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抓紧了被子,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一声不吭,古怪地盯着洛夕,眼神中满是防备。
洛夕见状愣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哎呀!你想什么呢!这可是灼雪亲自给你上药包扎的。”
月不挽面露疑惑,道:“灼雪?”
“哦,你还没见过她,就我搭档!”洛夕一秒换脸,溢满了陶醉,两眼都要冒星星了,“又好看又温柔,又……”
“行了,你在这儿说,她又听不到。”柘勿无情打断道。
月不挽想道,之前以为魔族皆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则也不尽然。
这个灼雪,听名字倒像个仙女,颇有点风花雪月的意味,莫非与死生殿朝会那日所看见的身穿白色羽毛仙裙的女子是同一路数?
但那个女子好像叫什么斯羽,说来这名字同她的打扮倒是般配。
“咱门主对你可真好,你看!”洛夕转过了话题,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几套整齐叠放的衣物,虽然多为素色,但看得出来料子都是上好的,“这都是着人给你备上的新衣服,我呢?我就没有!我这衣服都多久没换了!”
柘勿一脸无语,摆出一副‘他又来了’的表情,缓缓道:“那是你自己懒,不想换。”
洛夕却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接着说道:“想我堂堂暗门高级杀手,竟沦落到天天打杂,现在还要来照顾新人,天理不容啊!”他装模作样,尾音还带着哭腔,仿佛是遭遇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柘勿持续生无可恋状:“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出任务。”
洛夕终于急眼了,浑身炸毛的样子,手足乱舞道:“你你你,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嘛!给兄弟留点面子行吗?这我在新人面前可得多丢脸!”
柘勿波澜不惊,似笑非笑,道:“你有过脸?”
月不挽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柘公子此人看似沉稳严肃,实则不无有趣,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揭洛夕的短,逗笑旁人,看来他们关系不错。
“呜呜呜,我没脸见人啦!”洛夕捂脸,撒腿逃的飞快,早已跑出门去,装模作样的哭腔传来,惊天地泣鬼神,“没事别叫我,呜呜呜,有事也别叫我!”
柘勿摇摇头,淡笑道:“有事找我,这段时间我就住在隔壁,敲两下床头隔板就行。”
月不挽点点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动?”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卧床休息,你右肩伤的最重,之前的旧伤又用错了药……”柘勿说到此处,猜到生死城中只有夜无寻才会拥有如此歹毒之物,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他斟酌言辞,不由皱眉道:“呃,若用此药涂抹伤口,初时会发出炙烤之声,有皮肤灼烧之感,但不多时便会感到清凉舒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你试炼之时虽然恢复如常,甚至可以达到更好的状态,但这一个月伤势会更严重,还望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是狗贼害我。
月不挽观他神色,知道这个‘严重’必定不同寻常,便问道:“还请公子告知,这伤势会是怎么个严重法?”
柘勿为了伤患能够保持良好乐观的心态,本不欲告知,但看见月不挽一脸坦然神色,丝毫不惧,他性子直爽,也不是弯弯绕绕之人,便索性如实以告:“伤口会成片地腐烂,届时,我会为姑娘剜去腐肉。”
饶是月不挽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在听到‘剜肉’的那一刻,也禁不住一个激灵,难以察觉地抖了几抖。
“不过你放心,在下医术尚可,一切确保无虞,只是可能会有些痛,伤口恢复也需要一些时间,委屈姑娘很久以后才能下床行走了。”柘勿似有所感,语声沉缓,安慰道,“一日三餐,日常饮食用度,会有人过来服侍,你只需安心少思虑,好生将养着便是。”
“那便劳烦柘公子了。”月不挽道。
柘勿颔首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听说前几日暗域试炼场只有姑娘一人活着出来,可喜可贺。”
“什么?”月不挽闻言一惊,但仅仅是片刻,又觉得理当如此。她喃喃道:“只有我一人……”
萧意,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又那么爱哭,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活着。
“怎么了?”柘勿见她神色不对,问道。
“没什么。”月不挽不再说话,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若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柘勿说罢,转身离开,轻轻合上了房门。
第19章 雨今
辰星殿。
星辉之下,淡雅中不失威仪的殿宇伫立在前,几个寻常打扮的少女在走廊上打扫,大概是在做杂役。
“你们听说了吗,浮云宫的轻衫魔女,前几日来大闹了一场,杀了好几个人,最后从试炼场带走了她儿子!”
“什么?她儿子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暗门那群人抓错了,不明身份的人也要扔到试炼场!”
几人围在一起,鬼鬼祟祟,一边打扫一边小声交谈着。
辰星殿向来负责内勤和外交,轻衫魔女找上门来,事情自然是他们殿主辰斯羽处理的,只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
一人压低了声音,好奇问道:“就凭尊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么会同意的?”
“那水袖听说尊上喜好毒物,便要把浮云岛奇花异草,尽皆献与尊上把玩。暗门的试炼,牺牲者众多,可谓是尸积如山,多一个少一个都没多大干系。”
回答之人似乎对内情颇为了解,侃侃而谈,“再说了,她若敢反悔,浮云岛虽是远在东海,浮云宫却在上玄国内陆,只要尊上动一动手指头,自是随时能够血洗……”
寒风袭来,月色辉芒忽明忽暗,几人的窃窃私语渐隐于星夜阑珊处,看不真切,又似是散在风里,无迹可寻。
-
月不挽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十分。
床前躬身立着一少女,想必便是来服侍她的。
那少女见她醒来,似乎有些害怕,低着头不敢看她,怯怯道“月……月大人醒了?是门主安排我来照顾您的,大人叫我雨今就可以了。”
月不挽抬眼看向她,只见她着一鹅黄衣衫,身形娇小,垂着眼睫扑闪扑闪的,很是可怜又可爱。
月不挽心道自己有那么可怕吗,把人小姑娘吓成这样?便尽量笑得温柔可亲,道:“是诗语的‘语’,矜惜的‘矜’吗?”
那少女摇摇头道:“不、不是,是下雨的‘雨’,今天的‘今’。”
“哦,倒是我想岔了,名字很好听。”
如此交谈片刻,那少女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终于微微抬头看着月不挽,依旧垂着眼睫,语声怯怯。
“雨今服侍姑娘……不!是、是月大人……”她因为用错称呼而有些慌张,轻薄的声音颤抖着,“让雨今服侍月大人洗漱用食吧。”
月不挽笑道:“也好。”心里觉得这小姑娘很是可爱。
“那月大人稍待片刻,我、我去打些净面的水来。”雨今说着,逃也似飞快跑没影了。
不多时,只见她端来一小盆子,又拿来一小杯子,里面都盛着清水,最后,取来一方棉布小帕,放在桌上。
雨今忙前忙后,不同于她说话,手脚却很是干净利落。
她走到月不挽跟前,咬了咬嘴唇,似是好不容易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将月不挽轻轻扶起,然后抽起软枕,使其能舒适地靠在上面。
好一个温柔细心的姑娘。
“多谢。”月不挽道。
“应、应该的。”雨今将那桌上的杯子拿来,服侍月不挽漱了口,又捧着那小盆,浸湿棉布小帕,为月不挽轻柔地擦拭脸颊。
她神情专注,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月不挽从不吝欣赏美人,反正也是无聊,她细细打量着雨今贴近的面庞——这姑娘肤白胜雪,质地似瓷,一双杏眼里水汪汪的,仿佛轻轻一戳就会掉下泪花,晶莹剔透,我见犹怜。
雨今似乎不曾发觉,她收了帕子,浸在小盆里,道:“月大人想吃什么?我去帮您取来。”
“嗯,酥油饼有么?”
“该是有的。”
“就它吧。”
没过多久,雨今便从外边拿来了热乎乎的酥油饼,还另外端了碗清粥,说是能润润胃,有助于身体恢复。
月不挽从前就喜欢吃青川镇上的糕点铺,那里的酥油饼堪称一绝。
师父惯着她,外出时经常买回来。如今尝来虽然不是当初的味道,却也可勉强一慰自己抚念故人旧忆之心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平日里有雨今服侍着,除了柘公子每日来例行诊脉,倒也无人打扰,日子平静如水。
月不挽身上旧伤裂开,疼痛发痒,渐渐有了腐烂的迹象。柘公子开了些草药,吩咐雨今熬了,每日拿给她饮下。
终于有一日,月不挽身上剧痛难忍,形如灼烧,应该是伤口返潮,毒性发作了。
试炼场时的迅速恢复,肉骨宛如新生,必定要她付出代价。
昏昏沉沉间,她隐隐听到门外有人在交谈。
“那能怎么办!尊上特地关照了,说不许给她用这药!”一人大声吼道。
“那便要让她生生忍受剜肉之痛吗!这种痛几个人能抵过去?我为人医者,如何用药不必旁人置喙。”那人冷淡的声音似压抑着焦躁。
“尊上是旁人吗?你不想要命了,随你!”
雨今不断为月不挽擦拭着冷汗,她双手紧紧地抓紧床沿,疼的不停喘息着,却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有人推门而入,温暖的气息萦绕,月不挽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慢慢地坠入一片混沌之中,失去了意识。
“睡吧,那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柘勿轻声道,语气还是那样低沉缓缓。
“月大人会没事吧……”雨今担忧道。
柘勿闭眼,叹了口气,道:“我已给她上了麻沸散,如此便无碍了。”
“可、可是柘大人你不会有事吧?”
“无事,能有什么事?你先去打一桶水来,再拿个干净帕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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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殿,暗门。
“什么?他竟敢自作主张!”钗铃叮当作响,纪浮桥气的在大殿上走来走去,一边说道,“不用麻沸散是尊上下的死命令,况且我还没听说过哪个人是疼死的呢!那个月……什么来着?”
一男子躬身道:“月不挽。”
“他们什么关系?竟能让柘公子公然违抗尊命!”
“属下不知。”
“青淮,你最近潜伏在他们附近,就没观察出什么不对劲么?”
“并无。”
“尊上若是不满意,这笔账便要算在我的头上!暗门无人能镇得住他柘勿,看来我今日非得亲自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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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好一番剜肉剔骨,水已经换了好几捅,柘勿和雨今两人浑身是汗,忙的不亦乐乎,好在手术已经进行到收尾阶段了,雨今正在给月不挽涂抹膏药,细细包扎。
外门突兀地响起敲门声,一人道:“柘公子,暗门主驾临,方便的话,还请开下房门。”
柘勿心道这人是问罪来的,可木已成舟,事实既定,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医术天下无双,夜无寻喜好玩毒,正所谓医毒不分界,之于世间奇花异草,向来探索不绝,时而互相谈论。
他有恃无恐,因着这件事,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是医者仁心,如此行事并不为某一人,只是剜肉不用麻药,实在过于阴毒。
况且这并非普通的伤口化脓,原本便是触了极为烈性的毒药,只是发作需要时间。
若是其毒性漫延至骨血,更是奇痛难忍——真不知道这少女惹着夜无寻哪里了。
想到这里,他走出门去,略过青淮,微笑颔首,向纪浮桥行了一礼,一派不知其所为何来的坦然。
“柘公子安好啊,不知里面的人怎么样了?”纪浮桥道。
柘勿淡淡道:“暗门主要我全权负责她的治疗,柘某自然不能辜负您的期望,眼下她已无大碍了。”
言下之意是,既然您说过全权交由我处理,那么兴师问罪便无从说起。
纪浮桥呵呵一笑,道:“柘公子好能耐啊,可我还是对属下关心得紧,不如让我进去看看?”
她虽是问话,却不等柘勿回答,径自便要推门而入,一探究竟。
“且慢。”柘勿拦住了她,面上却情绪不显。
“怎么,莫非柘公子所言有假?”
柘勿一笑,道:“既然暗门主不信在下,那么便请进吧,还望轻声,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哼!”纪浮桥睨了他一眼,又忌惮柘勿身份,时长出入死生殿,非是明月殿属下,心下恨恨不得发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罢拂袖进门。
只见屋内早已收拾妥当,雨今已将一切安置好,正替月不挽盖上软被。
那被面自也不免染上了暗红血迹,她看了看月不挽皱着眉头昏睡的容颜,竟用手去抚平那痕迹,然后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来。
她呼了口气,如释重负,提起小木桶起身,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看见了纪浮桥。
“哟,”纪浮桥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木桶,里面氤氲着血色,她笑道,“你是初级杀手那边调过来的吧?挺会照顾人的啊,从前还真是屈才了。”
雨今看着她一身血染的衣裙,突然跪倒在地,颤抖着道:“门、门主!”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纪浮桥随意拉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它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柘公子为她治疗的时候,你也在场?”
“我……在、在的。”雨今仍然匍匐在地,将头低着,声音细如蚊蝇。
“哦,你们关系不错?”
“……算不上,是门主交付的任务而已。”
纪浮桥突然凑近,狠狠捏住雨今的下颌,让她直视着自己,咬牙切齿道:“柘勿他用了麻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