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正犹豫是否要去换官服,但裴述的视线却从她的衣服上移开,问她:“会骑马吗?”
“会。”南风笑,很自豪:“骑得还不错。”
南风进大理寺也好几个月了,裴述对她也多了几分了解,她基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既然她说骑得不错,那就应该骑得相当可以了。
但裴述还是低估了南风的骑术,他特意给她挑了一批温顺的母马,但南风就是骑着这匹马,一直跟在他的追风后面一丈的地方。追风的速度在整个南越都能排在前十位,南风居然骑着那匹母马能追上追风,骑术可见一斑。裴述甚至想,这夏南风大概是给自己留了点面子,如果让她放开了跑,只怕早跑远了吧?
裴述有心问她到底跟谁学的骑术,宁县应该没有这样的高手,也很想问她,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女子,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秘技?她今年还不到二十,怎么可能什么都会,而且每样都很精通?
不过显然今天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裴述需要在到达目的地前将此行的目的告诉夏南风。
南风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虽然座下的这匹马确实弱了些,但还是能跑起来的,在自己的驾驭下,速度居然还可以。南风太享受这奔跑的感觉了,若不是顾忌不能跑到裴述前头,早就撒了欢儿地跑起来了。不过即便如此,南风还是很享受这种奔跑的感觉,快活得差点错过裴述的话。不过风中零零落落地飘过长公主三个字,让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她夹紧了马肚子,追上了裴述,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我们是要去哪里?长公主别院?就是南华长公主?”
“除了南华长公主,本朝还有哪位长公主?”裴述对南风的心不在焉很不满意,提醒道:“一会儿见了长公主,你可得集中精神,可别像刚才那样心不在焉的,否则惹恼了长公主,连我也救不了你。”
裴述的提点南风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长公主,现在居然要去的是长公主府,能够见到南华长公主,简直像做梦一样。
在南越,南华长公主就像神一样存在。南华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与二公主靖国公夫人的贤良淑德不同,南华长公主是张扬的,所有的规矩常理在她眼中都是累赘,她不认同,也不遵守。但她在军事、政治上又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毫不夸张地说,南越的江山,有一半是南华长公主打下来的。特别是当初先帝和现在的德荣帝因为军事冒进,差点被北祁灭国的时候,是南华长公主从西关借来了兵马,加上她巧妙利用北祁内部矛盾,又唱了一出空城计,声东击西,这才解了南越灭国的危机。民间都在流传,若南华长公主是个男的,只怕这南越的国君便轮不到现在的德荣帝了。
不过德荣帝并未因为坊间的这些传言而与这位长姐生分,依旧对她尊敬有加,不但给了她最高礼遇,政治上也并不猜忌,每次有重大决定都要倾听她的意见。反倒是南华长公主,在德荣帝登基后便慢慢淡出了政治舞台,特别是这两年,国泰民安,她更是深居简出,一年倒有大半时间住在郊区的别院,远离国都的是是非非。
南华长公主是南风心中的偶像,可以说是引领她前进的榜样,南风最佩服她能在盛年激流勇退,而且退得干干净净,世间能有几个能做到如此清醒豁达?
激动过后,南风又紧张了,需要出动大理寺最高领导和最能干的断案高手,难道是长公主出事了?
南风有些紧张地看着裴述,裴述摇了摇头:“长公主没事,出事的是神爱公主。”
神爱公主的名头南风也是听过的,因为某人的关系,还知之甚多。这是个比夕月郡主更难对付的女人,因为她的身份地位更高,权利更大,也更刁蛮、更霸道、更残忍。
“神爱公主死了?还死在长公主府?”南风觉得头疼,南华长公主这下麻烦大了。
“没有发现神爱公主的尸体,她失踪了。”裴述有些庆幸,没有找到尸体,至少还残存着希望。
“神爱公主怎么会失踪的?”南风不解:“公主出门,不是前呼后拥,护卫宫女一堆的吗?她是怎么从一堆人的视线中消失的?”
“今天是南华长公主寿辰,虽然长公主早就申明不做寿,但皇上还是每年会派人来贺寿,原本皇后或贵妃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长公主一向和皇后不和,皇后不合适,如果让贵妃来,皇后又不高兴,所以每年都是神爱公主上门代替皇家贺寿。
因着听说别院今年的枫叶开得正好,所以神爱公主贺寿后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去后山看了红叶。”裴述也是觉得奇怪,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因长公主不讲虚礼,早就言明公主看完红叶后不必辞行,所以长公主以为神爱公主赏完枫叶后就回去了,直到后来宫女来报,这才知道公主失踪了。”
“公主是一个人失踪还是宫女侍卫一起失踪了?”如果是宫女侍卫一起失踪,那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办到的。
“是公主一个人。”不待南风提问,裴述又补充道:“因为是在长公主府,所以侍卫们并未贴身保护,留在公主身边的只有宫女,据她们说是公主想一个人赏枫,让其他人在枫林外面待着,因为枫林不大,且在外面能看到公主的身影,所以宫女们就在外面待着,没想到有一阵狂风刮过,宫女们都背过身去避风,再转过身来,公主就不见了。”
“一眨眼就不见了?”南风觉得奇怪,问得仔细:“这枫林周边是什么情况?可有通向外面的道路或是秘密通道?”
“这枫林是临悬崖而建,三面都是悬崖,是没有路的,剩下唯一的一面,就是宫女们待的地方,要有人劫持公主从此经过不可能不被发现,而且事后长公主命人仔细搜查了枫林,并未发现长公主,也未发现有劫持的痕迹,更没有发现可以藏匿的秘道。”裴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公主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你相信公主是凭空消失?”南风问。
“我是不信的,长公主也不信,所以派人仔细盘问了府里的守卫,发现在公主进府后,统共只有两拨人出过府,一是给府里送菜的庄头一行,随行的还有一辆马车,二是府里的一个侍卫,用马车送府内的一个丫鬟外出就医。”
“这两人可有问题?”南风觉得裴述的脸色有点奇怪,从他的表情居然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是否有问题。
“送菜的庄头,每天都是差不多时点送菜、卸菜,然后离开,送的人也是那几个,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裴述答道。
“那么有问题的是那个侍卫?”南风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便听裴述答道:“的确,因为当时尚未发现公主失踪,所以守卫只是例行询问,加之侍卫又是熟识,所以并未掀帘看马车中是否坐着丫鬟。而公主失踪后再询问这生病的丫鬟,丫鬟却说她根本没病,也没有和侍卫一起出府就医,后来再仔细一查,这侍卫居然还跟公主起过争执。”
“那不就得了,时间、动机都有了,侍卫肯定有问题啊,把侍卫抓了审不就行了。”不过南风觉得奇怪:“这侍卫胆子可够肥的,居然敢跟公主起争执,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所谓的争执——”裴述有些难以启齿:“好像是公主想将这侍卫收入宫中,这侍卫不肯,于是和公主的侍卫打了起来,最后宫里的侍卫打不过人家,所以未得逞。”
堂堂公主,居然逼迫一个侍卫,堂堂宫中侍卫,居然打不过一个普通的侍卫,这都什么事啊?南风在心中腹诽,脸上却一本正经:“裴大人可审过这侍卫,他招认了吗?”
“审了,但侍卫坚持是送丫鬟外出就医,他也不明白那丫鬟为什么要撒谎,连刑具都上了,侍卫却一直喊冤。”裴述有些皱了皱眉,真是许久没遇到这样的硬骨头,狠角色了。否则也不必将夏南风牵扯进来了。
南风也是觉得奇怪,若事情真的是那侍卫做的,事情已败露,这时候不应该是喊冤,因为他这样的小角色,上位者并不在乎他冤不冤的,他这时保命的做法应该是拿公主与裴述谈条件,公主在他手上,哪怕就算公主已经死了,但只要他拿公主做挡箭牌,想要保命全身而退,并非不可能。可他偏偏不谈条件,只是喊冤,难道公主不是他劫的?
南风觉得这事透着古怪,正想再仔细问问,裴述却道“到了”,便放慢了速度,并最终在一处别苑门口下了马,南风便也跟着下了马,在进入别苑之前,裴述很郑重地对南风说:“皇家关系复杂,你不要牵涉太深,有问题就往我身上推,万不可自己担着,你不能担,也担不起,明白吗?”
南风眨了眨眼睛,又很快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个肯担责的上司,真是一件幸运又让人感动的事情啊。
南风跟着裴述进了府,虽然她很想见见长公主,可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这个六品小官,哪有资格见长公主,除非自己把这个案子漂漂亮亮地破了,能将神爱公主毫发无损地找回来,才有见到偶像的可能性。
为了见到偶像,南风瞬间战斗力爆棚。
第28章
其实裴述之前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了,南风自认不能比他做得更好,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见见那个侍卫了。当然也不是说自己在审讯上比裴述高明,这人与人之间也是讲缘分的,缘分够了,说不定自己就能审出裴述审不出的东西来。
被抓的侍卫名叫俞少靑,到长公主府不过三个月,南风觉得这也是他被怀疑的重要原因,一般老人总是让人觉得更可靠些。
不过南风还是觉得有点奇怪,长公主府选人,虽比不得宫里,但应该也是千挑万选的,这俞护卫,并未如其他护卫一般在外围考察三年才得以进入长公主府,也不知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及至见到了俞少青本人,南风才琢磨出俞少青可能被破格录用的原因,因为他是个大帅哥。不同于裴述、谢樾这类的好看,俞少青的帅,充满了阳刚之气,还略带着一点异国风情,从他的长相来看,他应该带有点西关人的血统,鼻子异常□□,眼窝也比一般人深,眼睛也更蓝。这就更奇怪了,长公主的护卫居然会用西关人?当年虽然长公主从西关借了军队,击败北祁,保住了南越并得以建国。但战事平息后,南越即与西关交恶,在南风看来倒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归根结底不过是利益罢了。所以南华长公主的立场就变得有些尴尬,在不少西关人眼中,她是典型的忘恩负义,甚至因此有西关人上门寻仇刺杀,所以长公主府有一个长相类似西关人的护卫本身就很可疑,更何况其还被破格提拔。
虽然被动了刑,但丝毫不影响俞少青的气质与风华,凌乱的头发、破败的衣服、甚至全身上下斑斑点点的血迹,都未改变他的桀骜,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阶下囚,若换身装束,只怕说是皇子也有人信。
南风也没问出些什么,这位帅哥,除了喊冤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南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本来嘛,帅哥的资料这么少,完全找不到能拿捏他的点,加之他好像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怎么在乎,除非他自己想说,还有谁能逼他说呢?
审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南风冲裴述微微摇了摇头,裴述倒也没有太失望,南风正要提议去其他地方看看,却忽听门外一阵嘈杂,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房间里便呼啦啦涌入了十几个人,看他们的装扮,应该是宫里的嬷嬷和宫女。
领头的是个宫女,十七八岁的年纪,看装扮,应该是比较得宠的宫女,头上的珠花,身上的锦缎,就算在宫里,也不常见。宫女的气焰也极其嚣张,并不看南风等人,指着俞少青,指使手下的护卫:“这人就是劫走公主的贼人,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给公主报仇。”
裴述连忙上前拦住:“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大理寺少卿裴述,目前尚未能确定他就是劫持公主的犯人,任何人不得动私刑。”
“我是神爱公主的宫女抱喜,我管你是谁,这人之前就的罪了公主,以下犯上,就算没有劫持公主的罪名,一样也是死罪,宁护卫,你们是死人啊,还不给我把人带走。”
抱喜口中的宁护卫宁凡,是认识裴述的,他本不想得罪裴述,但似乎更不想得罪抱喜,所以冲裴述抱拳说了声“得罪了”,就带人冲着俞少青过去了。
宁凡是神爱公主的护卫,他带头就算将来事情有了偏差,也由他担着,再说前头还有裴述顶着呢,怎么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但南风本能地觉得俞少青不能被带走,毕竟牵涉这一条人命呢,这样的帅哥,被打死,也太可惜了。
南风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张开双臂护在了俞少青身前:“这是大理寺的犯人,没有定罪之前,谁也不能带走,想要带走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抱喜嗤之以鼻:“既然她自己找死,那就成全她,一个大理寺的小官,打死了自有公主做主,给我打。”
裴述这时也冲了过来,站在南风身侧:“既然如此,那就将我这个大理寺三品小官也一起打死吧!”
裴述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宁凡是不在乎南风的,但裴述他却不能不顾忌,打死是不可能的,他挥了挥手,手下两人立刻识趣地将裴述架了出去,动作看着轻柔,但裴述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虽剧烈挣扎,还是很快被请了出去。
又剩下南风一个人面对了。
南风搓了搓手,这可是皇宫里的侍卫,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就算现在求饶,结局也是一样的,那就打吧,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箭弩拔张,生死之战一触即发,却听门外有人低声说了句:“六品小官、三品小官的生死你们不在乎,那我呢?”随着声音,又有一众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并不华丽,却气势惊人,声音并不高,却中气十足,身后随着几个宫装打扮的妇人,不用猜,必定是南华长公主了。
长公主到了,自己应该是性命无忧了,只是长公主却未必会保俞长青,以己度人,换作是长公主,这时候必是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她原本就与皇后不和,神爱公主又是皇后唯一的女儿,长公主若是包庇这凶嫌,难保不被说成是幕后指使,这问题可就复杂多了。
长公主进来后,所有人都跪下行礼,抱喜也跟着行礼,对于长公主的到来,她并没有太过紧张,反倒是她一起随行的一位嬷嬷,神色郑重,待众人起身后,仍未起身,反而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解释道:“长公主殿下,抱喜也是忧心公主,才出言无状,请公主担待。”
“这朝廷命官,在她口中是小官,打死也无妨,我倒是不知道,这宫中的宫女已经猖狂到了这等地步。”南华长公主冷哼了一声,面沉如水。
嬷嬷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只不停地叩头,抱喜却是不怕,梗着脖子抬高了嗓门:“公主都失踪半天了,他们却始终找不到公主的下落,抓到了凶手,却迟迟不定罪,这根本就是包庇,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包庇罪犯,否则我定要回禀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