着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着急,再过几年,等孩子大些了,自然有他们出头的时候。”
一听这话,钱大同立刻抬了头,眼里冒光,“我就说你这个老狐狸肯定知道什么,赶紧说!”
说罢,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不是你那女婿给你来信了?”
“混说什么,这事能乱说的吗?”侯爷立刻打断他的话,见他一副你骗鬼的模样,只得解释道,“我觉得,皇上是在拿蛮子练兵。”
“练兵?”钱大同一愣,“不是蛮子自己过来骚扰?”
侯爷嗤笑一声,“几年前怕是真骚扰,最近这几年,恐怕就不是了。”
钱大同饭碗一搁,“皇上,这是要大动作了?”
侯爷不置可否,“咱皇上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主,这些年咱们都憋着一股子气,何况是皇上?”
十几年前的那张仗,虽灭了北蛮王庭,可却跑了一个王爷两个王子,他在荒漠里发了疯似地连追了三个月,终是被皇上的三道急令调回了朝。
那一场仗他失了个儿子,皇上失了四万精兵,他不甘,皇上只怕更不甘。
“再说,即便咱们能忍,北蛮也不会忍,他们当年只能往北往西逃,可那两个地方若是能养人,他们也不至于到处侵扰我大周边境。这十几年咱们在休养,他们未尝不是在蓄势,端看谁的刀快,谁的马强了!”
“朝中怎么一点口风都没有?”
“太子肯定知道,内阁有几人知道我不清楚。但是户部那老滑头肯定知道,银子就是从他手里出去的!
瞒得就是下头,咱们被迫应战那是不得已,主动挑衅,别说那些个御史文臣,就是武将,都不见得能一条心!”
“那瞒着咱们干什么?要打仗,我老钱肯定第一个上!”
“告诉咱们跟在朝堂说开了有什么区别,这事儿,可不好拿台面上说。你要真想让你孙子顶上,我给你出个主意,去找镇国公。”
“镇国公?”
镇国公府乃是太子外家,先镇国公膝下两子一女,长女为当朝皇后,贤良淑德,甚得皇上敬重,长子朱永浩也就是如今的镇国公,手握十万大军,镇守京畿大营。
“你是说?”
见侯爷点头,钱大同立刻明白了。
送走踌躇满志的钱将军,沈熙立刻将读书的事跟侯爷说了。
侯爷倒是二话没说,就应了,却叮嘱他,每日文课不得多于两个时辰!
沈熙笑了笑,躬身应了。
第二日一早,钱府的管事就上了门,不光送了一坛子太湖白,另有一个锦盒,锦盒里是一块上好的玉佩。
她看着那一坛子太湖白笑眯了眼,将军果然豪爽!
谁知,钱府人刚走,侯爷也让人送了一坛来,她看着桌上两坛太湖白,哭笑不得。
侯爷是不是以为她还能挣道圣旨回来?
他若知道她的打算,怕是连钱府的这一坛也会给没收吧。
下午,沈熙特意换了身衣服,去藏书阁拜见先生。
左先生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长须,消长脸,眼神清明,举止潇洒,一身布衫随着步子左摇右晃,倒有几分竹下七贤的风姿。
见沈熙朝他施礼,左先生看也不看,随意地摆了摆手,靠着椅背坐了下来,看了眼桌上的论语,随手翻开一页,便开始讲了起来。
沈熙惊讶地将眉毛一路高飞,又随着那人和缓不急的声音渐渐放平。倒是外面的金戈连看了左先生好几眼。
时辰一到,不待沈熙施礼,左先生提着长衫几步便跨出了门,连她在身后的道别都置若罔闻。
缈儿说,左先生学识渊博,细致和善,会讲史,会说故事,还能跟哥哥一样编蚂蚱!
小丫头定然不会骗他,那,这个左先生还是那个左先生吗。
不过,如此不上心的先生,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沈熙远远吊在左先生后头,看见猴子在树丛后伸头探脑,顾不得打量,加快脚步上前去。
不等她靠近,猴子就小跑上来,“公子,有黑市的消息了!”
第28章 博古轩
猴子这几天一直在打探黑市的事。
这事不难, 黄牙就知道,亲自带他去了,谁知, 竟是一家古玩铺子, 里头金银玉器字画木雕,古玩店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确实没看见。
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精瘦,留着八字胡,见猴子问太湖白,一张脸笑的客气, 说的话却斩钉截铁。
“咱们博古轩可是卖古玩字画的,公子若是要买酒, 还请移步去醉仙楼。”
黄牙在一旁劝说, 可掌柜始终笑着摇头。
没法子, 两人只好出来,黄牙急得眼都红了, 指着天发誓, 刘大人家二公子的小厮的堂叔,的的确确跟他说的是这博古轩,再没第二家!他若是记错了, 就让他一辈子开不了铺子。
黄牙人穷志不短, 做了十来年的牙人, 做梦都想自己开个铺子, 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到处给人当孙子。
猴子当然信, 他虽年纪小,可也算老江湖,在博古轩外蹲了两天一夜,今儿终于摸到了门道来。
“怎么回事?”
“我在博古轩对面的巷子里守了两天,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昨晚便拉了铁柱,一直守到天黑,到近二更的时候,瞧见位公子带着一位小厮,从北胜桥过来,拐进了博古轩旁边的巷子,我开始没注意,等了会,又有两位公子进了那条巷子,才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