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如今战事未消,大人出门巡边也是应该。
他不再迟疑,立刻应声退下。
墨棋带人找到侯爷和三公子时,只见那两人背靠着背,互为依靠,被几十个官兵围在中间,浑身上下像是从血河里趟过一般,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飞身下马。
跟在他身后的丸二也跳下马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没发现沈熙的影子。当即冲上前,一掌拍在了墨棋的肩上,粗声问道,“三公子在哪儿!”
沈熙进镇远关之前,怕丸二再坏事,便在他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
丸二哪里想到沈熙会给他来这手,一只鸡吃到一半,人就倒了下去,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等第三天起来,哪里还有沈熙的影子!
好歹他还不算太傻,当即蒙头就朝镇远关奔。
谁知,刚跑出十几步,墨棋就带着人来拦,十几个人围着他一个,打了大半天,他都没能多跑出一步来,如今总算进了城,却依旧没看到沈熙,他这一肚子火哪里还能再憋得住。
墨棋正杀得起劲,哪里防备他来这一手,身子一歪,人便飞了出去。
对面的沈熙见了,吃了一惊,连忙叫住他,“丸二,快住手!”
丸二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刻转头看过去,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再细看,果然有几分沈熙的模样,却是满身是血,当即爆喝一声,跳到她跟前,一把拉过朝她挥刀的兵士,双手一用力,竟硬生生地将那人的脖子给拽了下来。
围着的官兵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为首的那名壮汉更是凶残无比,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四下逃窜。
赵前柱远远躲在后面,见此情景,又急又气,高声叫道,“别跑!快给老子回来!杀一个赏银百两!”
话音还没落下,一个护卫突然到了近前,一剑划过他的脖颈,最后的话再没能说出口。
众兵士见状,更是惶恐,急急往两头逃,可此时哪里还逃得出去,转眼就被杀了个精光。
墨棋忍住肩头的疼痛,小跑上前,正要向顾潜请罪,就见对面的两人齐齐开口。
“你可还好?”
“你可要紧?”
顾潜愣了愣,沈熙却是笑了起来,“我没事。”
一点小伤无关紧要,倒是顾潜,先前为了救她,被人一刀砍在了腰上,想到此,她朝他腰间那片湿润看过去,不由得皱了眉。
顾潜听她说没事,松了口气,见她看向自己的腰间,神情严肃,忙将手盖住伤口,温声道,“一点小伤,无妨。”
“还是先看下吧!”说罢,她转头看向墨棋,“你们侯爷受了伤,你快去给看看。”
墨棋看了顾潜一眼,“公子,属下的胳膊暂时动不了,要不。”
说着,他抬眼朝着沈熙看过去,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头皮一麻,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谁知,顾潜却道,“既然受了伤,那便自己回京吧!”
墨棋一凛,立刻低头,再不敢多言。
沈熙看了这一主一仆,轻轻勾了勾嘴角。
正要叫人去找铁柱,就见人从墙头翻了过来。
沈熙见铁柱也是一身的血,心中一紧,急急问道,“大伙儿如何了?”
“公子放心,遇上了十来个兵士,已经解决了,老余叔说,要想出关,只能从北门走,猴子跟黄皮已经去打探了。”
沈熙皱了眉,先前打探的人就说了,城中兵力尽数集中在城北,就连守备齐宽也搬到了大营之中,他们就是再厉害,也闯不过两千人的大营!
谁知,顾潜却道,“放心,定能安全出关!”
见她目露怀疑,他低声道,“齐宽的伯父叫齐天佑,曾是昌平候帐下一员大将,此人性情耿直,为人忠义,与昌平候颇为投缘,他膝下无子,便挑了齐宽养在身边。”
她听他说这话,立刻想到昌平候出关的事,不由得眼睛一亮,“你是说?”
顾潜点了点头,“这齐宽即便不是你祖父的人,也不会是敌人。”
她朝他看过去,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肯定,再不迟疑,“铁柱,去将李卫他们找来,咱们去北门!”
齐宽调集了人马,正要出门,忽听亲信神色紧张地进来,立刻停住脚。
“又怎么了?”
亲信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齐宽脸色大变。
“人在哪儿?”
“就在院外!”
齐宽朝亲信瞪了一眼,将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犹豫再三,终是无奈地道,“让人进来吧!”
顾潜带着沈熙和丸二进了正厅,目光落在齐宽那一身铠甲上,眼里闪过一丝笑,上前拱手,“齐大人,在下顾潜,这位是昌平候府三公子沈熙,来此是想请您帮个忙。”
齐宽的目光从沈熙的身上一扫而过,又看了丸二两眼,这才转头看向顾潜,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一声,“你说,你是永安侯顾潜?”
顾潜笑了笑,“雕虫小技而已,齐大人莫非没看出来?还是您忘了,四年前进京见驾,误闯藏书楼的事了?”
一听他这话,齐宽惊得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真是永安侯?”
顾潜微笑颔首。
当年齐宽的伯父过世,齐宽扶棺回乡,圣上特意将他召到宫中问话,还留他一起用膳,饭后,圣上小憩,他本该在勤政殿外守着,却因多喝了几杯水,误闯了圣上的藏书楼,还是顾潜将他找了回来,并替他瞒下了这件事。
他神情激动,几步上前,可又突然停住脚步,眯了眯眼道,“顾候爷这是想挟恩图报?”
顾潜神色不变,摇头道,“不,我依然是来救你!”
齐宽一听这话,冷了脸,“侯爷不必危言耸听,我虽感激侯爷当年出手相助,可若是让我跟朝廷对着干,我自认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沈熙见他提朝廷,开口道,“齐大人为何会觉得我们就一定是跟朝廷对着干呢?”
“你们一路闯进城,杀了几十名官兵,难道还不是跟朝廷做对?”
她哈哈笑了两声,“在齐大人眼里,陷害忠良阴险狡诈之徒竟也成了朝廷代表!”
齐宽冷了眼,“三公子认不认我不管,我只知道他们手里有兵部的官文,那就是代表了朝廷。既然他们要抓三公子,那定然是有必抓的理由,我即便不相信,那也不得不从。”
沈熙听他说兵部的官文,想起金管事拜访尚书府无功而返的事来,眼神闪了闪。
顾潜却轻笑出声,看了一眼齐宽道,“怪不得齐大人在西北多年,却依旧是个小小的守备。只不过,您这般明哲保身,辱了先人英名不说,只怕将来连小命也不得保!”
“放肆!”齐宽一巴掌拍到了桌上。
“齐大人不信?那咱们便等着,今日的事一旦散播出去,明日齐大人就会同我们一样成了叛国余党,您即便想要装作毫不知情,只怕别人也不会信。毕竟,想要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以您如今的身份,还不够格!”
齐宽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却找出不话来反驳。
顾潜叹口气,温声道,“其实您心里也明白昌平候是被诬陷的,若非如此,您也不会这么急着想要出关避祸了。”
“我说是来救您,并非虚言,您想一想,既然兵部出了文书,那为何三公子和我又到了此地。”
齐宽闻言,眉头紧锁,半晌,才半信半疑地问道,“您是说?”
顾潜却只笑了笑,并不说话。
齐宽见状,更是确信自己想得没错,不由得心中一松。随即忽然想到什么,立刻高声叫来亲信。
“快去关城门,先前出城的一律给我追回来,不从者,杀无赦!”
最后那一句,果断而狠戾。
亲信浑身一凛,立刻抱拳而去。
接着,他转头看向顾潜,“我这就安排诸位出关!”
“如此,有劳齐大人了!”
沈熙一行人换了兵士的衣服,跟在齐宽身后安然出了城门,老余头却留了下来。
第85章 奢望
一行人告别了齐宽, 直直奔出几十里地,这才停了下来。
王充到这会儿都还有些恍惚,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甲胄,“公子, 咱们这就出来了?”
本以为他们就算没被那些巡逻的官兵捉住,也会被守关的士兵拿下,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跟在齐宽身后, 就这么大摇大摆直接出关了。
沈熙笑了起来,“是,出关了!”
若不是有顾潜对齐宽施恩在前,软硬兼施在后, 他们这会要么还在城中四处躲避,要么逃出城外另谋他法。
想到此, 她朝另一边看过去, 人群之中,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一际霞光落在他的脸上, 容颜俊美, 神情柔和,眼里的光却比晚霞还要绚烂,她忽地想起先前他不顾一切飞身救她的情景, 心头一跳, 连忙转过头去。
她身旁的丸二见了, 也跟着回头看去, 见到顾潜一直盯着沈熙,不由得皱了皱眉, 再回头看过去,那目光依旧在,他立刻转身,朝着顾潜走了过去。
“三公子归我保护,你不用盯着!”
墨棋听了这话,瞪大了眼,这傻子显了什么灵通,竟能看出他家侯爷对三公子别有用心?
顾潜收回视线,看向比他还要高上半个人头的丸二,“你家主子没跟你说,他让我来就是为了保护三公子?”
丸二愣了愣,璞玉是说过这话,可他总觉得不太对。至于到底哪儿不对,他一时想不明白。
“你我都是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想必丸兄弟定能理解。”
他这么一说,丸二点了点头,这话没错,应了别人的事,自然要做到。
墨棋见自家侯爷三两句话便将那一根筋劝走,心中佩服不已,忽听得对面丸二的粗声再次响起,“顾潜说,他跟我一样,都是受了掌柜的托,来保护你的!”
墨棋一个没站稳,差点儿跌倒,随即朝侯爷看过去,只见他一张脸早黑成了锅底。
沈熙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道,“璞掌柜允了你什么好处?”
丸二咧嘴笑得开心,“他说将我欠的帐一笔勾销!”
闻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冲他抱了抱拳,“如此,那就有劳丸二哥了!”
顾潜忍了又忍,终究起了身。
沈熙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卷纸,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什么?”
“西北地形图!”
一听地形图,王充黄皮等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围了上来。
发黄的卷轴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地标志着山川河流,城池要塞,竟真是西北的地图!
王充当年曾随候爷出征过塞外,虽时隔二十年,可他依旧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
“和林过去就是车车尔勒格,接着就是杭爱山,再往西就到了乌里雅苏台,这边有一大片沙地,没错,这地图一点儿都没错!”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一边点着,一边在记忆中搜寻,激动地满脸通红。
刚才他们还叹气,仅凭他们这点人手,想要顺利地找到侯爷,恐怕是难了,不要说他们压根儿不知道候爷到了哪儿,就是知道了,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领,只怕他们自己都要迷失在这草原上。
没想到,一转眼就有了地图,有了这东西,至少知道了方向,不至于晕头转向了!
沈熙却注意到地图上有个别地方的标记墨迹深浅不一,明显是新近才添加上去的。
她回头看向顾潜,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什么?”
顾潜倒是没料到她连这样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解释道,“这张地图乃是当年家父所绘,时过境迁,个别地方有所变化,这些记号便是有变动的地方。”
他细细地解释每个记号前后的变化,却没说这新的变化他又如何得知。
他不说,沈熙也能猜到。
她在紫宸殿面圣时,圣上的面前就铺着一张地形图,从她进门到最后出来,圣上始终坐在那张桌案前,细细端详着那张地图。
她心中一叹。
历来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都不得私下存留地形图,他不光毫无隐瞒地将府中私藏的地图带了出来,甚至还冒险去跟圣上的地图进行比对,也不知他到底做了多久的准备。
她转头看向他,想要说声谢,可同样的话她这一路不知说了多少回,再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
顾潜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与犹豫,开口道,“侯爷是追着大军而去,我们只需找到大军,便定能找到人。”
“按齐宽的说法,他上一次接到哨探的消息是半月前,刘能大军奔着旺吉河的方向,算算路上的时间。
若他们的路线没改,这会儿大军应该已经到了旺吉河。但是,依我推测,大军应该不会再往北行进了。”
沈熙看了眼地图,想了想,点头同意。
如今已是九月,关外已是深秋,再往北却早已是寒冬,冰天雪地之中,大军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更别说追剿了。
再者,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刘能是昌平候亲自点名的老将,他不会犯这样的错。
“如此,我们只要顺着这条线,避开沙地和沼泽,便能最快到达旺吉河。”
沈熙顺着他手指划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最佳的路线了。但是路线左右的沙地却还是让她皱起了眉。
“放心,大军能过去,我们也定然能过去。”
第二日一早,众人翻过狼山,直奔乌勒草原。
苍茫的草原黄绿交加,起伏的地平线上偶尔跃过几只羚羊,野兔,众人却无暇顾及,只策马扬鞭,扬起滚滚尘土飞扬。
这日傍晚,众人停在了一处浅滩边,一连几日奔波,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猴子栓好马,立刻脱了衣裳,就往河里冲,丸二见了,也跟了上去。
铁柱见他二人脱得只剩了个裤衩,二话不说,连忙抱着衣服就追了上去,其他护卫见状,也跟着起哄。
沈熙挑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看着众人一边哆嗦,一边下饺子似地往水里跳,铁柱拦住了这个,那个又跳了水,左右奔波,却被他们一把给拉下了水,立刻哈哈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