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似乎很是为难,“白大人平日里对我多加‘照顾’,我一个小小的低级杂役,实在不堪重负。只好前来请罪,希望白大人能饶我一命……”
“不要脸的臭杂种!”白虹怒不可遏,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就凭你,也敢在我白虹面前耀武扬威!真以为自己沾了魔族嫡系血脉的边儿,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
她看见月不挽带着笑意的面庞就讨厌,连日来苦苦琢磨着那人的来历,心下愈发嫉妒,此时竟然口不择言。
这次轮到月不挽变了神色,她笑意褪去,眼睫轻垂。
一抖衣袖,里面藏着的小瓷瓶滑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瓷片顿时炸裂四散,香味也扩散开来。
她从未见过爹娘,也最痛恨别人骂自己“杂种”,不过市井粗话,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但白虹所说的什么“魔族嫡系血脉”,她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是什么让这人如此失控,冲着自己声嘶力竭地喊。
白虹看见那瓷瓶破碎,粉红色的液体泼洒一地,当即对月不挽出手,她一招使出,月不挽飞身闪了过去。
白虹招数落空,打在那后面的檀木柜上,“轰”的一声,木屑纷飞。
“那是什么东西!”她收手,皱眉惊怒道。
月不挽心道怎么药效还没起作用,若是要与白虹交手,真刀实枪的干,她还真没多大把握能赢。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即使是真的打起来,自己经过了十余日的高强度训练,也不一定会输给她!
“谁知道呢。”月不挽既是回答这一问,也是回答上一句里的贬低与咒骂。
她旋身踹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那椅子受力飞向白虹,眼见就要砸个头破血流。
白虹挥掌击碎来物,飞快向月不挽冲来,她本是一个性格跋扈的人,此刻一心想要杀了月不挽,只知进攻不知防御,破绽百出。
但正因为如此,这一招来势汹汹,威力也非比寻常。
月不挽眼见自己身后便是正厅大门,倘若此时躲闪,屋内施展不开,白虹必定引她一战。
仓促间来不及细想,她迎着那人的万钧雷霆,硬是接住了这一招。
好大的力量!
呵,不愧是暗门高级杀手。
她感觉自己站在风暴中心,天地肆虐,皮肉被野兽撕扯着……
撑住!月不挽,你不能败。
恍惚间,她忆及雨今单薄的笑颜。
那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还有……师父!
倘若不能手刃仇人,又有何颜面见他!
月不挽一咬牙,将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一臂之间,那眼神狠得直像是要与人拼命。
正在此时,她突然感觉到那股与之对抗的力量逐渐微弱下去,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箭在弦上,已然收手不及,那团黑雾浓烈,挟着不可阻挡的煞气,尽数打在了白虹身上。
那人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然后……竟然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月不挽简直怀疑有诈,这个戏剧性的操作是什么鬼?不过介于自己打碎的那瓶液体,想必是柘勿给的毒药终于起了作用。
她最初的设想很美好,以为那味儿闻一闻就能倒,自己动武也懒得动,轻轻松松就能扳倒白虹,没想到还是费了这么一番功夫。
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桌椅的木屑碎得满地都是,那人倒在地上,愈发显得颓败不堪。
月不挽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她想,自己即便是死了,恐怕也难能再与师父相见。
她极为短促地叹了口气,又自嘲一笑。
师父那么好,一定会去天堂。
而她,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月不挽静静地看了白虹很久。
其实这人也不是非死不可,但谁让她挡了自己的路。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默了片刻,她突然揪起那人的衣领,用力地摇晃了几下,手掌拍打在白虹脸上,黑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道:“死了么?哪能那么容易?”
“咳、咳……”白虹将脸侧向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发现自己被人拽着衣领,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你、你做了什么手脚!”
月不挽换了左手拽着她,将那人拉近些许,蓦地就是一巴掌甩过去,笑道:“别客气,这是我还给你的。”
白虹被打得一张脸偏过去,甚至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她乱发披散,上面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发饰都跌落不少,不过看起来顺眼多了。
此情此景,着实狼狈不堪。
谁能想到这人不久前还坐在主厅的大椅上,颇为惬意地伸展着她的双腿呢?
“你究竟想干什么!?”白虹脸色煞白,她喘着粗气,嘴唇也开始颤抖,却依旧不肯服软,强撑着道:“哼,杂种就是杂种,只配耍些鬼蜮伎俩。”
月不挽拽着她的那只手陡然一松,那人痛哼一声,掉在地上。
“告诉你也无妨,”她一双凤眸平静,却暗藏着惊涛骇浪,睨着地上那人,“我想要你死。”
白虹先是一惊,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冷笑道:“既然你想杀我,就痛痛快快打一场!何必如此假惺惺,跑来说什么登门谢罪!”
“我怕我打不过你啊。”月不挽也笑了笑,那笑声里满是压抑的欢悦,“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她绕着白虹缓缓踱步,“还有啊,白大人可能没听明白,我是登门来请你谢罪呢。”
白虹不看她,只望着地面发呆,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翻了一地的桌椅,残破碎片。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冷凄。
“你动手吧。”白虹苦笑起来,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在浮华的外表之下,强撑着的情绪终于崩溃了般,她失控地尖声吼叫起来:“五十三!我早看出你狼子野心,不愿做那池中之物!今日我身死,可惜无人听我肺腑言!”
“说什么呢?”月不挽依旧是那样轻飘飘的语调,“不过是死了一个杂、种……”她刻意在这二字上面流连一番,又道:“有必要说的这么严重么?”
月不挽看着主厅的破败,仍记得它曾经的庄严。
她会替代白虹的位置,但这里并不属于她。
“放心吧,我会踏着你的尸体,好好走下去的。”她面无表情,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白虹凄厉地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弄花了脸颊上胭脂粉末。
她恨声道:“你这人……果真是睚眦必报啊。是我白虹小瞧了你。”
早知道自己便不该失了先机,她以为月不挽那时没有动手,是因为忌惮自己高级杀手的威势。
但她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籍籍无名的五十三,先是被丢到试炼地,又被安置于暗门低级区,怎么看都不像是与嫡系血脉有所关联之人。
可她那日爆发的魔气,又与尊上极为相似……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她渐渐平静下来,不甘心道:“你和尊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月不挽走近,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那人,笑道:“你马上就要死了哦,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说说,你喜欢哪种死法?”
“算了……我为什么要满足你呢。”
她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在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刻,白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不正常,她像个嗜血的恶魔,正在杀死自己。
正在……
杀死她。
第27章 召见
白虹死了。
死的与她生前的骄傲截然不同。
“诶!你们听说了嘛?之前那个成日里不拿正眼瞧人的白虹白大人,昨日死在了暗门初级大殿里!”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那白虹死得好像还挺惨的!”
“那可不!我跟你们说啊,这人行事可真是张扬,杀了人不急着撇清干系,反而就着尸体的血,在旁边地面上写着三个大字,你猜是什么?”
几人凑近,好奇地问道:“什么?”
那人神秘兮兮的,一字一顿地说出答案。
“月、不、挽!”
片刻无声,几人眼里都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一人道:“这名字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们觉得什么人能杀掉暗门高级杀手?况且那白虹虽然可恨,实力还是有的。”
另一人思考片刻,道:“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的‘五十三’吗?那日她骤然爆发的强大魔气,真是令我印象深刻!”他手指蹭着下巴,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是觉得她的魔气与我们不同,是种非常狂乱、难以控制的力量……”
说到这里,那人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散发着智慧的光芒,但他似乎有口难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人玩笑似的打了他一拳,道:“哎呀!你想到什么了?吊人胃口有意思吗?有屁赶紧放啊!”
那人皱了皱眉,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严肃道:“你们觉得她的魔气和尊上像不像?现在仔细想来,竟觉得那手法像是……”
他拍腿一惊,“啊!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尊上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哪!?”
其余几人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道:“这、这怎么可能?”
那人摸了摸头发,腼腆笑道:“害,我也就随便一说,你们别当真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初老魔王……”另一人纳闷道,“也没听说过他有女儿啊?”
“除了夜澜太子外,你们见他认过几个儿子?若非尊上……”其余几人见他说起旧事,尽皆惊慌失色,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几人论声渐渐远去。
暗门所谓的初级杀手,只能被当成底层杂役,他们每日吃得差睡得少,在干活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讨论和猜测着那些大人物的事,从山雾朦胧间,窥探着风起与云涌。
暗门大殿内。
“既然她杀得了白虹,就说明这人有能力嘛。”洛夕看起来特别开心,嘴巴都快合不上了,“不如……”
“洛夕。”灼雪淡淡打断了他。那人顿时耷拉下脸来,他似乎很是听灼雪的话,闭了嘴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这么想要个名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杀的。”一个男子满脸傲气,冷哼道,“这就是她想要的。”
纪浮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在场的都是她的心腹。
暗门高级杀手惨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今日大家聚集在一起,为的是讨论月不挽的处置。
说是处置,实际上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暗门都不会浪费这么一个人才,他们最缺的就是会杀人的人。
“平遥说的没错。”纪浮桥道,“此人正是故意为之,但我不介意给她个机会。”
她顿了顿,眼神在众人身上游走一遭,又道:“既然白虹死了,就由此人顶替她。”
“能者上位,最近正好有个任务,如果她能完成,便赐名‘不挽’,与你们一样,位列明月殿暗门二十高级杀手之一。”
“……”
见众人神色各异,也无人说话,纪浮桥笑了笑,又道:“怎么?众位有什么意见?”
“没……”洛夕一个字方才从嘴里蹦出,灼雪便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门主可曾想过,即使是高级杀手,尊上也从未亲自传见过。”
她面无波澜,语气平缓,虽是劝谏的话,却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灼雪还是那句话,此人可用,但须时刻小心。”
“行了!”纪浮桥突然冷了神色,“众位没意见的话,这事便这么定了。”
“……”平遥神色傲然,闻言轻哼一声,看向别处,明显是有意见的样子。
洛夕倒是一副得逞的模样,他横抱双臂,斜着嘴笑,邪气中混杂着一丝稚气,下面还颇为悠闲惬意地抖着小腿。
灼雪垂下眼睫,望着那把七弦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主方才说的任务,难度系数如何?”平遥状似随意问道。
纪浮桥道:“不算难,但也不简单。人界上玄这代国君司空弦迫切想要收服沙堑领土,而沙堑呢,和我们魔界……”
说着她顿了顿,意味不明地一笑,“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为了他们能给尊上源源不断地提供物品,总得稍微帮帮他们。”
“门主想要如何帮?”灼雪道。
“人族有什么力量能够站稳脚跟?上玄国之所以看起来欣欣向荣,日渐强大,倚仗的就是虚妄峰。”
纪浮桥一边来回走动,一边道,“因此,不如离间一下他们的关系,司空弦必然自顾不暇。”
她神色陡然凌厉,“杀一个皇帝亲信,嫁祸给虚妄峰!让司空弦怀疑虚妄峰与丞相有所勾连,肘腋之患已生,他还有会心思去妄想收服天下的事情吗?”
“上玄丞相纪铭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侯,几乎把持了朝政。司空弦稳坐皇位多年,为与其抗衡尚且成功立了一个萧王府,那背后有多方势力的插足,他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灼雪面不改色,语调平缓道来,“这样一来,司空弦岂不会认为是纪铭故意栽赃陷害,离间他与靠山的关系么?”
众人听见她说到“纪铭”二字,皆是神色一动,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纪浮桥权当做看不见,继续道:“无妨。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多智之人都会免不了一个毛病,那就是多疑。就算他会这样想……”
她冷笑一声,“虚妄峰与仙界关系匪浅,而上界向来是不把人族放在眼里,这二者之间也并非没有隔阂。”
“至于纪铭……”纪浮桥眼神中恨意弥漫,颇为嘲弄地说道:“老贼以为天道宗能代替虚妄峰,必会顺势而为。上玄朝廷那三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可微妙的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