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伸出的手,终究也没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那夜,枝香替她将肩,臂十六根移脉的金针用柳叶尖刀挑出来。
一处一处的细细包扎起来,因此躺了一个多月没有下床。
任何人来都闭殿不出,皇上多次请人问候,也没能见到曲是欢。
不久。
宫里多了一位温婉昭仪,皇上连招十三日,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每每临幸之时,都要一位太监去曲是欢宫殿外报上一声。
曲是欢原是不理不睬,第十三日时,写上一笺。
最是薄情帝王家。
不久,皇上命人捎一盘糖蒸酥酪,一碗荔枝泥羹。盘底信笺几笔草书写。
小四子。
旁边盖着一枚玺印。
那夜,曲是欢拿着这一纸信笺,流了半夜的泪,一宿无眠。
清晨,枝香进殿才发现娘娘在窗前坐了一夜,浑身如冰,仿佛随时可羽化归仙。
“枝香……”
曲是欢低低唤上一声,倒进枝香怀里又睡了个三天两夜。
睡着时候,曲是欢梦见了她和皇上,不,那个时候还是太子。
相遇,相知,私定终身,和嫁的那一日的圣旨。
曲家有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太子,侧妃……
曲是欢凉凉的坐在太子侧殿里,一个劲的流泪,最终到无泪可流……
婢子早过来细声的说,太子在太子妃处歇下,让她早早歇息,明日还要去敬茶,□□殿焚香,烧名贴。
曲是欢吩咐婢子们都屋外伺候,不褪喜服,不揭红盖,原是以为会坐上一夜也无人掀红盖。
却不知道,他夜半,悄无声息的进来……
“是欢,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很是木讷,随后寻着声音,紧紧的抱着。
原是想说委屈,或是高兴。朱唇一启,半响发不出声音,所有情绪堵在柔弱的嗓子里,无法发出一丁点声响。
突然,也觉得无话可说。
她换下他准备的黑色纱裙,虽不明白要去往何处,但这衣裙,曲是欢也知道,是要避开众人的。
二人翻出窗子,被他牵着手一路避开巡逻,到一座夜色下威严却阴森的砖红大宫殿。
此时,过于寂静。
“是欢,莫怕。”
曲是欢手心里被捏紧几分,也就是这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她心里在这偌大漆黑寂静的宫殿有了一丝慰藉。
似患有眼疾之人初见晨光那样令人心喜,同梦魇中得到最坚实怀抱,那样令人安定。
她知道,今夜如若被发现,还指不定是个什么罪,将如同脸上印了个墨团跟随一生。
但是曲是欢就是觉得,有他在,格外的天不怕地不怕。
仿佛下一步是地狱油锅,她也敢毫不犹豫的牵起裙摆同他走下去淌一淌。
两人绕来绕去,走了许久。
来到一座巍峨的朱红色大殿前,殿扁上描金的字迹在夜幕下暗了几分,却在曲是欢眼里亮的炸眼。
□□殿。
曲是欢侧目深深看他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他在黑夜清风里,含着笑,眼睛里也满是笑意,满是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没有身处在皇室权斗里的狠戾,冰冷,血腥。此时,此刻,只有满心满眼的爱人,只有,她――
他轻轻言:“是欢,我来娶你了。”
执起她的手,坚定地,迫不及待地要走到列祖列宗面前。
他在怀里摸出一把铜钥匙,悄悄地打开了门上挂着的黄铜大锁。
两厢碰撞的声音片片敲击着曲是欢的心尖。这是他对她的爱。虽从正妃降为了侧妃,但他也用着他的方式爱着她。
一进大殿,满室檀香,暖光华照,流烟如云。
一座座李氏历代帝王的牌位齐齐摆放了一面墙壁,寥寥几笔金字刻尽了每位帝王的一生。
“是欢,今日,我同你拜天地。拜,先祖。我,娶你啦……”
他执着曲是欢一双柔荑,含情脉脉,在金碧辉煌的□□殿里起誓。
曲是欢是他一生的妻。
二人是夫是妻。不是太子,侧妃。也不是以后的陛下,贵妃。
只是夫,妻。
曲是欢那时心底波澜壮阔,无法停息,无法按捺。
心中想:
你可知,今日被人发现,会被弹劾,太子之位不保。
你可知,今日多少人看着你,等着指摘你的行差步错。
却,偏偏如此作为,如此胆大。
想说的太多,结果曲是欢偏偏失了往日的娇纵,忘了旧日吐句如章,此刻硬是一字也吐不出。
洁白的脸庞滑下两行清泪。
他又从怀了摸出一方喜帕,盖在曲是欢头上。双目一下子被喜庆的红覆盖,眼前只有模糊不清的人影。
二人在□□殿里,背着天下众人。
偷偷的拜了天,拜了地,拜了李氏历代帝王先祖。
这一时三刻虽短,却偏偏是曲是欢这辈子也难以忘却的一幕。
总是时常想起,暖的心房如烈焰灼烧。
后来,太子成了皇上。她成了贵妃。
二人虽一如既往的琴瑟和鸣,却多多少少因为前朝,生过几次嫌隙。
在她怀胎艰难之时,他却因为三个天生异象,要夺了她腹中孩儿……
故此,那二十三位太医听命替她诊脉之时,她这颗心算是冰封碎裂了一地。
犹如心中最坚实的大山一寸寸崩塌。
她的世界里不再有山,不再有依靠。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人。
哭都无法哭出来。除了寂寥涂悲,还是寂寥涂悲。
也是从这夜,曲是欢开始慢慢的有不同的变化。
一点一点的开始规避了自己受伤,慢慢在爱与不爱之前摸寻中间点,保护自己。
因为他开始衡量的东西太多,人太多,有时难免教她受些委屈,可偏曲是欢最不喜委屈。
慢慢性子开始野烈起来,不在同刚为妃时处处细想着他。
索性由着自己做了朵实实在在的带刺玫瑰,不再做娇柔熨帖的解语花了。
偶尔也触着逆鳞,扎起人来,不论何人,只凭开心。
结果,皇上倒反而更偏宠着她。只是她这样触及逆鳞的法子后果实无人敢效仿。
刀山行走,火海畅游。等着她死无葬身之地得人比比皆是。
可哪怕这样,后宫之中,还是由曲是欢最为冠宠。
不日,即将生产,她心虑忧思过重,实难放下。
只因她这胎谣传为双生子,满朝文武百官可都盯得死死的。
在那日会诊,天下昭告乃是单胎。
虽已大告天下,却,还是有太多人盯着她,盯着这个肚子,盯着这个孩子。
故此,生产那一夜可太多人睡不着。
保她的,睡不着。
杀她的,岂能安睡。
这一晌的小憩,曲是欢睡得也是实难踏实。满脑子尽是那火燎残纸上的三个字。
双生子。
额角,颈项,浑是细密绵麻的汗。搅扰地她心中漠然烦躁,不禁气息急促,眉角蹙起。
不耐烦的昏昏坐起,唤着:“枝香。”
殿外的人立即推门而入,踩着极速的碎步上前。
由于曲是欢即将生产,身上能零丁作响得配饰全都摘干净,生怕扰着自家娘娘休息,或,情绪不对时拿来开刀。
入门前的语调生冷,烦意颇浓。饶是枝香为近身十多载的婢子,此时也小心翼翼,谨慎三分。
帘子前俯身行礼。
曲是欢隔着帘子,烦扰的摆摆手,“不必行礼,说了多次。”
手往上一抬,枝香立马晓得曲是欢要做什么。连忙起身,打起帘子近身过去。搓热了指尖,替曲是欢揉捻太阳穴。
指法时而有力,时而轻柔,轻重得宜。
曲是欢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心神稳定,常常舒了一口气。
约莫一刻钟。曲是欢小声,平淡的说了一段话。听得枝香心里倒是激动非凡。
“找扫御花园的小安子,东北角的小潭有通往宫外的暗渠……届时,将它装到牛皮袋子里,带到宫外。能就活,不能,是命。”
枝香细想了想。
曲是欢这胎是双生胎,但只能留一个,另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不知不觉弄死。
小憩前,枝香也曾想将未出世命不好的小主子想条活路。
可惜她一人势薄,算计无用,虽在宫中能说上几句,但这等抄家灭族的事情是无人敢配合。
且更不能失误,不然连累的可是自己的主子,同带整个曲家。
眼上还有皇后一行人的虎视眈眈,稍个行差步错,皆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次事大,就算皇上想偏帮曲是欢,曲家,也是无能为力。
真出了事,保,是保不下来的。
枝香想来想去终究不太稳妥,为此,她还在门外为未出世的小主子偷摸了几滴眼泪。
这下好,曲是欢自己都悖逆杀了这个法子。
枝香心里喜悦的爬上满脸,眼睛里笑意慢慢,晶亮晶亮的。
这样的喜悦在曲是欢眼里有些碍眼,在心神疲倦下,和爱子的天性里相冲。揉杂在心里搅和半响,才默默得别开了头,不作它看。
有人为他那未将出世的可怜孩子如此细心惦念,曲是欢心里感到暖软的宽慰。
只是,救他。过于险。
深思冥想了好一会,才让枝香去处理关键的人,一切皆得小心翼翼。
自己坐在大殿里招来陪侍的小表妹,又一同聊聊天。
不过数日便到临盆期,曲是欢是一点也不敢大意,小心仔细着自己的身子,饮食。
整个皇宫中,尚有子嗣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一岁又两个月。这可是贵子,皇帝继位第一个孩子,且是还是第一位皇子。
想着去岁,偌大的满月宴,普天同庆到那满月席恨不得伸出宫门,直递到老百姓嘴里。
盛大得让曲是欢都产生错觉,到底新婚那一夜,是同她去的□□殿呢,还是纪宛秋。
春生料峭,寒风不断。
这日她正合着微凉的风里晒着太阳,枝香有些急性的出现在她面前。
枝香是四岁跟她,从来都是遇事沉着之人,少有这样的失态。
脸上布满焦急与愠怒,恨意丝丝的如火苗,舔舐着整个眼眶之中。
曲是欢一眼就觉苗头不对,连忙正襟危坐起来,由于身子沉重,两旁婢子也颇有眼色,齐齐搭手。
这才从贵妃椅上起身,一个婢子在曲是欢身后垫上三个软枕,让她后靠时能不酸腰,很是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