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也早非当日那个她了,毕竟人都是会变的,没有人能够永远停留在原地,就连她也是一样的,早已不复昔日模样。
第33章 漠然
江陵城阡陌之中,每日生活过的平淡如水,若是世道好还能有些乐趣可言,如今局势紧张内忧外患叠加在一起,恐怕没有人的心里是好受的。
帝王因巫蛊之事恐又生变数,过惯了太平日子,如今北风吹来周身俱是难耐的寒冷,从今才知昔日的太平不过虚妄。
崔承嘉尚公主的事情在阡陌中流传,人人都觉得是一件喜悦之事,只有陆芸婉陷入愁绪中去,崔承嘉到底还是抛弃了她,倒是真的应了多年前初见崔承嘉时候所认定的,真心在权势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陆芸婉正在低头沉思之时,一群流民撞到了她的身上,鬓发被撞散发间的银簪抛进了水中。
陆芸婉伸手去夺,只差毫厘就能够着,银簪还是和她失之交臂,漆发四散开来,透过发梢的余光看见一个魁梧大汉朝她走来,定睛望去乃是魏昔默此人,陆芸婉想到从寿宴至今也有两年多没见面了吧,怎会以这样一个怪异的场景再见。
魏昔默看见陆芸婉之后眼睛果然闪起光亮来,两年未见的人乍然出现在面前,不可谓不开心,连忙朝她唤道:“阿婉留步。”
顾不得魏昔默呼喊挽留,陆芸婉想的是银簪入水,江陵城中的渠水流动,银簪被抛进水中不知被冲向什么地方,心一横便逐波而去。
秋水清凉刺骨,在白沙石头中见到了闪闪发光的物件,还好水流并不湍急银簪也是有些重量的,没有立刻被冲走。
屏息伸手朝那枚物件伸手,抓住之后紧紧攥在手中这才安心,只是刚刚跳下来太着急,双腿痉挛好像被水草缠住一般,开始喘不上气,在水中浮浮沉沉要溺水一般。
发丝在水中凌乱的飘荡,遮挡住视线锁住喉颈,呛进了一大口水,一口气就喘不上来,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于水下见到魏昔默的脸颊,五官在水下清晰可见,他好像很焦急想要将她从水里拖出来。
视线渐渐被一片昏暗占据,被一双手臂钳制着拽住往水面拖去,直到能够再一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晕眩感使得整个人倒在地上,大口呛水有死而复生之感。
浑身都使不上来力气,只能伏倒持续不断呛水好像要把肺腑全吐出来才甘心,“好险,差点就淹死了。”
魏昔默浑身都湿透了,但是因为体力好一点喘息都不闻得,陆芸婉的鬓发散乱,垂在腰际,昏昏沉沉靠在岸边,秋水寒冷秋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周围的视线,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正在指指点点,浑身浑身湿漉漉的,有些好笑索性破罐子破摔,陆芸婉仰面呛水,虚弱招呼道:“今日怎么这样巧,银簪被撞入水中,又被魏参军搭救。”
“刚刚追赶盗贼,没想到会碰见你,听说承嘉要尚公主了,怎么这么想不开。”魏昔默有些苦涩。
这是误会了什么啊……陆芸婉无言她可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陆芸婉将那枚银簪展示在魏昔默的眼前,银簪在阳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有些薄怒道:“若非魏参军追赶盗贼,银簪就不会掉进水里,我就不会下去捡拾,其实还要怪魏参军呢。”
“到底是什么银簪,让你这样以身犯险连命都不要了。”魏昔默不解:“左不过一支银簪罢了,你要多少我都买给你,何苦非要争哪一支呢?”
魏昔默是不会懂的,那是崔承嘉送给她的银簪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弄丢呢?
“我只是不喜欢看见归属于我的东西被遗弃掉。”陆芸婉撒了个谎瞒骗魏昔默,只是不想把内心所想告知他。
陆芸婉嗓子都要咳哑了,肺腑仍然还是不舒服好像有水呛进去了,说话也说不利索,魏昔默靠近了想拍陆芸婉的脊背,陆芸婉不动声色的挪开身子。
“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没什么不同寻常的。”魏昔默无辜的摆手。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越来越多的百姓朝这个地方涌来围观,都说魏参军救下了一个落水的女子。
“好吵。”陆芸婉扶额,不经意间抬眼朝石桥上望去,却见崔承嘉正站在石桥上朝二人望来。
他仪容俊美,眸中有惊愕、担忧,身边的那一位正是临川公主,她的美目同样凝视过来,有疑惑之色,他如今惊愕也许是因为实在是想不到这出闹剧的主角会是他们两个人吧。
二人浑身湿漉漉如落汤鸡一般,实在是难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魏昔默一身玄色劲装,束起来的墨发,一滴滴的淌着水,双眸担忧的望着她,对一旁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一般,脸皮还真是够厚的。
看见二人如璧人一般,陆芸婉心中一时闷闷的,离去之时头疼欲裂,视线昏黑一片,撞开围观的人群,拖着沉重的躯体朝织染铺走去。
魏昔默于身后阻拦大步流星跟随:“你去哪儿!”
魏昔默浑身也湿透了,本来有府兵劝阻他前去更衣,但是在他心里此时陆芸婉更重要些,就听不得府兵的劝告。
“浑身湿漉,去换衣裳。”被人以看傻子的心态瞧了这么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了,人群熙熙攘攘,陆芸婉在街巷穿梭,身后紧紧跟随的是魏昔默,陆芸婉不必魏昔默人高马大迎面撞上好几个人,二人之间拉开老远的距离,魏昔默差一点就跟丢了。
顾不得浑身滴水跟着陆芸婉直到织染铺,大街小巷被人指指点点倒是好一出闹剧。
见陆芸婉迈开步子就走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在人群中穿行好几次被撞到,心里烦闷大喊道:“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
三步并两步,魏昔默拽住陆芸婉的手臂,“怎么,生气了?”
“魏参军怎么跟到这里了,是想做什么?”陆芸婉挣脱魏昔默钳制她的手嗔怒道。
进入织染铺的后院,阿湄见陆芸婉被魏昔默拉扯诧异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去给魏参军准备身干净衣裳让他换了。”陆芸婉撂下这句话自去换衣装。
好像是昔默将军,阿湄差一点就惊呼出声,他此时可真是狼狈,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浑身淌水也就罢了,脸色阴沉好像要发怒一般,刚刚跟了一路不见陆芸婉慢一步等他,刚刚明明救了性命,当真是一点情都不领,还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阿湄吓得颤了一颤,连忙听娘子为魏昔默准备衣服去了。
魏昔默换上一身干净的灰布袍,在院子里等待,直到陆芸婉再次出现,染缸星布于院中,架子上挂着的长绢于风中飘荡,托腮坐在一个石凳子上身形略显寂寥。
素绢之后,女子袅娜的身影渐渐出现,魏昔默心想这人如鬼魅要勾人摄魄一般,眸子复又亮起来,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阿婉,你来了。”
陆芸婉心道和崔承嘉认识那么久也不过得到一声“二娘子”,和魏昔默见面不过第二次倒是一口一个“阿婉”叫的极为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谁。
看见魏昔默此人也唯有叹气,原本心里对他是存了敬意的,可是他竟然用妾室的事情悔婚,难免让人觉得他朝令夕改油嘴滑舌,难以信任。
“就要成了芸婉的姐夫,没想到竟然宁愿要那妾室也不要阿姐,当真是让人寒心,对魏参军很是失望,此举不仅羞辱了陆氏自家家门也无光,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陆芸婉质问道。
魏昔默如今因为有功被封为将军,在广陵王身边当个参军,他的父亲兰陵太守和陆旻之是及其亲近的关系,若是一帆风顺如今已经娶了陆氏的女儿,很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根本没有什么妾室,不过是我拿来毁坏亲事的幌子罢了。”魏昔默一双眼睛微眯,狡黠的像只狐狸。
“一场亲事说结就结,说毁就毁,参军为何如此轻佻,将阿姐当成什么了?”陆芸婉怒道。
魏昔默见陆芸婉生气,只想哄着让她心情平复下来再和她慢慢解释,没有正面回答:“既然亲都已经毁了,如今还缺一贤妻,若你愿意我觉得也可……”
话里的意思陆芸婉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把主意打她头上来了,思前想后,今天虽然因为魏昔默撞掉了银簪,但是他后来肯舍身跳下水救她也算是扯平了,也就不责怪他。
陆芸婉拜谢道:“今日劳烦魏参军搭救了。”
魏昔默笑道:“和我客气什么,一早若是这个态度不就好了,还以为你一时想不开,白担心一场。”
魏昔默心里就有了主意,虽然陆芸婉对崔承嘉倾心,但崔承嘉要尚公主,又因为门户之见恐怕无法结为秦晋之好,肯定很是伤情。
当日在兖州也许就应该开口向陆使君求她的,只是那个时候使君想嫁的女儿是陆芸霜,芸婉也没有看清楚崔承嘉的真面目,强行求娶也不过是平白使得感情生分。
如今崔承嘉既然选了临川公主,阿婉想必已经看清他的真面目,已经对他死心了,现在肯定很需要人安慰,这也就怪不得他了。
过几日便打算正式和陆旻之说结亲的事情,穆衡娶他族弟,而他娶芸婉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情。
魏昔默忽然之间正经下来正视陆芸婉,“想问问,若我向你阿爹求娶,你可会答允?”
听魏昔默这么说,陆芸婉漠然道:“若是你能说动阿爹,我自然不会拒绝,终究也是要嫁人,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只是若是你执意要娶我,丑话说在前头,想必魏参军也应该知晓,我的心里恐怕容不下第二个人,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魏参军得到的终究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阿婉这话可真是伤透我的心了,跟了我难道不好吗,我可不会像崔承嘉那样朝三暮四,认准的人便是一生……”魏昔默皱眉,“他都要尚公主了,有那高枝可攀,你怎的还是放不下他,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对待?”
“就算如此,魏参军还是要娶?”陆芸婉问道。
“那是自然,也不过是今日偏爱他多些许罢了,只要我待你好,假以时日不管什么崔承嘉都会忘记的,眼里也一定只有我。”魏昔默答复。
陆芸婉叹息一声,他真是这样认为的吗,一时怔怔看着魏昔默。
那是年轻的脸颊,常年身在行伍使得他多了一份常人没有的干练老沉,眉目刚毅使得他说出的话极为可信,仿佛今日答允了便是从今往后一生的托付。
而后魏昔默果然和陆旻之提出要求娶的事情。
陆旻之见魏昔默不光在用兵一道上有能耐,私德也检点,当日妾室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此人身材魁梧脾性温和,越发的喜爱了,也就顺势答应了魏昔默的提亲。
第34章 明朗
废太子的召令迟迟不肯下,主上待太子的宽容也渐渐到了极限。
南面竟陵王蠢蠢欲动,如今皇权变动太过频繁,王室操戈自相残杀,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发生什么。
魏昔默向陆旻之提亲,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还没等六礼成,建康就传来惊变,太子梁绍竟然弑父篡位,海内哗然人神共愤,于是镇守在各地的王侯纷纷起兵讨伐。
梁绍登基之后毒杀王皎,强使谢锦珊为贵妃,自王尚书死后谢贵妃心如死灰,虽有宠不久之后郁郁而终,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过一年的光景竟然已经不在。
太子弑父篡位之后,侍中崔伯怀与先主亲近,因为密谋废太子的事宜遭到忌恨,亦被残害,崔父早逝崔承嘉作为遗腹子,长兄如父是崔伯怀一手教养长大,如今失了长兄心中有多痛苦陆芸婉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梁绍踏着满地血腥朝皇权蹒跚而去,达到穷极之所后登台远眺,入目所及唯有烟雨夕阳下四百八十寺,并无任何人作陪,难道这便是他长久以来的追求吗,就连谢锦珊也无法陪在身边,如今相隔黄泉,天人永隔。
大郎十数年夙兴夜寐,一朝政变就招致了殒命的下场,崔承嘉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身臜在江陵总不至于再遭受到太子的戕害,远在荆州的崔承嘉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郎殒身无有任何办法,留下寡嫂幼甥远在建康无法接回,心内担忧与日俱增。
听说他病的厉害,可日日就同在江陵,要见这一面已经不能够了,他身边应该是有梁玉嫚守着的吧,多想这个时候能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不要难过,有什么事情他们一起承担,却已经不可能了。
陆芸婉在崔府的门外驻足守候,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只是门庭森严无法进入,只能在门外远远的观望,希望看见哪怕只有一眼却终不能够。
只是陆芸婉是不愿意去触公主霉头的,他们毕竟已经定亲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又算的了什么呢?却只见其内玉树灿然楼阁轩荣,看不到想看的人,好几次在提笔想在信笺上写字,却又搁笔,如今已经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去写这封信了。
妻子,还是朋友?好像都不能够吧,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就如陌生人一般,终有一日要相互淡忘的。
太子梁绍密送信件给远在雍州的陆旻之,让他暗害广陵王,但陆旻之因太子弑父的举动,彻与太子决裂,反而拥立广陵王梁毅,在江陵起兵攻往建康讨伐太子梁绍。
天气冷肃北风烈烈,陆旻之检阅三军,气势雄壮,不出几月,军队势如破竹直取建康。
陆旻之助广陵王登上帝位,被封为始兴郡公,魏昔默被封为护军将军,统摄禁军。
入城之前,陆芸婉在长江天堑眺望建康,日光辉丽,绮丽的帝京却狼烟遍布,宫阙罹难烧毁的十之有三,已成一片瓦砾。
自荆州入城,江南繁华之地,帝王之都,陆芸婉遥望远处蓊然之气,心生敬佩。
气候冷冽,园林古木参天清和娴雅,自前朝以来都是皇族的私产,月前的主人是谢锦珊如今再次易手,谢锦珊在临别之际留有遗书一封将这个园子送给了她,有关于这座园子的事迹,都已经随着厮人故去化为尘埃。
除开带路的女使一个人影也无,今日过来是为了洒扫祭奠,不过一年时间已经物是人非。
桌上有一把落灰的古琴,想来是谢锦霜遗留之物,陆芸婉轻轻拂去灰尘,露出银弦,轻轻拨动发出清脆弦音,仿佛故人仍在。
园中合欢鲜红,清雾楼台,重重帷幕之后有什么藏匿着看不分明,无法走出好像被困住一般。
-
崔承嘉坠马的消息传来之时,陆芸婉正等待着因为战乱被耽搁下来的和魏昔默的婚事。
在攻往建康的大捷之中,崔承嘉坠马受了重伤,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陆芸婉心中焦急但是见不到崔承嘉因而日日担忧。
而后陆府迎来了崔氏族伯的拜访,是为了崔承嘉的亲事,陆芸婉于屏风后偷听崔氏族伯和阿爹的谈话。
陆旻之因为当时郑夫人让女儿做妾的事情脸还拉不下来,族伯措辞诚恳,陆旻之虽然愤怒碍于礼节不敢怠慢。
陆旻之如今辅佐广陵王登上帝位,被封为始兴郡公,赐食邑三千户,风头正盛,因崔氏门高还是要礼让三分。
自承嘉坠马之后有疾赋闲在家,与昔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同,如果一直不好今后恐怕没有子嗣,临川公主见到这种景象和崔氏的亲事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