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南风选择开门见山:“刘姑娘说,你姐姐死的那晚,她有一阵子睡着了,就在仵作推定你姐姐死亡前的半个时辰,所以,她并不能像之前的口供那样确认,那晚你一直在刺绣,没有出过房门。”
“她既然睡着了,不能保证我没有出过房门,但同样,她也不能确认我出了房门,不是么,夏大人?”许芳菲迎着南风的目光,脸上甚至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那是自然”南风同样报以微笑:“但刘姑娘记得,那晚她醒来后,你的鞋子湿了,鞋沿和鞋面湿了一点点,看起来就像是被清晨的露水沾湿的。”
“只是看起来,未必真的是,夏大人,你有证据吗?”许芳菲挑了挑眉,看起来倒像是在挑衅。
“也许有呢?”南风微笑:“那晚虽然你将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了,但是有位曹妈妈,心思活络,听说许大姑娘这些日子经常一个人在花园里乱逛,心情不太好,人嘛,脆弱的时候总是能多给旁人一些机会的,所以她便想着晚上过来碰碰运气,可能她运气不好,没有碰到许大姑娘,却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南风话没说完,便被许芳菲打断了,她的声音又气又急,再无刚才的淡定与从容:“我是出去过,但我没有杀我姐姐,我干嘛要杀我姐姐?没有我姐姐,许家这家产用不了三年就败了,我杀我姐姐不是和我自己过不去嘛,我没有杀我姐姐的理由!”
南风暗暗擦了一把汗,杜撰这一出,没想到许芳菲还真信了,若她不信,咬住坚持没有出过房门,还真没证据证明她出去过。好在许芳菲到底是闺阁的姑娘,心理没有那么强大,若换作许芳华,只怕这一招根本没用。
“你说你没有杀你姐姐的理由,未必吧?”南风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缓缓打开,书页中夹着一枚小小的枫叶,颜色极艳,正是南风在许芳华书桌看到的《子放集》。
南风拿起枫叶,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小苍兰、茉莉、木兰,还有新鲜的百合,最后放了檀香,还有少许的麝香,这是许家香楼为许二姑娘特制的香粉,独一无二,这枫叶上有独属于许二姑娘你的香气,却出现在你姐夫的诗集里,许二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
许芳菲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闪烁却很快镇定了下来:“或许是我信手摘了片枫叶又随手扔了,恰好被姐夫捡了去,我姐夫本就喜欢随手拿些东西做书签。”
“又或许是你与你姐夫有染,你姐姐察觉后,你就先下手为强,杀了你姐姐,一来免得被你姐姐扫地出门一无所有,二来也可以和你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南风微微一笑:“这女人若是动了情,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哟。”
“你说我和我姐夫?我会看上他?”许芳菲嗤笑:“没本事,还一天到晚假清高,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你自然看不上他”南风冷笑:“你看上的是万安侯世子,且你与万安侯世子早有来往,甚至他与刘姑娘的婚事,也是出自你的谋划。因为你深知,以自己的出身,想要做他的正妻几乎没有可能,与其让世子与其他高门嫡女结亲,倒不如与自己交好的刘姑娘。刘姑娘直来直去,心思最是好猜,这样的正妻,你根本不必费太多心思,且刘姑娘的父亲一直外放,在京城根基不深,想要取而代之,也要容易得多。只可惜啊——”南风叹了口气:“可惜你姐姐非要将你嫁给谢家的独子谢樾,你志向高远,怎么可能屈就一个富商之子,自然不肯,但你姐姐却似铁了心,一定要将你嫁去谢家,所以——”南风一把抓住许芳菲的手腕,用了十足的力气,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声音也冷硬如铁:“所以你故意误导你姐姐,让她以为你和姐夫有染,让她晚上单独出门,然后你就趁机杀了她,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许芳菲拼命想要挣脱南风的掌握,但根本是徒劳,最终她近乎崩溃着嘶喊了出来:“我没有杀我姐姐,我就是想报复她,她不是说她眼光好吗,我就让她看看她千挑万选的男人,和自己的妹妹搅和在一起,看她以后还有脸来干涉我的婚事。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杀她,我以后嫁去万安候府,还指望娘家的支持,没有了姐姐,许家什么都不是,我是疯了才会杀我姐姐。”
许芳菲近乎嘶吼,脸色苍白如纸,看来是真的害怕了,南风松开了手,冷冷地看着许芳菲,甚至没有给她平息的机会,继续问:“你是为了报复姐姐,那么宋知恩呢?你用什么把他拉到了你的阵营?”
“因为我告诉他,他家当初出事都是我姐姐一手策划的,我姐姐为了嫁给他,策划了这一切,宋知恩这人,自诩才华横溢,有状元之才,知道了这一切,恨姐姐入骨,自然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许芳菲这一次倒是痛快,和盘托出,语并无隐瞒。
南风有些怜悯地看着隐隐透着一丝快意的许芳菲,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孩子,说愚蠢吧,偏偏有些小聪明,但细究起来,真是愚不可及,最要命的是,她把真正关心她,对她好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还自以为是,自鸣得意,早晚得把自己作死。
“你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不让你嫁给万安候世子?你全心全意为世子筹谋,却不知根本是替别人做嫁衣?”南风实在不想看着某人蠢死。
“你是什么意思?”许芳菲并不相信南风,警惕地看着南风。
“万安侯世子好福气,有刘姑娘助他在仕途上发展,你又可以在财力上给他支持,还有梅清晴这朵解语花相伴——”南风啧啧:“你自以为聪明,百般筹谋,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也是别人筹谋的对象吧?”
许芳菲是个聪明人,且相当敏感,梅清晴三个字一出,她便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庞再度变得惨白,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想要否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哆嗦着嘴唇,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南风看着整个精气神都被抽走的许芳菲,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恨,看着一副聪明相,实则愚不可及。想当初许芳华提及夫君和妹妹,眼中温柔如水,却不想,这两个她最爱的人,最终将她推向了死亡。
念及此,南风眼中不再有丝毫的怜悯,许芳菲也看出了南风情绪的转变,几乎立刻扑了过来:“夏大人,我没有杀我姐姐,那天我姐姐看到我们后,立刻转身走了,我和宋知恩也很快分开了,宋知恩可以作证,我真的没有杀我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和宋知恩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他替你作证,难保你们不是互相包庇,来人——”南风用力甩开许芳菲的手:“把许芳菲收监。”
虽然将许芳菲收监,但南风从心底不希望她就是凶手。
第22章
宋知恩也很快被收监。
南风几人轮流审问他和许芳菲,两人很痛快地承认许芳华死的当晚见过面,也承认当晚见过许芳华,但许芳华见两人在一起,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与两人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两人都有些惴惴的,匆匆聊了两句就分开了,许芳菲回了房里继续绣花,宋知恩也回了宋府。两人都不承认杀了许芳华。
轮番审了一夜,参与审讯的南风、初九和徐长厚几人都精疲力竭,但那两人死死咬住,就是不承认杀了许芳华,再审下去也没有意义,南风决定暂时收手。
南风召集几人讨论案情,老习惯,边吃边聊,不过因为谢樾没心情,所以晚饭是小六张罗的,街边小吃,虽然不及谢公子张罗的吃食高级美味,但胜在有西京特色,特别对于南风这个外地人,吃着很新鲜,味道好坏倒没有那么在意了。
小六买的吃食中,南风不爱那全肉的小馄饨,偏爱菜肉大馄饨,菜是新鲜的荠菜,肉是肥瘦适中后腿肉,一大口咬下去,满满的汁水,肉与菜完美的融合,南风饿了大半天,一碗馄饨下肚,火急火燎的胃立时得到了舒缓,熨帖舒爽,吃得南风眉开眼笑。
南风放下碗,觉得有力气和大家一起讨论案情了,而其他人,也都停下了动作,看向南风,弄得南风倒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吃,咱们边吃边聊,审了这许久,你门就算没有全程参与,也旁听了,说说你们的看法吧,许芳菲和宋知恩是不是凶手?是联合作案,还是其中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都不是?”
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案情分析会,也不像最初那样不急着开口生怕说错了惹人笑话,这次是初九先开口:“我觉得凶手就是许芳菲,有动机,有作案时间,而且从她能从听雨口中探听到许芳华的秘密,可见她有心机有能力,凶手就是她。”
“但许芳菲也说整个许家都是许芳华在经营,若许芳华死了,许家可能很快就败了,从许家这两天的情况来看,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我听说许家最近资金紧张,整个资金链似乎要断了,如果熬不过这一关,许家诺大的资产,就此崩盘,许芳菲很清楚这一点,杀许芳华的动机有点勉强。”徐长厚很快反驳。
“我觉得宋知恩更可疑,他的仕途被许大姑娘给断送了,心里必是恨极了她,正好许二姑娘送上门来要求合作,他借机应允,然后趁此机会将许大姑娘杀了,万一事发,正好将杀人的罪名推给许二姑娘。”小六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三人各抒己见,你来我往,都坚持自己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倒是谢樾,一直沉默着没有作声。不过几天功夫,这个谁都不服老子天下第一的大男孩,萎靡得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谢樾,你觉得呢?”作为一个宽和善解人意的上司,南风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思绪游离的下属拉进集体中来:“你觉得谁是凶手?”
谢樾蔫蔫的,一开始并不想说,不过在南风的坚持下,还是开了口:“我倒是觉得两人都不是凶手,许芳华被杀,正常情况下他们两个都是最大的嫌疑人,脱不了干系,如果很要杀许芳华,不应该选择在家里,在外面岂不是更方便,他们有的是钱,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在家里杀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南风尚未开口,小六抢先开口了:“但其他人想要在家里杀许大姑娘,谈何容易,许府守卫森严,外人一般很难进入,更何况许大姑娘身边丫鬟婆子一堆,想要等她落单杀她,几乎不可能。”
谢樾想了想,觉得小六说得也有道理,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不过他也不想往深了细想,于是有些敷衍地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便一言不发,再次回到了两眼放空的状态。
几人又讨论了良久,也没有得出让所有人信服的结论,南风挥了挥手:“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讨论。”
这审讯,与犯人斗智斗勇,其实一点都不轻松,大家也确实累了,收拾收拾,便也都散了。
南风并没有跟着回家,她在仔细回想谢樾的话,不得不承认,或许谢樾有私心,在替许芳菲脱罪,但他说的确也是事实,许芳菲和宋知恩,作为许芳华最亲近的人,是许芳华死后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肯定会受到极大的怀疑,正常人要杀许芳华,一定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更何况是许芳菲和宋知恩两个聪明人呢。如果许芳华不是他们两个杀的,那又会是谁呢?
南风思索良久,也没有答案,不由焦躁起来,忍不住用手敲了敲头:“夏南风,清醒一点,再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
“你这是在干嘛呢?敲头能敲出凶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南风一抬头,居然是裴述,不由又惊又喜:“裴大人!”
“早点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头脑清醒了再想。”裴述对于这个下属近期的表现非常满意,语气也较以往温和了许多。
南风也觉得回去休息是个好主意,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机和裴述一起回家,于是连忙头:“是,裴大人也回去了吗,一起。”
虽然裴述并未拒绝与南风一起,但一路上沉默寡言,刻意与南风保持距离,南风无奈,只得借讨论案情与裴述展开积极的对话:“裴大人,你觉得谢芳菲和宋知恩是凶手吗?”
下午的审讯结果,初九亲自通报给了裴述,裴述是知道案情进展的,不过他并未回答,而是反问南风:“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但如果不是他们,会是谁呢?”南风皱了皱眉:“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知道许芳华当晚会一个人去花园,但她们两个又是最不会利用这晚的机会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啊,会是谁呢?”裴述也在思索:“除了他们两个,真的没有其他人知道许芳菲会在晚上单独去花园?”
“当然不是,丫鬟们也是清楚的,但丫鬟们排查过,都有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不对——”南风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整个人都被这个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炸蒙了,她有些迟疑了:“还有一个人,但是,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裴述看着近乎失常的南风,有些担心:“夏大人,你想到了什么?是谁,你说的是谁?”
“裴大人,你先回去吧,我要回衙门一趟。” 说完不待裴述答复,转身就跑,裴述一把拉住她:“不管你想到了什么,不要慌,冷静,走,我和你一起回衙门。”
很奇怪,火急火燎的心,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南风停下脚步,转脸去看裴述,他的脸上有着忧虑和担心,南风的视线下移,停留在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上。
裴述的手真是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并不精致,却依旧很好看,好看到南风忍不住想用手去触碰,在她几乎想这么做的时候,裴述松开了她的衣袖,率先向衙署走去。
好可惜,南风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有些空落落的。
第23章
南风一回到衙署就找来卷宗重新仔细翻看。特别是仵作的尸检报告,南风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眉皱得越深。
南风做这事的时候,裴述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翻看着自己的卷宗,南风一回来就急着看卷宗,都没有发现裴述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直到她江将尸检报告完完整整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一抬头,才发现裴述就在自己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埋头仔细看着卷宗,因为没有桌子,看得有些吃力。
南风换忙站起身:“裴大人,我不知道您来了,太失礼了——”
“说说你的发现吧——”裴述斜睨了南风一眼:“人前也不见你讲这些虚礼,现如今只有咱们两个,你倒是礼貌有加了,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南风觉得裴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一直都是很有礼貌的啊,怎么又被编排不是了呢?不过现如今也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