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我确实有所发现,但需要验证,我需要见一些人,了解一些情况才能下结论。”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裴述的话令南风大喜过望:“有裴大人出面,再好不过了。”
南风要见的人,要确认的事情的确很多,但有裴述出面,很多棘手的事,办起来也容易了很多。
南风虽然没有细说她的发现到底是什么,但是裴述亲自组织人力去安排南风要做的事,以他的聪慧,凶手到底是谁,也呼之欲出了。
南风与仵作、许家总管彻夜长谈后,裴述托皇城司指挥使打探来的消息也很快摆在了她的案头,南风一张一张,看得很慢、很仔细,越看她的心越沉重,到最后,她的整个人几乎要窒息——那么洒脱、宽和、大气的许芳华,就这样死了,被自己杀死了。
是的,杀死许芳华的,不是她妹妹许芳菲,也不是她的夫君宋知恩,而是她自己。毫不犹豫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仵作说,她杀死自己的时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毫不犹疑,所以他之前才会误判许芳华是他杀。谁能想到,这个叱咤帝国的女首富,居然会自杀。
虽然结果很意外,但因为亲历了整个断案过程,所以当裴述看到南风在卷宗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许芳华,死因,自杀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讶,南风的神情已经提前说明了这个结果。
裴述是个男人,且大理寺多年的历练,较一般人更心冷,所以这个结果虽然令他吃惊、动容,但感受却比南风要轻很多。但他理解南风的震惊、惋惜与悲哀,更为这个下属,在历经过许许多多的案件后,仍保有温柔的共情而感到欣慰。
裴述看着南风,看着这个下属,很认真地写着结案卷宗,她的整个人被一种哀伤的气息所笼罩,看得裴述有些心疼。裴述并不是很确定要怎样才能让她尽早从这种忧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也许,忙碌,是唯一的良药。
“明天,结案。我希望今晚能看到完整的卷宗。”裴述在今晚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南风猛地抬头,吃惊地张大嘴巴:“今天晚上?”
“对”裴述再次加重了语气:“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南风想了想才点头,凶手已经确定,剩下的只是些文书工作,晚上结案并不难。南风只是觉得难受,这样豁达坚忍的许芳华,居然是自杀,太让人难受了,根本无法接受。
裴述原本要走,见南风神色有异,重又坐了回来,想了想问:“夏大人,你觉得许芳华为什么要自杀?”
“失望,不,是绝望。”南风能理解许芳华,两人曾经短短的相处,却让南风能够体会她对夫君、对妹妹深邃的情感。南风记得许芳华曾对自己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像鹰一样自由地飞翔,无所牵挂,无所顾忌。但最终,许芳菲,宋知恩,像两根绳索,将她困在了许家。她这一生,可以说是为这两个人而活,但这两人却同时背叛了她,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甚至是致命的,许芳华也因此走上了绝路。
“为了这样的两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值得吗?”虽然也为许芳华的遭遇唏嘘,但裴述并不赞同许芳华的做法:“不是应该报复回去才对吗,自己一个人赴死算什么呢?”
“也许这也是报复呢——”南风喃喃道。
“你是说——”裴述反应很快:“许芳华自杀,让许芳菲和宋知恩成为凶手,这就是她的报复?”
“也许吧。”南风觉得真相应该就是如此,否则那本夹着枫叶的子放集不会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简直就是将凶手往那两人身上引。只可惜,刑部的官员居然疏忽了,若不是自己,只怕许芳华的苦心就白费了。
南风不知道自己将案件定性为自杀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总觉得对许芳华太不公平,有时候,揭露真相真的好吗?如果揭露真相的结果,是让坏人逃脱,还要不要揭露真相呢?
“你不要想太多,我们的职责就是揭露真相,不管揭露真相的后果是什么。”似是看出了南风在想什么,裴述开解道:“更何况,我并不认为许芳华是真的想致两人于死地,否则她会将子放集之类的证据放在更明显,不会被疏忽的地方,甚至只要在她的丫鬟面前透露片言只语就可以了。”
南风觉得裴述是对的,许芳华的仁慈,让她最终放了两人一条生路。她生前安排,将许家的资金链掐断,许家的生意很快会一落千丈,但她最终还是给许芳菲和宋知恩两人留下了足够的钱财,证明她的心不够狠。她一定还留了足够的线索,来证明两人不是凶手。她的目的或许只是让两人成为凶嫌,这便是她最终的报复。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南风觉得自己的心情五味成杂,既为自己不必为找出了真相而难受,又为这样的许芳华心疼。这样的女子,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实在是太让人心疼,太让人难受了。
但心里再难受,还是要结案,好在徐长厚、初九都是能干的人,在最初知道许芳华是自杀的震惊过去后,两人承接了几乎全部的文书工作,南风所要做的,不过是盖章而已。
既然不是凶手,许芳菲和宋知恩自然也就被释放了,宋知恩还好,许芳菲的心情却是破败到了极点,来接她的总管告诉她许家生意垮了,刘姑娘也送来了绝交的私信,最让她绝望的是听到万安候世子纳妾的消息,正是梅清晴。居然在正妻进门之前就纳了妾,可见他对这个梅清晴是真的有爱了。
相较许芳菲,宋知恩显得云淡风轻,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了南风,她叫住了他:“宋知恩,你是不是觉得许芳华该死,因为她故意使坏,让你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宋知恩没有作声,一副听而不闻,无所谓的表情,南风冷笑:“你就认定了她是为了得到你,故意作恶的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可能!”宋知恩终于打破了沉默:“如果不是她故意为之,为什么我和她对质的时候,她一脸心虚,一脸对不住我的表情?”
“那是因为,使坏的人是冠军侯的侄子,也就是当初你救下许大姑娘时,那个调戏她的纨绔,许芳华之所以内疚,觉得对不住你,是因为,此事细究起来,终究是因她而起,她终究是愧对你的。”
“不可能,你说的我不信,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宋知恩忍不住叫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略显狰狞,再也不是从前那副人淡如菊,谦谦君子的模样。
“是不是这样你可以去调查,不过我提醒你,千万不要让你的那位刘姓同窗去调查,因为之前他就给了你不少错误的消息,一直在误导着你。”南风冷笑:“你不知道吧,你的这位同窗好友,一直对你的妻子有着非分之想,他大概认为破坏了你们的感情,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偏偏你这个瞎了眼的,居然将他视为至交好友,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你胡说,你胡说,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给我住口,住口!”宋知恩拼命摇头,到最后甚至捂住了耳朵,不想,也不敢面对真相,因为这真相,让他崩溃,根本无力承受。
南风没有继续刺激宋知恩,她放缓了语气:“她是你的妻子,但凡你对她有更多的了解,更信任她,你便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做那种事情——” 南风觉得自己难过得几乎说不去:“你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吧,她在帮你恢复科举的资格,你应该知道这有多难,她倾尽了全力,甚至不惜拿出所有身家,但你却这样报答她——” 南风看着宋知恩,眼神冰冷:“她虽是自杀,但真正杀死她的人是你,是你的猜忌、偏执,杀了她,杀了最爱你的那个人。”
南风说完,再不看宋知恩一眼,在她眼中,这个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的男人,已经死了。
南风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许芳华应该不希望自己这么做吧,但自己不是许芳华——
做错事,应该要付出代价。
第24章
南风一战成名。
上次如意案,南风在其间起的作用,知情者并不多,只有少数人精因着田录对南风态度的转变,先知先觉,推测南风可能在该案中起了关键作用,但并未实锤,更多的是大理寺内部的猜测而已。
但许芳华案就不通了,是南风主导的第一起案件,而且还是刑部的复审案件。
因着接连推翻了几个大理寺主审的案件,刑部这两年一直压着大理寺,大理寺遇到刑部的案件,几乎都不敢提出不同意见,生怕被打脸。这次南风完全推翻了刑部案件的判决,可以说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战。从前大理寺的人,见着刑部的人不自觉地矮上 两分,但经此一役,大家都挺直了腰杆,只觉得扬眉吐气,分外痛快。
裴述自然也很痛快,许芳华案,也算揪住了刑部的错处,刑部侍郎刘健,是真小人,一直揪着大理寺之前的错处,言语挑衅也罢,还在案件管辖权上一直辖制打压大理寺,许芳华案也算是狠狠打了他的脸,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来争权夺利。
裴述痛快了,出手自是大方,又给了南风一千两赏银,看得其他人分外眼红。不过这眼红,在南风大方地请大理寺全体同僚去天然居吃了一顿烤全羊后,便很自然地转化成哥俩好了。
作为大理寺实际上的一把手,裴述自然也出席了宴席,眼看着南风来者不拒,豪迈地与大理寺上下老小推杯换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每个人都捧得眉开眼笑。自此,南风俨然成了大理寺最受欢迎的人。
大理寺是一个大集体,对外同仇敌忾,但对内又充满了竞争。所以对于大理寺的同僚,南风想得很通透,不指望交心,不在关键时候捅刀,能和平共处即可。至于自己的小团队,能不能交心需要时间来考验,但维护这个团队,一定会比普通同僚更用心。
拿了赏金,按惯例分了奖金后要庆祝一下。正好春九娘与人合资的山庄开业,托人送来了请柬,邀请几人沐休时去山庄住一晚,费用全免。南风知道春九娘是还自己当初送她珍珠的情,便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趁着还没有接手新案,让大家松快松快也好。
春九娘的云月山庄在京城的西郊,有山有水,正是休闲的好去处,虽然刚开业,但行事极为周到,知道南风独居,家中并无马车,特意派了两辆马车过来接南风一行。
南风团队中,除了谢樾,其余人都没马车,自然和南风一同搭车前往。剩下谢樾觉得自己一个人无聊,便也过来和大家一起搭车过去。
南风还邀请了裴述,银子是他给的,花银子的事,当然也要邀请他,有来有往,以后他给银子才会给得更心甘情愿。不过裴述并未接受邀请,一来他确实有事,二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参加只会让大家不自在,所以干脆谢绝了南风的好意。不过虽然不参加他们的聚会,但裴述还是送了份大礼,一小坛女儿醉,弄得南风纠结了好久,到底是独享呢,还是独享呢?
照理,南风是唯一的女子,且是上司,她应该独坐一辆马车,但南风直接招呼谢樾上了自己的马车。
谢樾有些不乐意,但南风很坚持,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南风的马车。
不过上了车,谢樾一改先前的不情不愿,既来之则安之,他甚至变成了话痨,一上车便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甚至没有给南风插嘴的机会。
南风笑眯眯地看着谢樾口若悬河,并不插嘴,只是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很认真地听谢樾说话,直至谢樾说得口干舌燥,南风主动给他递了盅茶,待得他喝了一口,南风才第一次开口:“忘记一个人,很难哦?”
谢樾正喝第二口水,听了南风的话,居然被呛了,剧烈地咳嗽了良久才缓过劲来,瞪着南风:“你说谁?许芳菲吗?这个女人,为了伤害姐姐,居然和姐夫串谋,简直蛇蝎心肠,我,我——”
谢樾只觉得心酸得厉害,想痛快地说出自己根本不在乎,但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张了张嘴,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情窦初开的少年真是别扭啊。
南风原本和谢樾相对而坐,见此情景便起身坐到了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喜欢一个人不丢人,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是否有回应,都不丢人,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情。”
谢樾怔怔地看着南风,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天来,他一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折磨,既觉得自己蠢,居然喜欢上这样一个蛇蝎美人,又痛恨自己在明知对方是怎样的女人后,依旧不能忘怀,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人,根本无法面对。第一次,有人温柔地对自己说,喜欢一个人不丢人,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谢樾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睫毛有点湿,他突然觉得喜欢许芳菲并不丢人,但现在的自己很丢人。他飞快地侧过脸去,不让南风看自己的眼睛,以及眼中的湿意。
南风心中了然,并不去看谢樾,而是返回了自己的座位,头枕着手臂,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摊长了自己的手脚,长长地叹了口气:“喜欢一个人真好啊,我好像很久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呢,要不要找个人喜欢呢?”
南风的视线在谢樾脸上逡巡,谢樾吓了一跳:“别看我,我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南风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我长得不错,若是换了女装,也是个美人,谢樾,你仔细看看,要不要考虑看一下?”
南风说完倾身向前,脸凑近了谢樾,让他仔细看看自己的脸,说实话,谢樾对南风的长相其实是模糊的,作为自己的上司,加之行事大胆,言行不羁,她是个女人的事实反而经常被忽略,自然也不太在意她的长相,她有远比长相更吸引人注意的东西。
谢樾本能地对南风的话嗤之以鼻,这个人也太不要脸了,怎么就有脸说自己是个美人呢?
谢樾下意识地朝南风望去,带着挑刺的心理,大概是平日里在宁县风吹日晒,皮肤黑便罢了,还有些粗糙,甚至能看到眼睑下点点雀斑,想想其他姑娘吹弹可破的肌肤,不忍直视啊。
谢樾有些嫌弃地移开了视线,却不想正迎上南风的目光,因为离得很近,看得很清晰,她的睫毛居然很长,微微颤动,眼睛很大,又黑又亮,仿佛是最纯粹的黑曜石,又清又亮,耀眼得能放出光来。让谢樾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草原上看星星的那晚,这眼眸,就像那晚的星星,璀璨夺目。
谢樾是见惯了美人的,当初对许芳菲一见倾心,多少也是因为她惊人的美貌,南风的相貌与许芳菲相去甚远,但谢樾不得不承认,仔细看,南风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漂亮到可以让人忽略她的有缺点,一不小心,就沉溺在这双清澈、纯粹、灵动的大眼睛中。
谢樾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口干舌燥,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慌乱。而南风还在添乱,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竟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妩媚,看得谢樾更慌了。身子下意识地朝后靠,想摆脱南风的目光,完全忘了自己身处马车这个狭小的空间,头砰地一声撞到了马车壁,那重重的声响让南风都替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