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要食言了呢……”她难过地想道。
无数个矛盾的念头,支离破碎地闪过,脑海里似乎一片空白,却又混乱不堪。
“说,”有人怒斥道,“你是不是纪铭的人?”
冰冷的水仅仅让月不挽清醒了一刹,巨大的疼痛以及疲惫的身躯,让她再度陷入了昏沉。
“纪铭?”她声音虚弱,模糊不清:“纪铭是谁啊……”
牢房中一如往常,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再逼问她。
月不挽感觉禁锢在身周的东西解除了,取而代之的却不是轻松,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她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又是黏腻又是湿淋淋的,肮脏不堪。
她想用什么东西擦一擦,随便什么都可以。
但她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肩上还重重的挂着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纪铭,是上玄丞相,天道宗宗主。”
好熟悉的声……
是谁在说话?
这语声没来由地带来亲切感。
月不挽意识昏沉,脱了束缚的她不受控制地瘫倒在来人怀里。
“千、千帆尽!”青年弟子满脸惊恐,四处张望,失声道:“是千帆尽来了!”
然而不会有任何人理睬他,因为,之前负责对月不挽施刑的两名教内弟子已经倒在血泊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青年弟子忍不住全身都抖动起来,双眼失了神采,“怎么会?怎么会……”他喃喃道,“她是千帆尽的人?”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教内同胞,两人尽皆衣衫破烂,骨肉似被搅碎一般,甚至有些皮肉飞溅到几米开外,惨不忍视。
青年胸腔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呼吸,却见千帆尽从一旁走来,手上抱着那名受刑的女子。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冰冷的眼神,也恰恰是最后一次。
千帆尽横抱着月不挽,轻踏出牢门,淡蓝衣衫被鲜血染红。
不知为何,却依然让人觉得整洁干净,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王。
他身后死去的青年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仍然不肯闭上眼睛,死死瞪着他淡然离去的身影。
月不挽的血还在流,迅速地润湿了千帆尽的衣衫,他摸了一手黏腻。
“嘶……”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好像此刻才发现月不挽身中铁钉一般,自言自语道:“这东西还真碍事啊。”
说罢,他毫不留情地拔了铁钉,嗖嗖两下,与方才杀人一般,干净利落。
伤口处的鲜血喷溅而出,弄了千帆尽一脸。
他此时才皱眉头,嫌弃地抽出一只手抹了抹,看向月不挽的眼神没有怜惜,就像这铁钉嵌入的并非人的骨肉,而是其他的什么,没有痛觉的东西。
然后他轻叹口气,撕下两片自己衣袖的布料,又从怀里摸出些药粉,拉开月不挽肩头遮盖。
少女白皙的肩头裸露在眼前,锁骨生得分外好看,本是极其香艳的场景,却被鲜血以及狰狞的伤口扰了气氛。
千帆尽撒好药粉后,替她简单包扎好,以便止血。
他垂眼看着月不挽,想她那日在醉溪畔生龙活虎的模样,又见她此刻双目紧闭,一张小脸惨无人色,是受了极重的伤,失了生气。
可她却头戴水绿发簪,身着青色衣裙,与那日简单束发的装扮颇为不同。
“倒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打扮……”千帆尽瞧着月不挽衣衫,却忽见她胸前隐隐浮现出那枚玉佩的轮廓痕迹,怔了怔,摇头笑道:“姑娘便是如此叫我的么。”
说着,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长乐街头买下的,那只未能送出的钗。
“水绿色,很衬你。”千帆尽轻声道,“不过你戴着的,不该是头上这支。”他一双桃花眼微眯,略有深意地盯着月不挽发上那枚簪子瞧,似乎其中暗含隐秘机关。
片刻,他用手抚过发簪上镶嵌的水绿,放到鼻前一嗅。
“合欢绝……”千帆尽眼神流转,笑道:“真是下流的毒药。”
说罢,伸手取下了簪子,丢在地上,又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找到上次买下的玉钗。
他凝视着月不挽,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神里染上些许温柔。
月不挽脸颊脏兮兮的,蹭上了泥土和血迹,头发也凌乱极了,几缕发丝黏着汗液,贴在额头和脖颈上,之前挽的发髻松松散散,早已不成形。
千帆尽轻轻拨开月不挽贴在肌肤上的发丝,又用手指抹去泥土血迹,末了才替她戴上自己亲自买的那枚玉钗。
他动作细腻温柔,用着一双浑然不似会杀人的手。
“那日忘了赠与你,想不到竟令旁人插足。”他轻笑,周身却缠绕杀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月不挽瞧,“是谁送给你的呢?”
牢房内无人答话。
月不挽在千帆尽怀里,早已昏了过去。
“把手给我,”千帆尽抓住了月不挽无力垂下的手,缓慢地将手指蹭了进去,是十指交错的姿势,他道,“要走了哦。”
话音方落,只见眼前空气扭曲,一阵大风骤起。
两人瞬间消失在牢房的走道,空余几具惨死尸体。
第34章 相救
此时,夜幕降临。
陌都城北郊的隐山,依然昼夜不息地淌着醉涯泉,月色很凉,如同这一泼清冽溪水,徐徐缓缓,倾泻而下。
洒在千帆尽一袭淡蓝衣衫,微弱的月光映照在他侧脸,长长的睫毛下投出阴影,高挺的鼻梁弧度将他脸庞轮廓衬得有些忧郁。
千帆尽正在为月不挽处理伤口,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却有种慑人心魄的美。
月不挽早已不省人事,她嘴唇紧抿,闭着双目,枕在千帆尽的腿上。
千帆尽席地而坐,二人衣衫似缥缈云雾般延展开来,铺在地上,溪水流淌的声音清晰可闻。
山水、迷雾、月色与眼前人,融为一体,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但千帆尽此刻在做的事情,却沾满了血腥气。
他用那溪水,替月不挽擦拭伤口,那伤口太严重,用的又是生了锈的铁钉,是必须要处理一下的,否则化脓发炎,小姑娘的上半身便只能废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身子。”他没来由地叹道。
明月高悬,从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轨迹。
月不挽雪白的香肩暴露在千帆尽眼前,只是两边肩上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破坏了如此景致。
“嘶,”千帆尽看着月不挽肩头,不禁皱起眉来,“这伤口……看起来好痛啊。”
只是一瞬,他又展颜,转而瞧了瞧月不挽沉睡的脸庞,犹记得那日少女谈笑间的英气十足,而此时此刻眉眼间却温柔了许多。
千帆尽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能承受如此残忍的用刑手段。”
布料发出裂开声响,他撕下一截衣袖,就着溪水按在月不挽肩头伤处,血夹杂着铁锈瞬间晕染了布帛。
“虚妄峰自恃正道,诋毁魔族,又令天下斥纪铭为奸相,却原来也使着和天道宗一样的手段。”
夜风拂过,他衣带随风飘摇,大概是怕月不挽冷着,便将自己淡蓝外衫取下,盖在她裸露肩上。
“这天下,万物相争,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千帆尽分别替月不挽清洗伤口,不知是剧痛还是什么,月不挽忽而醒转来,她狠狠皱眉,动了一动,呢喃道:“不要……好痛!”
痛是喊出来的,她睁开眼睛,气息未定。
千帆尽见她醒来,便停了手上动作,轻笑看着她。
月不挽眼里还余有恐惧,心像是要跳出来,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千帆尽瞧,过了许久才看清眼前是什么人,反应过来自己已不在牢中。
“别怕,”千帆尽抚着月不挽柔软头发,轻声道,“我们在醉涯泉畔。”
月不挽醒转不久,听着眼中人温声软语,一双大掌轻抚头顶,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无数个念头闪过,她略微使力想要撑起身来,却感觉肩上一阵剧痛,只得躺回了原处,这才察觉自己枕着一片柔软,四目相对,那人只是淡笑着瞧她,眼里映着自己。
“伤口已经替你处理了,现下没什么大碍,但也需好生静养。”千帆尽道。
月不挽脖颈和脸颊都漫上红潮,看起来有些异常,她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虚弱:“为什么救我?”
千帆尽没有回答,看着她肌肤上忽然而现的明显变化,心下了然,顿时没了笑容。他眼神冷下来,略有深意地看着月不挽,道:“有没有觉得很热?”
月不挽没有料到千帆尽会有此一问,顿了顿,道:“好像是……有点。”
她想了想,觉得此时二人姿势实在暧昧,又道:“你快扶我坐起来。”
千帆尽望着那溪水叹了口气,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别逞强。”转而又看着月不挽笑道,“怎么,腿借给你用,还委屈了不成?”
月不挽见此人总是没个正形,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调侃自己,实在有些气闷,但如今自己只得无奈躺在原处休息,以免牵扯到伤口,加深疼痛。
千帆尽收了笑容看她,表情难得有些凝重,只见那红潮愈发严重,心道是该那毒发作的时辰到了。
晚风拂过,月不挽望着头顶树影斑驳,花枝摇晃散落,一阵微香传来,枕着的衣衫触感越发柔腻舒适。
她觉得脑袋突然有些晕晕的,双颊因为发热而染上红晕,在不自觉贪恋地蹭着耳边,那人垂下的衣衫。
“唔……”
“我感觉有点奇怪……”
“还记得那日你头上戴着的发簪么?”千帆尽望着怀中人,哑声道:“你中毒了,不过……我会为你解毒。”
月不挽身子愈发热了,隔着一层布料,千帆尽都能感受到她的滚烫。
瞧着月不挽此刻模样,他喉结滚动,没来由的呼吸急促起来,张望了周遭片刻,没找着法子,只得轻咳一声,强自稳住心神。
“为什么要……”月不挽眼神迷离,半睁半闭,痴痴地瞧着千帆尽,喃喃道:“对我这么好……”
她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只觉得自己置身于火炉之中,烈焰快要将她融化。
而眼前人,就是那个仅仅见了一面,便令她朝思暮想之人。
恍惚间,月不挽也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住了,似乎总是想起他,即使在危急关头也希望他会来救自己。
想到他修长身影,想到他淡蓝衣衫、月白折扇;想到他总是噙在嘴角的一抹轻笑,想到他贴近耳旁的低语,想到他……
想到了太多,都是关于他。
“因为,你要替我拿回恩赐剑……”千帆尽看起来已然恢复了平静,眼神里皆是冷意,他手指抚上月不挽滚烫的双颊,冰凉冷冽却又极尽温柔,“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仿佛方才的局促无措,仅仅是假象,被山间风吹去罢了。
月不挽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于团团大火中,有一捧冰凉泉水浇灌了她,像是上天递来的救命稻草。
她当即握住了那只手,让它贴在自己脸颊,抚过寸寸肌肤,贪婪地汲取着它的凉意。
千帆尽凝眉,却也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如果不想暴毙而亡的话,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表情复杂,似乎在矛盾着什么。
“你可知道,这毒……”他低声道,“只有一种办法能解。”
说着,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言不发解开了她衣衫,肌肤相触间,月不挽隐隐发出呻|吟。
千帆尽有些控制不住,手伸向她腰间,从未有过的感觉,仿若大火燃烧了一切。
醉涯泉畔花树摇晃依旧,夜晚十分宁静,唯有溪流潺潺不休。
两人身影缠绵,衣衫散落,似水波荡漾,激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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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笼罩着大地,山间有鸟鸣。
一缕光线穿过树叶缝隙,照射在脸庞,月不挽觉得有些刺眼,她缓缓睁开眼睛,想抬手微作遮挡,却发现双臂被环抱着无法移动。
于是往旁边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人竟然抱着自己睡得如此香甜!
月不挽稍缓心神,试图回忆最近发生了什么,一点点模糊的记忆跳跃出来。
只记得自己本来落入牢狱,再后来醒了便在醉涯泉畔了,身旁是那人,还让自己枕着他腿休息。
再然后……
他好像说了中毒的事。
月不挽想问问他,又见此时天色已大亮,便忍着肩头剧痛挣扎出身,摇了摇千帆尽胳膊,说道:“快醒醒,醒醒。”
千帆尽动了动,并没有睁眼,又伸臂揽着她,呢喃道:“别动……再睡会儿。”
月不挽真是吓得不轻。
这人对谁都这么亲昵么?想到这儿,月不挽没来由的有些怅惋。
他们才刚刚认识几天,虽然并非本意,但已勉强称得上是生死之交。
救她于虚妄峰大牢中,小命因此才未丧于人手;替她处理伤口,还抱着她睡觉……
也是,他看起来不就是个随便的人么?动不动就对着姑娘笑,那把扇子晃来晃去,好不害臊。
“想什么呢?”千帆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二人贴的很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他看着月不挽,昨夜的零碎画面不可控制地再次冲击脑海,引得呼吸粗重起来。
月不挽觉得他眼神里像是蕴着一汪深泉,那双桃花眼好似会勾人,长长的睫毛、微翘的薄唇,更是蛊惑人心。
太近的距离,令二人鼻息交错,呼吸相闻。
“你……”月不挽眨眨眼睛,想说句类似“你醒了啊”之类的话,就当做打个招呼缓解尴尬。
哪知千帆尽冷不防放开了她,坐起身拉开一些距离,才道:“有件事想告诉你。”
“何事?”一种近乎失落的情绪在心底漫延。
千帆尽面无表情,理了理衣领,“谁之前将那个水绿发簪交与你,便是想让你死。”
“我因此而中毒?”果不出所料。
千帆尽一袭淡蓝衣衫已理得整齐,和初见时的一样,“不错。”
月不挽的记忆非常破碎,以至于拼凑不完全,不能知晓事情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