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樾原本看着俞少青远去的方向依依不舍,听了这话,立刻警惕起来,冲着南风瞪眼:“俞少青什么意思?你和他约定了,要去西关?”
南风努了努嘴,冲谢樾嘿嘿地笑:“不生气了?”
谢樾一梗脖子:“骗子,大骗子。”说完也不理南风,翻身上马,飞奔而去,南风上门跟了上去。
谢樾依旧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跑出去十几里地后,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还主动问起南风这些日子在昌京的情况。
南风便将自己和初九这几日的行踪和发生的事情跟谢樾简单说了一下,虽然说不得并不是很详细,但还是让谢樾听得心潮澎湃,心情也随着南风的述说起起伏伏。
尤其是说到初九的两次背叛,谢樾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谢樾和初九认识的时间比较长,初九对他这个愣头青也很是照顾,给他讲了不少的人生道理。后来两人一起加入了南风的团队,又同属外勤组,也算是搭档,初九在勘查现场、人情世故方面教了谢樾不少。却没想到,初九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国家,背叛了大理寺,也背叛了这个团队。
初时听小六说并不是春九娘,而是初九给他下的毒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但小六很确定。
初九撒谎了。去云月山庄要客人资料的不是初九,而是小六,听到春九娘在芳姑出现的那段日子里经常不在云月山庄的也是小六,小六拿着资料离开云月山庄后,原本要将这个疑点告诉南风的,因为南风急着出去抓捕犯人所以耽搁了。
后来初九正好回大理寺,小六就将这些疑点告诉了初九,两人一起吃的晚饭,又一起讨论了案情,自然也将尚未将这些疑点告诉南风也告知了初九。
小六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他在云月山庄没有吃过东西,连水都没有喝过,下毒的自然不是春九娘,而是初九。
初九是下毒的人,那和他一起去了北祁的南风岂不是危险?
谢樾快要急疯了,前有虎,身边有狼,而且还不知道身边的是条狼,南风的处境实在是太糟糕了,九死一生,原本还有一丝生的希望,但现在——
谢樾恨不能马上杀到昌京,但也知道自己去,非但帮不上忙,还可能暴露了南风的身份,将南风推入更危险的境地,所以他只能生生忍住。
因西关与北祁交好,南风出发去北祁不久,谢樾就联系了俞少青,将南风去北祁为小六拿解药的事告诉了他,托他照应一二。在得出初九叛国投敌后,谢樾再次联系了俞少青,让他无论如何去一趟昌京,务必将南风带回来,毕竟他出面比南越的人合适。
谢樾随后立刻赶往南越与北祁的交界城市相城,一边通过飞鸽传书商量营救南风的办法,一边急切地等待着俞少青的消息。两日前,谢樾终于收到两人安全离开昌京的消息,这才终于安下心来。
南风简单叙述了这几日的经历,省略了很多细节,虽然明知道南风最终化险为夷,但谢樾还是听得跌宕起伏,心也是几番提起又放下,最后听到长公主居然逼迫南风入宫,又忍不住义愤填膺。
谢樾听完忍不住问:“夏大人,你是一开始就知道初九有问题?”初九是裴述的长随,跟了裴述十多年,就算是裴述,也并没有发现初九有问题,夏南风是如何发现的?虽然南风解释了原因,但谢樾不确定南风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这一路上察觉的。
“就是觉得初九有点异常,并不确定,所以我干脆将他带着,万一他真的投了春九娘,带走他,至少不会对小六造成伤害。”南风看向谢樾,真诚地道歉:“所以我不能带你去北祁,一是因为这趟行程确实危险,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冒险,二是你的性子直,我若告诉你我对初九的怀疑,你肯定有所反应,我怕打草惊蛇。”
谢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初南风骗了自己和初九去了北祁时,他是很生气,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担忧替代了愤怒,他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反而平添了一种生生的无力感,特别是现在听到南风说因为怕自己打草惊蛇,所以不能带着他,这种无力感与无能的自觉便更甚了。
南风看谢樾垂头丧气,很快猜到他的想法,于是鼓励道:“你性子直,不是缺点,我反倒是喜欢你这种个性,想要做到不喜形于色,慢慢练就好,失了本心我反倒觉得可惜了。”
谢樾并未因为南风的劝慰心里好受些,说白了,南风之所以不带着自己,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冲动、不可靠,也就是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和她一起并肩战斗的能力。只有自己变得更强、更成熟,有与她并肩的能力,才不会再次被她抛下。
谢樾想得很清楚,于是不再纠结,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那么,还有什么比从现成的案例积累经验,向成功的老师学习,更能让自己成长呢?
“夏大人,你是一开始就想好了怎么拿解药,想好了要怎么利用无忧长公主和北祁皇后、春九娘的矛盾吗?”南风离开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要怎么做才能拿到解药,只是熟记了北祁的资料,无忧长公主和北祁皇后的矛盾,并不是什么秘密,而那时的南风,看起来并无完整的计划,也不见完成计划的信心,但偏偏这事就成了。谢樾当然知道这是实力的体现,但还是觉得运气的成分居多。
谢樾虚心请教,南风也乐于教,所以解释得很详细:“其实去的时候并没有详细的计划,但大致的方向是有的,劫持是其中的一个方案,还有很多备选方案。无忧长公主和北祁皇后、春九娘的矛盾肯定是要利用的,包括其他的很多信息,所以我走之前问殷指挥使要了北祁的详细资料,就是看看哪些信息可以到时候为我所用。当然,计划得再周密,也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这次能够这么快成功,其实也是运气,正好遇到了吉祥大哥,所以很顺利地见到了长公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谢樾仔细思考着南风话里的深意,有些不明白的,他也不怕南风笑话,问得非常仔细,南风见他认真,也很耐心地解释,后来又引申到了其他案件,这一路,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将南风这些年办理的案件几乎逐一进行了讲解,谢樾觉得获益匪浅,有了许多更深的领悟。
因为小六已经苏醒,倒也不用像之前去北祁时那样,日夜兼程,回南越的路上相对要轻松了许多,四天后,南风回到了西京。
这一来一去,将近二十天,除了回来路上这几天,其余时候每天都是命悬一线,每一天都是煎熬。
远远地见着西京的城门,南风觉得终于活过来了。
第73章
进城的时候已经戎时,南风很想去看看小六,也想去见裴述,虽然之前已经飞鸽传书告知他们自己已经平安归来,但还是很想早点看到他们。不过,现在这个时间,最合适的事情是回家睡觉。
谢樾将南风送到门口,告诉她:“房子我每天让丫鬟打扫,也烧了热水,你洗漱后早点休息吧。”
没想到这小子还这么细心,南风多少有些感动,正要说些感谢的话,谢樾挥了挥手:“早点休息吧。”
南风目送着谢樾离开,推开了自家的房门,正要迈腿进去,忽然听见声后有人唤自己:“南风,你回来了?”
是裴述的声音,但他之前都是唤自己夏大人,从来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南风疑心自己听错了,有些迟疑地转过脸去,没错,确实是裴述。
裴述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更显得风度翩翩,气质卓绝,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欣喜的,眼睛更是亮得吓人,仿佛是暗夜里的星星,异常的耀眼。
“裴大人——”南风刚要行礼,裴述却突然冲了过来,没等南风反应过来,就一把抱住了她。
裴述的力气很大,仿佛要将南风的整个身体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他用力抱紧了南风,声音有些沙,低沉甚至有些嘶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南风很想开玩笑如是说,但听到裴述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中已有了哽咽之意,便再不敢开玩笑,只能任由裴述抱着,直至裴述的力气越来越大,自己被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才不得已,用手指扣了扣裴述的肩膀。
裴述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几乎立刻放开了南风,脸上的神情不免有些尴尬,甚至不敢去看南风的眼睛,南风便忍不住笑了:“裴大人,我回来啦。”
裴述便也笑了,唇角的笑意,如莲花般徐徐绽放,看得南风也是脸红心热,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裴述身后有细碎的声响,她在北祁期间,一直处于一种紧绷状态,对声音特别敏感,几乎是本能,她厉声喝道:“什么人?”
裴述也立刻转过身去,一个柔柔的女声想起:“儒元,是我。”随后,一个女子从树后缓缓走出,是靖国公夫人。
裴述呆了呆。也不知道靖国公夫人来了多久,刚才自己拥抱南风的情景,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裴述的脸上不由露出愧色,仿佛是做了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若是其他人便罢了,偏偏是靖国公夫人。
靖国公夫人倒是很淡然,似乎并没有看见刚才的情景,看向裴述的目光温柔,言语温和:“我过来是想问问宝珠有没有过来烦你?今天宝珠和我闹别扭,晚饭也没吃就跑出来了,我担心她跑来烦你,所以过来看看。”
“我也是刚刚从衙署回来,宝珠并没有来过,要不要我派人去找?”
“不用了。”靖国公夫人微笑:“我看你和夏大人似乎有话要说,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说不定宝珠已经回去了。”
“我和夏大人刚刚已经聊完了,天色太晚了,我送您回去吧。”裴述执意要送靖国公夫人回府。
靖国公夫人和南风打了一个招呼,南风回了一个礼,然后在裴述抱歉的笑容中目送两人离开。
南风回了家,家中收拾得很干净,比自己在家的时候整洁多了,有热水,还有点心,南方没什么胃口,洗了个热水澡后便上床睡觉。
不过也是奇怪,明明身体很累,而且躺在熟悉的床上,却毫无睡意,刚才家门口的一幕总是在自己脑中盘旋,裴述对靖国公夫人一直十分客气,甚至有些殷勤,是因为沈明珠?
当初沈明珠遭遇劫匪坠崖的时候,只有十岁,裴述十五岁,虽然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要说这感情有多么刻骨铭心,应该也未必吧?离开沈明珠坠崖也已经十年了,这裴述居然对沈明珠依旧念念不忘,连带着对靖国公夫人爱屋及乌,这裴述也太长情了。
明明刚刚还搂着自己不放,结果前未婚妻的母亲来了,便将自己弃之不顾了,南风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于是干脆起身。走到厨房,发现还有不少猪蹄、鸭掌、鸡爪之类的卤味,又找了坛子酒,干脆做到院子里喝酒啃猪蹄去了。
南风啃完了一个猪蹄,两个鸭掌、三个鸡爪,又猛灌了两口酒后,才觉得胸中闷闷的感觉渐渐退去,正犹豫要不要再啃一个猪蹄,自家墙头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是谢樾。
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了,南风冲谢樾招了招手:“要不要一起喝酒?”
谢樾不等南风反悔,纵身跃下,飞快地坐到南风对面,抓起南风原本相中的那只最壮硕的猪蹄,毫无形象地开始啃了起来。
南风给谢樾倒酒,他也不客气,一手拿着猪蹄,一手拿着酒盅,还非要和南风碰杯,共饮。
南风觉得谢樾有一种别人没有的能力,只要他一来,整个世界就热闹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郁闷,也在谢樾的咋咋呼呼声中,消散了。
酒喝得太快,如果继续这样喝,很快就要醉了。南风正想放慢喝酒的速度,却听谢樾突然说:“是有原因的。”
南风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朝谢樾望去:“嗯?”
“裴大人对靖国公夫人特别的态度,是有原因的。”谢樾慢慢解释:“当初沈明珠在青城山遇到劫匪,最后跳崖遇害,她当时赴的是裴大人的约,两人相约赏梅,沈明珠遇到劫匪香消玉殒。裴大人觉得是自己的错,对靖国公夫人心怀愧疚,所以只要是靖国公辅夫人的要求,他基本都不会拒绝,唯一没有答应的,可能就是迎娶沈宝珠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裴述对沈明珠念念不忘,难怪对靖国公夫人异常地好,原来是愧疚,因为害死沈明珠的愧疚。很多想不通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南风终于明白了。
谢樾偷眼瞧着南风的脸色,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嫁给裴大人,会很辛苦。”
“嗯?”南风觉得今晚自己的反应有些慢,她不是很明白谢樾话里的意思。
“永安侯府连沈宝珠这个郡主都不能接受,更何况是你?别看你现在是三品官员,但对永安侯府这种老牌世家,三品官根本不算什么,你出身乡野,这是无法改变的,永安侯府不会接受你的。”
“那倒未必。”南风不以为意:“我要是想,总能让永安侯府接纳我的。”
谢樾倒是认同这一点,以他这位上司的心眼,想要嫁进永安侯府还真不是难事,连单身匹马去北祁拿解药这种事她都能搞定,还有什么事是她干不成的?
“永安侯府还是小事,关键是裴大人。”谢樾一针见血:“他也许一生都会生活在对沈明珠的愧疚中,不娶是他对自己的惩罚,如果他肯娶你,或许是另外一种灾难的开始。”
南风觉得谢樾有时候很矛盾,明明没有什么城府,但有时候却能把事情都看透了。譬如刚刚他对裴述的论述,实在是太精辟了。裴述若是娶了自己,或许真的会是一场灾难。
南风陷入了沉思,谢樾静静地看着南风,并不打扰,良久南风抬起头,冲谢樾举起了酒杯:“不聊这些了,喝酒。”
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沉闷,谢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突然开口道:“夏大人,你还欠我一个愿望,你记得吧?”
提起这事,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当初谢樾从蓝莲花手中救了自己,便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自己此次去北祁,谢樾提出兑现这个愿望,要跟自己一起去北祁,自己骗了他,和初九先走了,还让裴述困住他不让他追上来。
没想到谢樾还记得这事,这事是自己不好,南风连忙点头:“对对对,我的确还欠你一个愿望,你提出来,这次我一定说话算话。”
谢樾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你已经失信过一次了,我怎么信你?”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要不要我发誓,如果我这次再说话不算话——”南风一时想不到用什么来做誓言。
“用我的生命做誓言吧。”谢樾很认真地看着南风,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用我的命,你肯定就不敢再食言了。”
南风呆了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樾,并不肯照谢樾的要求发誓。
“我不管,反正你记着,你若再食言,老天爷会让我死的,所以,你无论如何不能再食言了。”谢樾的脸上笑嘻嘻的,但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