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不愿移开眼睛,落了下风。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四下“嗡嗡”声此起彼伏。
“这人是新来的吧?怎么她刚来这里就死人?”
“那还用问,肯定是她做的啊!”
“五十三?不知她有什么能耐,竟敢与白大人对着干!”
“这入门的第一天就连杀两人,以后还不知会轮到谁呢!”
“我看啊,她也不一定次次都能得手,若是招惹到我头上,哼,要她好看!”
……
讨论声渐息。
“不过,我和雨……哦,按照你们的说法,是三十七,”月不挽笑意不减,语声徐徐,却清晰地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我们洗完衣服就走了啊。至于三十二,白大人留她和我们一起干活,可这期间她屡次讨打,我一向心善,只好让她得偿所愿。”
众人一阵唏嘘,以为她承认了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月不挽不为所动,接着道:“可谁知她怎么就死了呢?我们走的时候明明还活蹦乱跳的啊,真是不敢相信!再说了,我一介新人,得以残喘已然不易,岂敢杀人呢?”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白虹,嘶声道:“又岂敢,不把我们的白大人放在眼里呢?”
话虽如此,可她眼里分明不是不敢的样子,空气中酿着的,是□□裸的挑衅。
白虹自是怒不可言,浑身上下都颤抖着。
自从坐上了高级杀手的位置,多年来从未有下级敢对她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只听“啪”的一声响,月不挽没有躲闪,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脸颊迅速地肿胀起来,火辣辣的疼。
口齿间溢满了咸腥,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来,她怔了片刻,用拇指蹭掉血迹,轻轻地嗤了声。觉得挨打是理所当然。
雨今见月不挽被打,一张清秀冷冽的面庞红肿,看起来甚是可怜。
她从一旁的队伍里冲出来,朝白虹吼道:“白大人!求求您放了五十三吧,她、她……”雨今看了看月不挽,一滴泪落下来,咬牙道:“人都是我杀的,和她没有关系!”
白虹突然哈哈大笑,道:“哎呀呀,好一场姐妹情深啊!”
周围又是一阵唏嘘,议论声逐渐大起来,像是炸了锅。
有人惊讶道:“咦?这不是那个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受气包吗!”
另一人道:“是啊是啊!她不是经常被三二那群人欺负嘛!真是没想到……”
“这就对啦!不是现成的杀人动机么?”
嘈杂声里,一切都被下了定论。
只见白虹一步一步向雨今走去,月不挽全身紧绷,谨慎地盯着她,生怕那人出手打在雨今身上。
雨今是无辜的。
“等等!”月不挽没了笑意,冷声道。
但那人没有停下,她抬手掐住了雨今的脖颈,像是要将其抓离地面!
月不挽隔着一段距离,眼睁睁看着雨今面露痛苦之色,感觉像是被人捏住了自己的心脏,压抑着喘不过气来!
她双眼一红,骤然化作一缕黑烟,人早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袍袖鼓动,突兀地出现在那二人跟前。
那力量狂涌,越来越强烈,似是要掀翻此天此地!
白虹只觉得煞气扑面,脚下竟然难以站稳,她手上一松,人已飞的老远。
月不挽脑海里“轰”的一声,如同炸裂。
无数破碎的片段鞭笞着她,一下又一下。师父尸体上的血窟窿,像一个俞渐放大的漩涡,将她绞入其中,化为齑粉。
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哪怕拼尽一切!此身不存!
人群尖叫着四散,霎时间,月不挽周围一圈了无人影。
黑雾渐去,她青丝飞扬,衣衫袖摆浮风而动,看起来很美,却像个孤独的怪物。
而雨今也不免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被巨大的力量摔到了远处。
月不挽红着的眼逐渐清明起来,恢复了意识。
她听见有人小声说着“这人怎么会这么强”,诸如此类的言论。
但她发誓,自己方才只是一时失控……并非本愿。
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看见白虹狼狈倒在地上,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而雨今……雨今也!
她有些恼怒,像是心被揪起来,难道是自己误伤了雨今么……
白虹媚态不存,一手强撑着地面,惊怒地看着月不挽。
那眼神里有不可置信的茫然,也有隐隐的忌惮与畏惧。
这力量,为何会与尊上如此相似……
“来、来人!把她给我打入暗域地牢!”白虹强撑着道。她捂着嘴,呛出一口污血。
月不挽本想去搀扶雨今,听闻此言不由顿住,眼神一寒,扬声道:“谁敢!”
众人经过方才那场风暴,本来就有些害怕,现在又为其气势所镇压,竟无一人动作。
此时,一人隐于身后茂密草丛之中,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24章 谋动
月不挽很想杀了白虹。
没有人真的想知道谁对谁错。权利才是一切。因为上位者所言永远是对的。
白虹今日因着她月不挽,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对于这种人来说,一刀不死,之后必然是更为猛烈的反击。
但她毕竟是暗门二十高级杀手之一,月不挽初生牛犊,功力和实战经验都不够,方才那一出只是侥幸。
没有战胜的把握,不可轻举妄动。
白虹看见了她眼中汹涌的杀意,冷哼一声,不甘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散了吧!”
“这人不能留。”两人同时想道,彼此心照不宣。
那一瞬间月不挽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如果她此刻将白虹杀了,上面会如何处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如果她比白虹更强,更有利用价值,或许……但自己真的能杀了白虹吗?
如果不能,那雨今又该如何自处?
月不挽想到师父教的那一招“有进无退”。
“挽儿啊,”那人笑得温温和和,“你今后的路还很长,无论何时,遇见什么艰难险阻,勇往直前自不用说,但你要明白,这绝不是匹夫之勇。”
“匹夫之勇……”
什么也解决不了。
事关雨今,她赌不起。
这件事只可徐徐图之,需要一场精密的布置。
月不挽勾唇轻笑。
只有足够豪华的盛宴,才配得上白大人今日赏的那一巴掌啊。
-
明月殿,暗门。
“呵,”纪浮桥坐于主位,一手扶着座椅把手,语气颇为嘲弄,“白虹一个高级杀手,让她去管管新人,居然还镇不住,真是越来越废物了。”
“真狂啊!”洛夕接了门主话头,笑赞道,“没想到她这么有性格呢,简直是个小疯子!”
他摸摸自己下颌,似是在回味,又像是在想象当时情景,“她居然当众与白虹大打出手,场面弄得很难看,白虹要把她下地牢,却没人敢动!”
说罢忍了忍笑,却实在没忍住,爆发出一阵极为痛快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真解气!“”
他看向青淮,好奇地问道:“白虹真是坐在地上说的?哈哈哈,恐怕这次气都能给她气死!”
纪浮桥知他性格,亦知他与白虹一向不和。
暗门内并不崇尚友好和睦,白虹又向来跋扈,人缘不好,不如洛夕与门主走的近,所以大家习以为常,并没有人说什么。
烛影摇晃,青淮躬身立于大殿之下,他面无表情,模样极为恭肃谨慎。
他是暗门二十高级杀手之一,更兼纪浮桥的私人暗卫,多年来忠心耿耿,形影不离,最近被派去监视月不挽,将其一举一动都汇报上来。
“此人似乎与三十七关系亲密。”他诚恳道。一张忠厚老实的面庞,怎么看都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就像说午时到了应该吃饭,夜晚来临应该睡觉,是同样的感觉。
“就是我让你们调过去照顾她的那个?”纪浮桥笑了笑,“那也难怪,都像你们似的,有什么好?”
有情有义?很好嘛。这样才有把柄捏在手中啊。
“就是啊!我看这白虹就不是个东西!”洛夕口无遮拦,高兴都写在脸上,“一双眼睛都能长到脑袋上,要论能耐,却不怎么的!”
灼雪如往常一样,静静坐在大殿下方,身前横着一尾七弦琴。浅紫色的衣衫淡雅,仙气缥缈间,宛若一副绝美画卷。
“果真如同青淮所言,因着一两句话就刺瞎了他人双眼,可见此人睚眦必报,毫无容人之心。”
她语声淡淡,本是指摘之论,却听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纪浮桥摇摇头,道:“别的门派或许不允许自相残杀,但这就是暗门的生存方式。”
她顿了顿,眼神中燃着与月不挽同出一辙的偏执,直欲焚毁世间所有,“绝对的暴力就是规则。”
“门主所言不虚。”灼雪撩了撩琴弦,淡笑道,“此人急于出头,锋芒毕露,必是想吸引门主的注意。她很聪明,虽本性贪婪,胆子倒很大。”
泠泠琴音流淌,时而铮铮而响,透出一股杀伐之气来。
一曲终了,骤然止歇。四弦一声如裂帛。
“故可用,但须严防之。”
纪浮桥浑没在意,道:“诶,贪婪是好事。人有七情六欲,若是无欲无求,百毒不侵,何物能够促她前进?又怎能为尊上赴汤蹈火?”
-
自那日回去后,众人见到月不挽都是退避三舍。
除了给她找活儿外,白虹也暂时没有采取其他的举动,大概是忌惮于她那日突然爆发的力量。
却说那边白虹辗转反侧,心里明明欲处之而后快,却也犹豫不决。
她一遍遍地回想那一日的情景,那力量汹涌澎湃,霸道得毫无规律,如此像是……
天魔神嫡系之力。
月不挽每日做着比别人多十倍的活,却也不生抱怨,由此表面上相安无事。
但到了夜深人静时分,没了外物纷扰,她就会去那片空旷地,望着月夜树林,日日练功不辍。雨今亦然。
二人时而切磋交流,每有所悟,招式间日渐进长。十余日过去,竟然功力大进。
月不挽平时也一直在疏导体内魔气,渐渐地能够气体相融,与这股诡异的力量共存。
在从前所学的招数以外,她还无中生有地创造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招数,许多一招毙命极为残忍。
是夜,冷月高悬,寒风凛冽。
月不挽与往常一般来到空地,她手指长空,渐渐凝成一股有形之力。
虽不能化作实质,但至少已有了剑气之意,那黑雾聚集,刃口视之极为锋利,必能够瞬息之间将敌人置于死地。
以剑雾杀人!
缺点是一招之内即会散去,再次使用则需要二次凝结,且消耗力量极为巨大。而优点是——快!
有人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也并非虚言。当速度达到了极致,招式令人眼花缭乱,寻常便很难找到破绽。
这样一来,她将自己最熟悉的剑法相融于侥幸得之的力量,愈发得心应手,每日练功毕,只觉浑身舒畅。
但月不挽仍然没有忘记心中那个以灵力化剑为实质的想法。既然古书曾言“剑有灵”,那么为何不能凭灵生剑?
可每当她想要触碰和移动那剑雾之时,却又破碎而散,支撑不了太久。
准确的说,那抹锋利仅仅是存在于一刹那间。
她屡试屡败,却又屡败屡试。始终不曾放弃。
“好厉害!”雨今难得雀跃,开心道:“才短短十余日,已能凝为剑形了呢!”
月不挽叹了口气,道:“或许是我太急了,剑的事以后再说吧。”一提到这茬她就心痛。
自己已然使尽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实现愿望——她只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武器。
月不挽打小就有个毛病,若想得到什么东西,就非要得到才可罢休。
那股欲望在心里烧啊烧,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要我教你吗?”她见雨今一脸憧憬,便道:“也并不难学。”
雨今摇摇头,道:“我、我并不擅长使剑……”
“那你擅长什么?”初级杀手在暗门中实则沦为杂役,无人配有武器在身,简直两手空空,一穷二白。
月不挽发现自己尚不了解雨今在武学中擅长什么领域。
“嗯……”雨今作思考状,想了想,道:“短刀、匕首那一类的近身武器,还有……暗器。”
说罢,她又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门内并没有教授剑法一类的知识,你是怎么……”
月不挽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好像透过那里望向了很远的地方,一眼也望不见尽头的深茫。
“从前有个人教我的,他是我师父。”
如果师父此时也正在头顶这片茫茫苍穹中望着她的话,一定不会责怪的吧?
支撑着月不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一切都是为了要让当年的那个毁了他们平静生活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论那人是谁。
其实月不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那股强行在体内新生的力量,并且运用自如,甚至能够进行自我创造,着实不简单。
她是武学奇才,当初跟随师父在谷中习武时,虽谈不上分外刻苦,却极喜爱钻研,闲来舞刀弄剑。
无论是什么招式,只要看过一遍,她便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推演出来其中门道,分析出优势劣势。
她又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师父说应该往东,她偏说往西也可以,并且自有一番道理。
师父说这招该这么出,她非说还可以那样出,武学总是相生相克,有攻必有守,有杀必有解。
那时岁月静好,师徒二人常常又捧着几本兵法辩论来去。
“我们回去吧,”月不挽没了兴致,只觉得困意泛上来,她伸了个懒腰道:“睡个好觉,改日得空再教你。”
“好。”雨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