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颗心突然凉的彻骨,比之刀尖,更要凉上十倍。
还是太轻信于人了啊……
再度醒来时,她身在牢狱之中,入目是灰黑色斑驳墙壁,四面无人。
月不挽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有点想哭。
快乐为何如此短暂呢?不过想着再多潇洒一天,难道竟回不去了么?
西柔……
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月不挽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她从不认为西柔的笑容与亲近是出自真心,但至少,他们皆是魔界生死城的人,一同外出办事,总不该出卖自己人。
这于她有什么好处呢?生死城真乱啊……西柔……
月不挽的肚子在叫,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听来格外清晰。她想到那簪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得赶快把它取下来扔掉。
月不挽无力地倚在墙角,她睫毛上灰扑扑的,脸颊也脏兮兮的,头发有些乱,但簪子还插在发髻上。
眼睛闭了又睁,最后还是轻轻闭上了。
扔掉……要扔掉……
除了思考,再无力气做什么动作了,此时此刻,她的身心都很疲惫。
对了,玉佩……
那个人给的玉佩。
月不挽闭着眼睛,秀眉又蹙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凭着意识摸向腰间那枚玉佩。
还好,还在。
她突然感到安心。
幸好没丢啊……
然后月不挽用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枚玉佩。
白润光滑的玉,在她手中,渐渐有了些许温度。
还远远不够,她想道。
月不挽现在没有进食,手心也有些冷。
而且不知自己已经昏过去多少时辰了,外面现在怎么样,这儿又是哪里。
她缓缓取下那枚玉佩,盯着瞧了片刻,自嘲道:他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无所谓了,赌一把。
月不挽觉得口很干,嗓子里如同火烧一般,她咳了几声,空荡的牢房里像是只剩下她一人。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然后她轻拉衣领,将那玉佩放入了自己胸间。
白润的玉顺着肌肤滑落下去,在衣衫里迅速升温,光芒更甚。
此时,月不挽听见了脚步声,似乎是来自不远处。
她屏息听着,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抵达牢房门口。
月不挽轻抬了眼,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表情冷漠。
正是在十里居见到的那名男子。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青年,瞧那人姿态,微微躬身,对他非常尊敬,像是其属下之类的。
月不挽又低下头去,闭了眼睛休息。“敢问阁下抓我来此,意欲何为啊。”
那人不说话,空气中死一般的沉寂。
“仙君,”那青年说道,“是否要对此人用刑?”
“暂且不必,”被称作仙君的男子语气淡然,毫无波澜,说道:“把门打开。”
“是。”那青年听命将牢门打开,那门像是久未使用一般,发出“吱哑”的刺耳声响。
月不挽听到“用刑”二字,不由得瑟缩一下,真是不太想受这皮肉之苦。
不会受了之后还得死吧?那不如一开始便死了干净。
“为什么陷害虚妄峰?”那男子走进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月不挽,“说了便放过你。”
月不挽脸颊几缕发丝凌乱,笑得苍白无力,却隐含了几分轻飘飘的不屑:“你谁啊?什么虚妄峰。”
“别装蒜。”那男子道,“就算虚妄峰想要倒戈,也不会选择如此愚蠢的方式,丝毫没有遮掩,甚至留下活口。”
他语气虽然没有几分变化,像是失了人间温度,却凭空而来无限威压。
仿佛如果不如实回答,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做法,摆明了想让世人都知道,是虚妄峰动的手。”他眼里尽是冰冷杀意,“说吧,你是谁的人。”
月不挽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她抬起手来,撩了撩头发,乱糟糟的,太挡视线了。
记忆里自己总是这样狼狈。
哪知衣袖轻滑,洁白的手臂上,现出灰黑色的月牙纹路来。虽然只是一瞬之间,却没有逃过那男子的眼睛。
男子立即上前一步,蹲下来拿住了她手腕,道:“你手上的痕迹是什么?”
此时二人靠的极近,月不挽见这男子皮肤细腻,白得仿佛不染纤尘,眉眼也生得非常好看,但却少了些人间气息,是副清冷的模样。
虽然手上的力气不小,又是在审问月不挽,但话语间却无波澜,亦无情绪。
怪不得方才那青年称他作“仙君”,倒是真有几分仙气。月不挽近来也对天下局势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虚妄峰只有一位仙君,名叫“尘知”,想来便是他了。
月不挽眉头一皱,想挣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又见那人一脸无欲无求的模样,好像丝毫不觉得此刻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什么问题,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怎么,你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尘知仙君闻言,突然放开她的手腕,移开视线。“你最好讲清楚。”
他看着斑驳颓败的灰墙,淡淡道:“虚妄峰虽然讲究道义,但对你这等人用刑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月不挽仔细观察着那人细微表情,却发现尘知冷白的脸颊微微现出血色。
这血色越来越明显,迅速地变作浅粉,晕染了他白皙柔腻的皮肤。
月不挽心下纳闷:此人看起来冷漠无情,我不过随口一句,怎么这样就脸红了?
眼前浮现出醉溪畔,那人轻笑,折扇摇晃。他总是能把自己一步步逼向绝境。
还有那人离时,明月树影,淡蓝色缎带飞扬。
眼前的尘知仙君,真是跟那人不一样……
“我想喝水,”月不挽道,“我想吃饭。”
当下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他们还没问出想要的结果,是不会轻易杀掉自己的。
尘知转身出了牢门,对那青年道:“给她些食物。”他往牢门外长长的过道走去,不远处声音传来:“吃饱了就上刑,直到肯说为止。”
“是,仙君。”那青年恭敬回道。
月不挽看见尘知仙君的背影尚在过道尽头,他一身素白衣衫,更增出尘气质,转角处没了身影。
原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尘知仙君。
世人皆道,尘知仙君是虚妄峰掌教山遥子的首徒,即是大弟子。
他在虚妄峰内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并且行事公道,虽说性情清冷,多少有些不讲情面,但风评甚好,门内多数弟子打心底里尊敬他。
即使是外界,也给予他足够的尊崇。
他作为修炼者,在人界上玄朝廷有着一席之地,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与无妄仙尊山遥子一同参与上玄政事讨论之人。
他们是上界的使者,也是仙族与人界的桥梁。
当然,除此之外,月不挽还听了不少野史趣闻。
听说尘知仙君有着许多追求者,而且追求的方法五花八门。
上至天界女仙、宗门师姐妹,下至凡人女子,都曾对他表达爱慕之情。
然其从未动容,似乎便是对人世七情六欲都无感。
在凡间各种各样的话本里,尘知仙君不解风情的故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月不挽就知道有几个本子,分别叫做《仙君六拒美人》、《仙君没有感情》、《拒绝美貌女仙九十九次》……
第33章 赠钗
月不挽正想的出神,却被青年的话语声打断。
那青年端着饭和一杯水过来,没好气地打开牢门,啪的一声将饭丢在地上。
那碗背面朝上,扣在地上,白硬的米饭洒漏出不少。他全无方才在尘知仙君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咬牙切齿道:“哼,不是要吃饭么?吃吧!”
月不挽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了,况且眼前这青年是虚妄峰弟子,她陷虚妄峰于不义,更害得那尘知仙君被传召入宫,直至今日还不能脱了干系,这青年心中有气才是正常的,又岂会好好地给她一口热饭?
但这人也还算有良心,那杯水却是好好地放在地上,没有倒去。
月不挽道了谢,端起水来喝了一口,感觉到丝丝清凉滑过口腔,嗓子舒服多了。
由于太久没有进食,这水顺着肠道流下,让她浑身都有些冷,竟微微打起颤来。
那青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饭,没好气道:“捡起来吃啊,还是热的。”
说着他往后一招手,牢门外几名弟子拿了刑具上来。他接过刑具,用脚踹开地上盛着饭的碗,原本白花花的大米染上些许灰尘,看起来难以下咽。
再加上牢房中隐隐的血腥气,更让人想作呕。
青年弟子放慢了动作,拿出其中模样最可怖的两样刑具来,又故意令二者相碰发出声响,回音在牢房内缠绕。
“不吃?”他压低嗓音恶狠狠道,“我怕你待会儿受不住。”
月不挽的手指冰凉,不知是恐惧还是由于太久未能摄入食物,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该怎么办?没人会来救我……没人会来。
但她看着地上翻倒的碗,心道无论如何,得先保存体力,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便说道:“等我吃完饭罢。”
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将手伸过去,随意抓了把饭,像下定决心赴死似的,眼睛一闭塞入口中。
那粗硬的米饭和着泥灰,以及古怪的味道,混入口中。
月不挽不愿多尝,稍嚼了嚼便吞了下去,以暂且填补空虚的胃。
青年弟子神色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月不挽会真的去吃那口饭,此处是牢房,如若仔细看,还会看见地上残留血迹。
那地面灰黑,不只是灰尘堆积,而是残血风化,殷红至乌黑。
抛却入狱的狼狈,对于眼前这样一个看起来清丽干净的女子来说,一定是难以忍受的吧。
即使忍不住心里作这般想,一旦思及虚妄峰和上玄关系险些破裂,而自己最尊敬的掌教和师兄受到皇帝猜忌,都是源于眼前这名看似脆弱的女子,心就狠了下来。
犹豫和不忍只是一闪而过。
“为什么陷害虚妄峰?你为谁效力?”青年将刑具上好,那是两枚巨长无比的铁钉,并且有一根手指那么粗,分别悬空而置放在月不挽的两肩,铁具将她的身体一应固定,手腕和脚踝以及脖颈都被锁住,无法移动。一切已就绪,他向月不挽道:“不说的话,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月不挽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铁钉,感到难以言说的绝望。
她能说什么?自己来自魔族,为夜无寻效力。
那样还有活头么。
恐怕下一秒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可是会连流血受刑都不配了呢。
转念又想到了融汇魔血丹之苦,如此苦难都承受过来了,她能够大难不死,为何要折在这一间小小的牢房里?
月不挽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那人是否察觉了暖玉?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号?
难道这一切都是骗局,又或者那人其实早就收到信号,却宁愿放弃寻剑机会,亦不愿为自己涉险?
“我知道,这玉本是一对,”月不挽呢喃道,“你说此玉珍贵无比,却连这另一半的玉也不要了么……”
也是啊,她若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再另找一名魔族之人寻剑不就行了么。
反正那人会下毒,身手又好,寻剑的方法多的是,岂会在意自己这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呢?
或许这玉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玉,并无什么特别。还骗她说什么珍贵。
“真是个骗子……”
“别跟我装疯,”那青年见月不挽双眼无神望着远处,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呢喃些什么,疑惑试探道:“别用。”又道:“劝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受那皮肉之苦。”
青年弟子见月不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瞧着远处。
便退了牢房,请另外两名弟子进去行刑,自己在门外监视。
粗长的铁钉穿过少女新买的漂亮青衣,嵌入她的的皮肉。那铁钉早已秀吉斑驳,进入时甚至可以听到血肉搅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坚硬冰冷无情扭动,碰触到两肩的骨头,剧痛无比清晰地传来,脑子像是要炸掉一般。
一片空白。
月不挽此刻才恍悟,原来说出实情,只是能够更早去死而已。
因为这世间,多的是生不如死的办法,到那时,连死都是最奢侈的结局。
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唇在不知不觉中咬出了血,那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汗湿了额间发丝,狼狈中更显凌乱脆弱,一切已经不由自主。
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月不挽近乎昏迷过去,但她仍然固执地死死撑住,因为她怕,怕自己一旦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如此需要她拼尽全力去抓住。
意识像沉入了海底,什么都看不清楚。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说,“这才刚刚开始,就要受不住了么?”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受这些苦?能不能放我走。
为什么……
“浇一盆冷水,让她清醒清醒。”
冰凉彻骨的寒意像是雪崩,铺天盖地而来,月不挽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两肩,疼得快要撕裂,又仿佛有人在身后强逼着她,告诉她要活着,必须活着。
“嘀嗒、嘀嗒……”
鲜红的、黏腻的血顺着深入骨肉的两根铁钉流了下来,又被方才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稀释,如一条诡异的河流,淌在这一方牢狱之中。
月不挽清醒不少,疼痛愈发刻骨,一口气梗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
巨大的悲伤袭来,好想哭。可却连哭也哭不出来。
月不挽看着眼前几人,嗅着自己鲜血的味道,什么想法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乎所有注意力都拿来忍受周身传来的剧痛,除了忍受,别无他法。
这是哪儿?
想死,不如死了算了。
活在这人世间孤零零的,又有什么意思?
不能死,还不能死……
师父……报仇……
她望着墙垣,那里曾溅过无数鲜血。
面前忽而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脸,那个女孩子总是被人欺负,笑起来很好看。
她的第一个好朋友,叫做雨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