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不变的月光照在两人逐渐离去的背影上。月不挽心事沉沉。
安于现状绝非长久之计,肉眼所见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平静,在看不见的人心深处,早已暗流湍急。
白虹的恨意就像埋下了毒种,终究有一日是要发作的,她不能坐以待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现在她们已然引人注目了。
雨今和她的关系是众所皆知,她若踏错一步,势必牵连。
月不挽不再是背负着自己一个人的身家性命。
“暗门高级杀手……”月不挽一边走着,一边突然问道:“洛夕与白虹关系如何?”
雨今一愣,继而答道:“据我所知,他二人极为不和,每次见面,必然争吵。”她看向月不挽,“阿月为何如此问?”
“白虹活不了太久了。”月不挽冷声道。
雨今一惊,“你、你是要……”她定了定心神,又道:“万一打不过她怎么办?”
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赶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是说你不厉害……”
她被月不挽一句话说的乱了心神,连讲话也支支吾吾、颠三倒四起来。
“杀人不一定非要武力对决,刀剑相抵嘛。”月不挽挑眉,笑得有些狡黠,她道:“兵法有言,‘谋而后动’、‘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正是这般道理?别害怕,我有一个十拿九稳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四弦一声如裂帛。——《琵琶行》
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
第25章 求毒
此时一轮孤月黯淡,昏茫夜色仿佛掩埋了一切。阴冷的风拂过面颊,二人发丝凌乱。
“什么办法?”雨今疑惑道。
月不挽又笑了笑,笃定道:“用毒。”
雨今禁不住有些惊讶,一双明亮水灵的眸子满是天真,道:“会不会太、太……”
“阴损么?”月不挽毫不在意地接道。她敛了笑,神色漠然,“呵,他夜无寻用得,我怎么用不得?成王败寇,你死我亡的事,哪顾得上那么多。”
这一下可不得了,只把雨今吓得慌张地左右四顾,眼神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
她压着声音,略含责怪道:“阿月!小、小点声啊!那可是尊上的名讳……”
月不挽似无所察,笑道:“怎么?他不是叫夜无寻吗。”她一手随意搭上雨今的肩,“既然取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
“……”雨今心中惊起千般波澜,觉得自己摊上个不好惹的主儿,更加担忧月不挽这般性子在生死城会性命难保。
但雨今不知道的是……
其实月不挽也没敢在魔尊面前这么叫。她心里再不服,也是知晓分寸的。
月不挽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床位一个挨着一个,棉布和薄被简单地铺在地上,就是她夜晚休息的地方。
虽说月不挽自出生以来,从未享受过荣华富贵,不卧软床不着锦缎,于吃食上也颇为朴素。
几年来的漂泊流浪,风餐露宿,她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破乱荒野没睡过。
但人若是没见过更好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不甘的想法。
她仅仅隔着一层薄棉,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暗门低级杀手每日的饮食供应只有粥和馒头,并且还限制数量不管饱,若是无能者甚至连最基本的份都会被别人夺走。
月不挽吃的少,再加上连日来的高度劳动以及自我训练,使得她的身子愈发消瘦了,只觉得这地面硌的自己骨头疼。
凭什么夜无寻睡着那么大,又那么软的床啊。她气急败坏地想道。
得想办法跟洛夕打听一下柘公子在哪里……
整个生死城上下,除了雨今外,她也只跟这两人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柘勿为医,必然通晓制毒之法。
可他虽然身在明月殿,治疗的却都是出任务而受伤的暗门高级杀手。
月不挽觉得自己被困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想找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找,简直有苦难言。
就凭她现在这个卑贱的身份,也不可能在各大主殿乱窜。
若是被安上个玩忽职守、消极怠工、图谋不轨的罪……那她可消受不起。
她想着想着,渐渐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日。
这里永远没有清晨的太阳啊。
但是钟声响了,一下又一下,有如擂鼓,扰人清梦。
大家要起来干活了,例行每日的打扫、浣衣、训练以及各种杂务。
月不挽一边心不在焉地扫着地,一边思考着,怎么才能找到洛夕呢……
最后她只好时常在一些洛夕可能出现的地方游荡,办法虽然笨,却也不是行不通。
一连守了了三日,终于在暗域地牢附近碰见了洛夕。
这期间月不挽为了腾出时间,只能更加拼命地干活。
但由于白虹给她的单独“照顾”,布置的任务太多,月不挽只好行使了那么点个人“权力”。
仗着大家都有些怕她,便找了几个以前欺负过雨今的人来替自己处理一应日常杂务。
众人记着那日白虹被她打倒在地的狼狈情形,况且这五十三杀了人,竟然没有受到严重的处罚,仅仅是一巴掌就带过了,心里面大致认为白虹治不住她。
月不挽隐隐有了凌驾于白虹之上的架势,甚至有人主动前来巴结示好。
但地位与称号仍然昭示着一切,她是个卑贱的低级杀手,这种人多如牛毛,命如草芥。
该做的她都得做。
“咦?你怎么在这!”洛夕道,他看起来格外惊喜,“我听说了你和白虹那事儿!简直是大快人心啊!小爷整整高兴了半个月!”
顿了顿,又凑近些许,神神秘秘地道:“哎,这事儿是真的吗?是不是传的言过其实啦?还有还有,白虹当时是不是气的脸都绿啦!快点给我讲讲吧!”
他自己说个没完没了,最后一拍大腿,“哎呀!我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一睹为快的心情啦!”
“可惜你没睹着。”月不挽笑了笑,终于接上了话,她开门见山,直言道:“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哎哟,特地来等我的呀!”洛夕咧嘴一笑,天真里带着几分邪气,“真是受宠若惊。”
“你知道柘公子在哪吗?”月不挽道。
“靠,”洛夕面露诧异,“无情!怎么当着哥哥的面问别的男人的名字?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这么急着一解相思之情?”
“我没哥哥。”月不挽面无表情,很是冷漠,“只是有事找他而已。”
“哼,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洛夕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算了算了!如果你讨厌白虹,我们就是兄弟!兄弟的忙,我是帮也得帮,那不帮也得帮,是不是?”
月不挽笑了笑,眉眼间英气逼人,语含调笑,道:“什么帮不帮的,你说绕口令么?”
“唉!总之,你替我出了这口气,我便帮你这个忙!”
洛夕挥挥手,表示不耐,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仅此一次,仅此一次啊。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嗯……明日酉时在此地见。”
说罢头也不回,径自入了暗域地牢去。
-
翌日,酉时。
没有黄昏,亦无日落。人间景象在这里,尽皆不复存在。
夜是永远的停滞,茫茫然地看不见希望。
故而生死城里几乎没有时间观念,仅凭着钟声来判断,现在大致就是晚饭的时间。
月不挽啃着个馒头,斜身靠在暗域地牢前的一棵大树上。
这馒头热乎乎的,多亏她去得早,方才抢上新出锅的。
她津津有味地嚼着馒头,毫无出息地想道:饿着肚子的时候,连馒头也这么好吃……
正想着,那人一袭陈旧的淡灰衣衫映入眼帘。
他缓步慢行,直背如松,行止间淡然儒雅,似个教书先生。
“柘公子来了。”月不挽打过招呼,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
说着离开了那棵树,走近柘勿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
她心里念着这人治好了自己的伤,更使其免遭剜肉剔骨之痛,自是一番感激不说。
“嗯,”柘勿看着她行动如常,没有落下什么病根,欣慰淡笑道:“多日不见,月姑娘近来可好?”
“公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月不挽道。
柘勿神色间微不可察地一顿,温声道:“自然是真话。”
“那我要说,”她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说饭菜并不可口,“不好。”
柘勿心道,暗门的确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像她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要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其中万般艰辛可想而知。
恰巧前阵子又听说她与白虹起了冲突,那人向来嚣张跋扈,她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可是有谁欺负你?”他道。
月不挽笑了笑,像个天真的少女一般,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山谷里,眼前是师父温温和和的笑。她道:“谁敢欺负我啊?”
“那怎么说过得不好?有什么事便跟我说,但凡柘某力所能及……”
“我今日的确有事相求。”月不挽再次行礼。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柘勿扶起她,语声平缓,道:“你我知交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月不挽正了正神色,难得恭肃道:“公子可懂制毒?”
“……”片刻沉默。
“医毒自古相生相成,我……”柘勿面上似有难色。
“也不必置人于死地,我想请问公子,有没有那种可以瞬间至人昏厥,或是浑身乏力的毒药?最好是无色无味的那种,吸入则可致人中……”
“这个……倒是有。”柘勿想了想,“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事?否则一旦出了大案,我就是共犯,这可承担不起。”
“我当公子是知己,自然可以告诉你,但你得替我保密。”见柘勿嗯了一声,俯身微微靠近,月不挽神秘兮兮地说道,“拿毒自然是给别人用啊。”
月不挽不是没有想过直言以告,但在话要出口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间不是交谈了三言两语就能互称知己。
即使是知己,也不一定能以命相交。
“你不愿明说,我也不强求,告辞。”柘勿作势要走。
“诶!”月不挽心下叫苦不迭,怎么忘了问雨今柘公子与白虹关系如何啊……
“公子执意要问,我也便说了。”她于那人身后扑通一跪,红了眼眶,“我在暗门处境实在艰难,身不由己。每日都担心身首异处,心不得安,思来想去,欲求一物在身边聊以自保。”
柘勿的脚步顿住,她接着道:“我初来乍到,身手自是不如前辈们,只好出此下策。”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来,神色却相当决绝,“柘公子若是不给,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月不挽发誓,她是真的想哭。
第26章 谢罪
从上次柘勿不惜违背魔尊意愿,给月不挽用麻沸散这件事来看,大致可以推断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或者说,此人虽身处魔界,尚怀着一颗仁义之心。
对待这种人,打感情牌总不会有错。
柘勿果然微侧过头,沉声道:“我亦知你有难处……罢了。这药需得耗时三日,三日后于此地不见不散吧。”
及至月不挽拿到毒药,已是三日后的酉时了。
她啃着同样的馒头,心里想的却是——关于白虹的一千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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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月不挽来到白虹常坐的主厅拜见。
“哼,”白虹斜躺在椅子上,抬了抬眼皮,一双长腿却放在桌上,神情慵懒,动作极为媚态放荡,“稀客啊。”
月不挽一改往常,竟然突兀地行了一礼,面带愧色,道:“不瞒白大人,属下近日来时常反思己过,今日是前来请罪的!”
白虹冷笑一声,并不相信月不挽所说的话,讽刺道:“你能有什么罪?”
“属下不该……”月不挽支支吾吾,看起来很是害怕,“不该杀人!还不该、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您掀倒在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虹面色忽变,那日之事早已被暗门上下传的沸沸扬扬,什么夸张的版本都有,甚至有人说她连个低级杀手都打不过,这位置已经坐不稳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一想到月不挽,就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轻易动作,只能一股脑地把脏活累活都丢给月不挽去做。
“属下一想到当日情形,就觉得自己忒也过分,”月不挽似无所察,火上浇油地说道:“您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这么做,可让您的老脸往哪搁?”
正说着,她的手指在衣袖下缓缓挪动,那里面藏着一个小瓷瓶,此时堵住瓶口的木塞已被打开。
一股淡香袭来,月不挽想起柘勿的嘱咐。
“气味会有一点,但非常淡,似花香。寻常人闻不出来。”
她按照柘勿所说,早已服了解药,不会为此毒香所影响。
现在只需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以让对方吸入更多的毒性,还要尽量地吸引白虹的注意力,避免让其发现个中玄机。
白虹气得脸都变了色,她浓妆艳抹,头上戴着繁杂的发饰,看起来简直有千斤重,两耳又垂着巨大的蝴蝶耳坠,穿的更是花枝招展。
勿论品味如何,如此做派,必是极爱美的,然她此时翻身下桌,一拳重重地砸向桌面,平素里端着的姿态全无。
“你!到底想干什么!”
月不挽笑了笑,道:“不干什么呀,我不是说了,属下今日是诚心来请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