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雨今还很是替月不挽担忧,但很快,仅仅过了几十秒,三二那便就显出了颓势。
月不挽有心与三二玩玩,并没有使出全力。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怎样能够更好地将这股强横的魔气运用自如,所以她控制着灵力,使其跟随自己的想法而化为实质。
若是有剑就好了……
月不挽不擅长拳脚,却喜欢使剑。
这一刻她内心蹦出一个大胆又奇怪的想法:魔气能不能化为实质,比如说……凝成一把剑呢?
于是她一使力。
三二被掀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月不挽胜在灵力强横。
至于剑么,倒是没有凝出来……
她一步一步,走至三二面前。
只听巴掌声不断,每一声都非常清脆响亮,那人脸上横七竖八尽是手指印,连泥污都去了大半。
雨今捂住了嘴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只见月不挽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她狼狈地倒在泥潭里,脸颊肿起来,已经看不出从前眉眼。
“滚吧!”月不挽冷声道。
这叫做以牙还牙。
三二气急败坏,她被前所未有的耻辱和挫败感淹没了。打又打不过,她能怎么办!?
跑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三二咬牙切齿地想道。可她始终没有明白的是,自己称不上“君子”二字。
就在三二撒腿往前跑,拼命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时候。
“嗯?”月不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
她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让三二不敢不停住。
“你跪在地上,”月不挽看着三二,以手轻指雨今,微勾了唇,道:“给她磕几个响头,再说三声对不起。我便不杀你。”
三二满脸的不可置信。这算什么?施舍么?
但她此刻理智尚存,意识到自己不如月不挽的功力强,不可硬拼。
她要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
三二下定决心,转头便跪了雨今,毫不犹豫地磕起头来。
“我错了!三七,我错了!”她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心生悔意,“对不起!”
泥水随着她的动作溅起,雨渐渐小了,狼狈的身形愈发明显。
“对不起!”
“三七,对不起!”
雨今握拳轻掩着面颊,眼神望向别处,没有说话。
“真听话。”月不挽俯眼打量着那人,在雨中踏悠悠踏步,像是欣赏着什么艺术品,“知道吗?你现在好像一条落水野狗啊,被主人抛弃,没人要的那种哦……”
她语气甚至是温柔的,三二却觉得有如刀架颈侧。
话音才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月不挽倏地伸指,将三二从雨水淋漓的地面上拎了起来。
与上一次同样的感受,发生在同一个地方……
她惹错了人。
月不挽看着她嘴唇微张,眼里满是不甘,艰难地发出微弱喑哑的啊啊声,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月不挽本来就想杀了三二。
她太了解这种人了,倘若今日自己心慈手软,放走了三二,这种人回去就还得作妖。
不管承认错误的时候多么迅速,骨子里永远都是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三二如同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地,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在此刻一动不动,显得颓圮不堪。
雨停了。
在这一片旷野湿漉之地,躺着那人残败的尸体,河岸边阒静无声。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雨今意外地没有哭,也不再以手掩面。
她平静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眼里是无尽的深渊。
仿佛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后。
“你会怕我么?”月不挽有些自嘲。
语声里是轻颤的迷茫,她不确定。
雨今笑了笑,好似浮冰初融,暖阳浅照。她道:“阿月以为我是什么人?”
她平日里不爱笑,一旦笑起来,便总让月不挽联想到暮春时节一树梨花渐次绽放,风一吹,就落了一地。
“身在暗门之中,我也早见惯了杀戮,况且……你是为了我好。”她展颜。
笑容像从前一样好看。
月不挽揪着的心突然就放下了,她摇摇头,释然道:“我只是……看她不顺眼。”
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第23章 谁敢
后来两人还是把那堆衣服洗完了。
不该受的气月不挽不会受,但白虹说到底是她们的顶头上司,这份处罚不算重。
做好分内的事是必然的,如此方不易为人指摘。
时间已至深夜,月不挽回房沐浴后,换了件淡蓝衣衫,也是上次暗门主赐的。
她虽因着雨今那事,心里暗暗记了纪浮桥一笔,但左右也没别的衣裳可穿,总不能跟几件无辜衣物过不去。
此时大家都已入睡,她轻手轻脚,独自出了门,寻到一处空旷地界。
她着这新衫清爽雅致,行止间却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但好歹褪去平日里芒刺与棱角,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嗯,”月不挽颇为享受般地微眯了眼,深吸一口气,她看着不远处的月夜山林,山影重叠间,如诗般流淌的光阴,好一副静谧美景,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个练功的好去处。”
从前从前,风逆谷也是这样。
月不挽按捺住心下翻涌思潮,四处走了走,见周围无人,便屏息凝神,开始缓缓运气。
她已踏入深渊,那里是无尽的黑暗,没有退路可走。弱肉强食的世界,除了绝对的武力,再没什么能给她安全感。
她倚仗着从夜无寻那里继承的一股强横魔气,还有师父传授的武学根基,方才走到了现在。
否则……
今天倒在雨地里不成人样的,就是她自己。
虽然经过几次交手,月不挽大概能推断出,寻常的魔族之人在魔气供给的根源上就败给了她,故而灵力比较微弱,轻易可破。
但若是此时此刻就要面对白虹这种高级杀手,她还是没有把握。
她必须变强,必须。
体内的巨大力量受到召唤,灵力汇聚在指尖。
她对今日交锋时脑海中突然跃出的,那个凝气为剑的想法颇为执着。
古书有言,灵力化为实质之物,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世人总把那些故事当作虚无缥缈的神话与传说。
如果能够予她一把称手的剑,一招一式间定会更为得心应手。
月不挽愈发坚定,心下意念聚集,极为专注地想着师父留下的那把山河剑——她曾日日抚摸,清楚地感受过上面的每一丝细小纹路。
绵绵不断气息自丹田而上,周而复始,只见雾气浓黑,从手指尖喷薄而出,她要找回那把剑,要让看轻自己的人都悔之不及!
一刹那间,林中风起,晃动了少女的衣摆,叶簌簌而落。
那张年轻的面庞掩印于斑驳树影下,眼中蕴着足以冲破一切束缚的凌厉。
只见那团黑雾隐隐汇成一线,虽有些稀疏薄弱,也全然不成刀剑之轮廓,却现了那么点类似于利刃的雏形。
然而仅仅片刻之间,月不挽气息微抖,其形便有了散乱的趋势。
她不甘放弃,匀了匀气息,周身使力,眼神偏执又疯狂,继续艰难地支撑着。
那凝成的雾线在月不挽的勉力坚持下渐渐显现出了剑形,她全神贯注,实则早已气力不济,一双手颤动不止,胸腔里火烧火燎的,五脏六腑如同狂风席卷。
可眼看着离成功越来越近,设想中的希望就在眼前,又舍不得就此止步。
“哟,这不是三十七嘛?”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然并不大,却足以让正当专心致志运功的月不挽顿时周身剧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感觉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被强行拉扯回来。
她冷哼一声,拭去嘴角鲜血,望向月色树林中的人影。
虽夜风呼啸着,那影子时隐时现,在枝桠间斑驳摇摆不定。
虽无法辨认身形,但她十分敏锐地听到了那个数字。雨今在那里。
月不挽站在辉光照不到的角落,她可以在朦胧中看见前方那片微亮,那微亮却看不见她。
“都这么晚了,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咄咄逼人的腔调自林中传出,入了月不挽的耳,“莫非……是要私会情郎!?”
说到最后,那人骤然提高音量,似乎得知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
月不挽缓步走近了些许,并未发出声响,因此无人察觉。
“我、我只是趁深夜无事,来练练拳脚。”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雨今。
“哎哟,那还真是刻苦呀!”那人嗤笑,又道:“听说你最近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那个新来的屁股后面,这是图什么呀?抱着人家大腿不放,要找我们这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报仇吗?”
那人语含讽刺,说罢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没完没了,在这阴冷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尖锐刺耳。
月不挽心道这人怎么可以笑的这么欠揍呢?
她一个“狗”字出来,分明是不想活的意思。
那句“曾经欺负”更加如同上门认罪,语气还耀武扬威,简直就像正伸着脖子问月不挽为什么还不来杀她。
月不挽轻功飞入林间,在那两人看来如同从天而降。
她望着林木枝头,目光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像是在欣赏风景,看似随意道:“雨今是我的朋友,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月色透过枝叶,洒落了一地。她一双深邃眼眸狼一般盯着那人,一字一顿道:“听清楚了么?”
雨今见来人是她,有些惊讶,小声地唤了声“阿月”。之前那人斜眼打量月不挽,“哼,雨今是谁啊。”
她极为鄙夷地看了雨今一眼,道:“这个三十七吗?”说罢又是一阵狂笑,“哈巴狗不配拥有名字,你不知道?况且一朝踏入暗门,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朋友?你是在与我说笑吧!”
“你是第二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
月不挽再度听到那个字,觉得分外刺耳,但她反而笑了笑,一双凤眸无端生出妩媚的意味,却如同锁定住猎物的鹰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眼里流动着疯狂的光彩,“对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狗眼很令人讨厌?”
她缓缓逼近那人,将那一个“狗”字咬得特别重。周遭气氛顿时冷下来,直如霜雪覆面,冰冻六腑,肃杀之气萦绕不散。
死一般的寂静。
那人突然捂眼尖叫。
没人知道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粘稠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留下两道刺眼的痕迹。
“你这么叫的话,比笑起来,要顺耳多了呢。”月不挽满意道,“不过……大概还是闭上你的狗嘴最为美妙。”
“阿月……”雨今轻声道,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她已经瞎了眼,你便饶她一条命吧。”
话音未毕,月不挽衣袖轻挥,薄纱一般唯美,那人倒在地上,手依然捂着眼睛,却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她的脖颈上很快现出一条深深的血痕,鲜血从里面渗出来。一招封喉。
“凭什么不能。”她喃喃道。她像是突然被打断,从另一个世界拉扯回来。
嗅着血腥味时,她总是会陷入极度的兴奋状态,甚至感受不到周围其他事物的存在。
这大概与天魔神之力有关。
雨今听着她没来由的话,有些茫然道:“啊?”
月不挽回过神来,笑了笑。
这笑容与方才那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截然不同,带着温暖的气息,却又灿烂至极。
她平日里看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清冷,而一旦动武,展现出来的又是无坚不摧的凌厉,当这样的笑绽放在她脸上,竟然莫名地令人流连。
似乎稍不留神,便会消散在风里。
“我说,凭什么,”月不挽敛了唇,眼里仍是溢满了笑意,“不能拥有朋友呢?”
雨今怔怔地看着月不挽。
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嗯!”雨今点点头,展颜道:“阿月,我们……偏要做朋友!”
她微露出担忧神色,又道:“不过,你杀了她,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怪罪下来,其实……她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月不挽嗤道:“生死城什么规矩?我想杀便杀了。”
她踏着脚下零落碎叶,在这林间走动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况且这月黑风高的,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冷下来。就连月色也黯淡了许多。
“还有,那人既然敢骂你,就要付出代价。”
-
月不挽送雨今回了房。别后一夜无事。
第二日大家打扫时才发现两人的死亡。至于尸体,那是月不挽不想也懒得掩藏。
因为她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指责你杀人,至少暗门的上层不会,夜无寻也不会。
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做一个人人都可以踩的低级杂役。
世间蝼蚁那么多,不差这一个。
在死生殿的帘幔后,她便下定决心,此生若能换骨脱胎,侥幸苟活于世,定要做夜无寻那种人。
站在权力之巅。
让崇拜你的,或是憎恶你的,尽皆拜服。
-
这日白虹临时聚集了众人,大家站成了好几个方队,规模甚是恢弘庞大。
原来所谓“五十三”并不是按顺序排列的,大概是补了死去之人的空缺。
否则照这形势,至少也得排个几百几千号去了。
白虹站在最前方,少了些懒散,却依然穿的花枝招展,妖媚不减,朗声道:“今日辰时有人发现三十二、三十三的尸体,一具在浣衣地河岸边,而另一具在后山树林里。大家心里明白,暗门以前也没少发生这种事。”
她目光突然定在月不挽身上,似是动了怒,“但这人如此明目张胆,是丝毫不把我白虹放在眼里!”
众目睽睽之下,那目光简直要把月不挽盯出个窟窿来,又道:“五十三,昨日我离开时,只有你们三人在场吧。”话里意思月不挽必然是知情的了。
月不挽并不慌张,微笑着直视白虹的双眼,道:“正是。”她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