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卫奚上得甲板,才是此事并不简单。
这些人虽是水匪打扮,行动却有章法,跟他来的几个随从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可是却全不是对方的对手,打得十分狼狈。
至于船上的十几个随船士兵,早已被这群黑衣人杀了丢入河中。
从他出来后,便也未听这些人提及财物,便是有那怕死的奉上银子,那水匪打扮的贼人却一样将其一刀毙命,显然并不是为了劫财。
卫奚展臂拉弓,朝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射去,对方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他,只不过因着与面前人缠斗,所以未能躲过,胸口中箭跌入河中。
这些人太敏锐了。
苏映与凝枝虽在房中,可她却并不以为这里就是安全的,尤其是当她听说凝春他们已经遇害时,更是打定主意,不能坐以待毙。
“你收拾些金银细软,要快!”苏映刚吩咐完,便迅速将身上的衣服换了,头上发髻亦重新打散,然后按着男子装扮,在顶上束了个冠。
凝枝回头时正好瞧着苏映这身打扮,一愣,苏映却来不及跟她解释,只让凝枝也立刻换下身上的鲜亮衣裳,只选了暗色的来穿。
外头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卫奚还没回来,苏映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便悄悄朝门边走,哪知还未开门,却听门外卫奚急促道:“是我!开门。”
苏映连忙把门打开,卫奚见着她这装扮同样也是一愣。
他虽也是来让苏映先逃走的,却没想到她早已准备好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时间。
“跟我走!”卫奚拉着苏映,快速往船舱底部走,凝枝抱着包袱紧跟在后面。
此时黑衣人似乎已经闯入了上面的船舱,苏映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跟来,心跳愈快。
卫奚也发现了,立刻便从前头换到后面,对苏映道:“你先走,下面有条小船,你顺着河水一直往下,此时天黑,你们目标又小,只要不点灯,他们便不可能追上你。”
苏映倒是没有婆婆妈妈,一边听他说,脚下也没停,只是快要上船前,她回头问道:“那你呢?”
卫奚站在仓口,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他这个随后苏映知道是要大打折扣的,便是卫奚再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这么多人,而且这小船还被自己划走了。
她虽是不爱卫奚,却也没这么狠心,道:“你留下也无用,不如一起走。”言罢便朝他伸出手去。
身后已有人追来,卫奚背上背着弓箭,手中拿着从水匪手里抢的刀,不等人靠近,便上去与对方拼杀在一起,在手臂又被划了深深一道口子后,追兵也死了。
他见苏映还没走,便伸手来推船,苏映却顺势扯着他的手臂把他拉了上来。
“快走!”苏映立刻对凝枝道。
凝枝忙不迭的点头,与苏映一人拿了个船桨,在水里拼命划着。
只是她力气比苏映小些,所以船向有些偏。
卫奚发现了,立刻便接了过来,换到另一边,与苏映一起划着。
此时那官船上的水匪也发现他们乘船逃走了,立刻划了大舟来追,同时开始放弓箭。
“小心!”
墨色的夜空里划过尖锐的声音,苏映被卫奚猛地扑倒,随即便见身边落了支羽箭,力道之大,几乎贯穿船板。
贯穿船板!
“不好!这船漏了!”苏映发觉身下濡湿,想是有水进来,立刻对凝枝道,“把浸进来的水全部舀出去,一刻也不许停!”
凝枝不敢有一刻的耽搁,开始舀水,苏映吩咐完凝枝,却发觉卫奚仍一动不动,这才觉出不对来。
伸手在他背后一摸,果然一片温热濡湿。
手上刚摸到断箭,苏映再抬头时,却见漫天的火光朝自己这艘小船急射而来,竟是在箭上点了火!
不等火箭落下,苏映立刻朝旁边一歪,小船瞬间倾覆,船底上亦立刻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水面上一片火红之色,水下却湍急得很,苏映刚想伸手去拉凝枝,她却已被水流冲走,而卫奚已然昏迷过去,苏映只得重新将他抱紧,两人随水而流。
河水打着旋的不停往她二人身上冲刷,苏映虽也能时不时的浮到水面喘口气,可身上却不怎么有力气了,抓着卫奚的手更是颤得厉害,无奈,在她彻底被撞晕过去前,只能用腰带将二人绑在一起。
不知飘了多久,再醒过来时,苏映已是到了另外一艘船上。
而在这船舱的另一头,还坐着个一身红衣的女人。
她头上扎着方巾,皮肤呈小麦色,五官看起来有些野性,此时手里正拿着把锋利的匕首在把玩,见苏映醒来,立刻大步来到床前。
苏映刚想起身,却见眼前白光闪过,一下躺回床上。
她侧头看去,果见刚才那还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的匕首,此刻已经已离她不到毫厘。
“说,跟你捆在一起的男子是谁,是你丈夫还是你兄长。”红衣女子眯着眼看着苏映,似乎这个答案关乎她的性命一般。
苏映不明所以,这人难不成认识卫奚?
她想了想,卫奚此人,以前便多惹桃花债,说不定面前这红衣女子便是其中之一,要是自己说是他的夫人,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他是我大哥。”苏映毫不迟疑的道。
“真的?”红衣女子听她这么说,刀尖离苏映倒是远了些,“你们为何会落水?”
她心中早已打好腹稿,立刻便道:“我俩本是打算去京城投亲,哪知遇上了水匪抢劫,船翻了,这才落入江中。”
“上京?你们是哪里的人。”红衣女子又问。
“临津渡。”苏映面色不改。
临津渡的水患最是严重,因着大堰被冲毁,几乎身后所有村庄大镇都被洪水淹没,而幸存下来的人,多也是离乡逃难,亦或是远走投亲。
红衣女子又审视的看了苏映好几眼,这才彻底收回匕首,甚至还有些亲热的把她扶了起来,道:“原来是妹子啊,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便放心了!”
言罢还爽朗的拍了拍苏映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苏映尴尬笑笑,又问道:“那我大哥伤势可重?有无性命之忧?”
“你放心,你大哥既然被我救了,进了寨子便是我的人,没性命之忧,倒是你,似乎怀孕了,你丈夫呢?”
苏映心中一突,看来这人就是个水匪头子,见卫奚长得好看,准备掳回去当压寨夫君。
几乎是立刻的,苏映眼圈就一红,道:“我哪有什么丈夫,那负心汉骗了我,此刻已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还望女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否则我大哥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言罢,苏映便编了个痴情女遇负心汉的故事给她听,总算哄得这红衣女子答应保守秘密。
这一番交谈下来,苏映倒是觉得这水匪头子似乎心眼有些大,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机会逃走。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苏映倒不觉得难受,只是她好几次想出舱门看看,都被拦了回来,只道未到寨门前,不许出来。
说这话的也是个女子,虽她一身男装打扮,可苏映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她倒是没想到,掳了他们的人,竟是个全是女人的水匪窝。
第42章
说这话的也是个女子,虽她一身男装打扮,可苏映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她倒是没想到,掳了他们的人,竟是个全是女人的水匪窝。
苏映是被蒙着面带下船的,刚进寨子,就听里头传来一道温和女声,跟红衣女子的粗犷截然相反。
“寨主,他们是什么人?”
蒙眼的布巾被取下,苏映适应了一会后才睁眼瞧清楚面前人,与她想得不一样,这竟是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姑娘,文文弱弱,不像是水匪,倒像是大家闺秀。
不过与她文弱的长相不同,这姑娘的眼神里带着警惕的审视,将苏映从上往下打量了个遍。
女寨主刚想开口,被放在担架上的卫奚轻哼一声醒了过来,看见苏映刚想开口,苏映却立即扑到担架上,惊喜道:“大哥,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妹妹我多担心,辛亏寨主救了你,你可得好好报答人家。”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他的手。
卫奚被她这称呼搞得一愣,此时那女寨主也站到了担架旁,道:“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做了我的压寨夫君,那谁也不能伤你一根毫毛,你安心养伤,等伤养好,我俩就成亲。”
“成亲?!”卫奚不可置信的看看这女寨主,又看看苏映。
苏映有些心虚,脸上扬起尴尬的笑,道:“大哥你放心,寨主是个好人,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卫奚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黑。
这女人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在水底的时候,她能用腰带将二人紧缠在一起,拼死也不放手,可刚上岸,马上就能把自己给卖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夫君!
苏映摸摸鼻子,没办法,之前他舍身救了自己,这人情总得还,至于现在嘛,咳咳,大家各自保命吧。
“压寨夫君?”旁边的文弱女子听女寨主这样说,眉头紧皱。
“军师,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寨子里,除了孩子就全是女人,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好容易碰上个长得神仙似的男人,不抢回来岂不可惜?”女寨主嘿嘿笑着,一副对方铁定拿她没主意的样子。
“寨主,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这人来历不明,留在寨中实在不妥,不如把他们都杀了,省得留下祸患。”那被女寨主成为军师的女子道。
苏映闻言心头就是一跳,这个小姑娘看着文弱,没想到说起杀人来,竟这般随意,看向她的目光也冰冷至极。
“可是……”女寨主有些犹豫,尤其目光落在卫奚脸上时。
苏映察觉到了,于是立刻趴在担架上,抽泣道:“大哥,娘生前便一心指望你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没想到如今咱们兄妹也要跟着母亲去了,呜呜呜,可怜母亲为了咱们逃走,惨死在水匪刀下,早知如此,咱们一家人还不如死在一起!”
“水匪?”女军师听苏映说到水匪,看向一边的女寨主,“寨主,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只劫过往官船,不伤平民百姓吗?”
女寨主连忙摆手,道:“我没杀这小郎君的娘,更没劫普通客船,也不知他们说的这水匪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这附近还有咱们不知道水寨?”
“不会。”女军师摇了摇头,“这附近,除了咱们这里,并无其他适合隐匿行踪的地方,若有水匪出没,必定难以逃脱官兵追捕。”
言罢她盯着苏映道:“你把事情说清楚,要是敢有半句谎话,我立刻便让人杀了你。”
苏映见她似乎态度有些松动,知道机会来了,就将昨晚的事说了,只不过她没说她们是坐的官船,只说行船道半路,听见喊杀声,劫官船的水匪便想连他们一起杀人灭口。
“还有一伙劫官船的?”女寨主也惊讶了。
按苏映所说,昨晚那伙人绝不是她们,因为那地方离水寨远,且不易埋伏,她们从来劫船都不用强攻,因为强攻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所以每次都是军师事先定好计策,再派人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而且她们只劫小官的行船,还有那些所带随从不多的,京里来的她们从不下手。
此事大有蹊跷,而且因着黄河水患,沿线遍布各路水匪,不过都不成气候,加上水路复杂,官府也懒怠去管,可一旦事情闹大,或许她们这离案发地最近的水寨就要引来官兵围剿了。
“寨主,若事情属实,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想借咱们的名头,行杀人灭口的事,需得早做打算才行。”女军师道。
女寨主一听也觉有理,道:“那这二人便先留下,我再派人去打探情况。”
人被派出去了,可卫奚还是被女寨主抬走了,临走前,他朝苏映看过来,虽知道她许也是为了度过眼前危机,可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以前她说喜欢自己的时候,所做所言,都满含情义,卫奚也逐渐当了真,可如今情势变化,她同样能与他撇得干干净净,眼神、表情、语气,都一样的无懈可击。
卫奚觉得自己陷入了迷雾之中,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苏映了,一个人的情绪真能完全隐藏吗?
苏映却没想那么多,因她是女子,而且还怀孕了,女寨主倒是对她宽容些,除了不许出水寨以及去某些特定的地方外,其他倒是随便她逛。
于是当她听见水寨利有织布的声音传出时,便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织布声是从一间草屋里传出来的,苏映站在门口,便见房中坐着数十个身着麻衣的女子,她们有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有的大一些,甚至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不是水匪窝吗?
看见苏映站在门口,理她最近的一个中年女子上前来,拉着她的手道:“可怜见的,你也是被咱们寨主救回来的吧?别担心,只要勤快肯干,咱们就饿不死。”
苏映被这中年妇人拉着安慰了好半天,这才从她口中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她们都是黄河沿岸的百姓,全都是家中遭难,孤苦无依,才流落到这里的。
黄河决堤,受灾百姓自然不少,可令苏映没想到的是,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因着家中男丁被征调修河堤,最后在河堤被冲毁后,才沦为寡妇,独自逃难的。
按说徭役都是分批征调,可从她们口中听来却不是这样,官府并没有将人员轮换,而是从头至尾都是这一批人,然后汛情将至,官府也没把人撤回,而是要他们虽是备着修补堤坝。
因此,这决口一开,这些人也统统都被洪水冲走,没能有一个活下来。
“姑娘,我看你身子也不壮,想来干不了那些重活,不如便跟我们一起织布吧。”拉着她的中年妇人又道。
想来她口中的重活便是指劫船吧,苏映之前便觉得那寨主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如今看来却还有些侠心,想来卫奚应该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便点点头:“好,那我先在一边看着学学。”
那边,女寨主正打算亲自给卫奚换衣裳,手刚伸出,便被卫奚躲了过去,神情冷肃道:“姑娘请自重。”
女寨主见他这样,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脸红起来,道:“你放心,咱们现在还没成亲,我不会动你的,只是你这伤在胸口,要换药便得解衣。”
“既如此,那边让我……让我妹妹来。”卫奚缓了缓,道。
“你妹妹?”女寨主狐疑看他,“你可是我未来相公,身子哪能随便给人看,便是你妹妹也不行。”
卫奚胸口起伏,手中拳头握了又松,若不是他伤得太重,又有皇命在身,真想立刻打出这水寨,再不受这侮辱。
“那你就把东西留下,我自己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