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的忧虑应该很重吧,就算远在江湖心中担忧的也都是朝堂,而且他所担忧的从来不是一身的荣辱。
陆芸婉抱了抱他的脖颈,在他的颊畔轻轻啄了一下,“不管怎样,芸婉永远都会陪在夫君的身边,直到事情得到妥善的解决,不管怎样到最后都会云开雾释的。”
虽然如今已经是崔氏妇,但陆芸婉的心里也赞同主上的做法,只是看家世来选官必然导致真正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很好的施展,想来这也是大势所趋吧,陆芸婉想到就算门高如崔氏也有这样的担忧,在主上面前真是如履薄冰啊。
崔承嘉有些受宠若惊,眼睛一眨不眨瞧着陆芸婉。
而她此刻以为的是他好像喜欢这样的亲密,想学着用这种方法让他开心罢了,“就算主上如今忌惮,夫君也不能丧失希望,知道夫君心中一贯以来有志气,只希望夫君举止能够顺应内心所思,问心无愧就好。”
崔承嘉果然开心,拢着陆芸婉的腰贴着耳畔打趣道:“阿婉如今已经是我崔氏的妇人,一心自然是向着夫君的。”
如今新贵也不过是效仿旧士族的作为罢了,很难看到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地方,所谓寒庶的平等,也不过是破除原先的偏见情况下又产生新的偏见罢了,和崔氏又有什么两样,那些新贵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得势之后也不过是和旧士族一样的占山占水罢了。
察觉道一丝暧昧的气息,陆芸婉羞红了脸,将他推往床榻,而她自去外面安顿行礼用具,“换好了,赶路劳累,夫君也尽快安置吧,夜间郡公那边演武,应当养好精神才是。”
崔承嘉紧了紧陆芸婉的手,“其实我们不过都身处于时势之中沧海一粟罢了,实在是不必担忧过重的。”
崔承嘉合衣在被衾中躺卧下来,目睹夫人出门,在一片清和的午后光阴之中渐渐进入浅眠。
第43章 担忧
有阿婉在身边虽然觉得世事艰难,也能够重新提起劲振作起来了,往日那些因为大郎之死而萦绕在胸怀的积郁之气渐渐发散出来,为之一新,又能够重新感觉到世界的明晰了,觉得所有生命都又重新有了颜色。
崔承嘉醒过来之后,神色还尚未完全清醒,只是感觉到陆芸婉并不在身边,一时急切起身想要寻找,“阿婉!”
蕊儿见崔承嘉起身连忙过来扶就,“府君您醒来了,夫人午后出门就一直没有回来,奴婢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崔承嘉挣扎着起身,“扶我起来我要去寻她。”
午后的阳光灿烂,能够寻到树木的每一片叶子,看见树上的鸟巢,看天空中白云的变幻,嗅到花香聆听到鸟语,崔承嘉感觉到浑身轻暖。
若是没有夫人在身边,他很难这么快就恢复往日的精神,重新拾起被遗落的长久以来制成他的那些力量,他知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夫人的陪伴。
入夏之后午后常有大雨,夫人并未带伞很不放心,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下等候,不见夫人的人影心中担忧起来。
蕊儿在一旁为崔承嘉煮茶,这段时间在崔承嘉身边煮茶的人一直都是陆芸婉,总是在他忙碌的时候为他端来一杯精心煮好的茶水,能够温润他的心脾,在一旁为他研磨墨汁。
想到从前初次见面的那场并不如何有礼的会话来,那时候他也曾经存了那样的心思,想要让夫人红袖添香陪伴在怀的,如今愿望竟然实现了,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也成了真实。
崔承嘉皱眉看了蕊儿一眼,又朝门外望去,不愿离开视线,崔承嘉望眼欲穿,“蕊儿,你说阿婉会去何处了呢?为何迟迟不见归还呢。”
“也许夫人是因为事情耽搁在外头了。”蕊儿回答道。
如今不过稍微走远一些,消失的久了一些,就会有担忧的心情涌起,崔承嘉也觉得自己有些病态,生怕会将她弄丢一般。
也许是因为那一日从陆贵姬处回来之后就生病所遗留在心间的伤疤吧,不放心她不在视线,知道病态就只好耐着性子等待不愿离去。
直到陆芸婉从屋舍之外踱步回来,皓白的手捧着一束新鲜的花草,正笑语盈盈朝他看来,崔承嘉的眸子也跟着亮起来,“阿婉回来了。”
从前在江陵的时候,芸婉的身前缓缓踱步的影子浮现在眼前,那时候双方都是无忧无虑的,他那时候虽然经历了北伐的惨败但是心中意志坚定,没有如阿兄被杀之后那般全部被摧毁,碎成一堆瓦砾。
被参天的古木挡住之后这一块地方阴凉,午后阳光炽热,陆芸婉的衣衫上沾染了田野间的草灰,发也因为长久的奔走有些凌乱,外面的暑气很重阳光地上烤灼,她的额间有汗水。
陆芸婉将手中的花草捧着递给崔承嘉:“夫君看看可还喜欢,从前在江陵的时候,夫君就是不辞辛苦,帮着我为我采了很多花草,如今换我为夫君采可好。”
如今天真烂漫的样子很少见,她一贯都很冷沉,为了他也在渐渐做出改变,也许是知道只有自己开心才能够感染到他。
“自然很喜欢,阿婉辛苦了。”崔承嘉轻轻嗅满是草木的香气,闻了之后能够安宁神思,不知为何眼眶有了些微微的湿润,但是他可不能表露出来啊,等会阿婉又要担心了。
也在慢慢的被重新建立起来吧,他能够看见那一点一滴的黄土被渐渐的垒起,直到重新又变成九层的台呢,假以时日一定又是蔚然大观。
“原来是去了田野之间采摘草木了,刚刚见阿婉迟迟未归心里很是担忧,外面暑气重可难受呢,快进屋休息喝水吧。”崔承嘉为妻拂去发间的青草。
“诗经曾经有云‘有美一人,清扬婉昔’,那一日在兖州的时候夫君曾经说过,其实那一日在江陵草地上,夫君行在我的面前,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呢。”陆芸婉道。
崔承嘉心道若是如此,和他倒是“不谋而合”了,只是如今已经不用那般辛苦的求索,每一日都能够感觉到幸福与快乐,若是永远能够如此就好了。
南新郡的夜晚总是在晚塘青蛙的吵闹声中度过,屋内装饰并不华美,夫人总是将屋舍收拾的整齐。
他一贯以来都喜爱整洁,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物件,但每每看见夫人精心收拾,能够生起愉悦的意思来,只因为知道那是他要分享往后余生的、要用一生去珍惜的人。
想到阿婉如今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再不会有别的人打扰,也许他们能够白头到老吧。
陆芸婉虽然在病中容颜并未恢复如初,但每日都没有颓废的气度,总是早早的起床为他准备早膳,晨间他在一边书写文章,而她也会陪伴着在一旁执起书卷阅读,二人往往能够就这样相处一整天。
崔承嘉从小生长在繁华富庶的地方,出行仆从云随的,只是这几年一直外放,这些年一直都处于一种奔波劳碌的状态,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并乐此不疲。
晚间阿婉的容貌在烛光下越发美丽赏心悦目,在疲倦的时候她会轻柔的帮他按压头部让他放松。
陆旻之在南新郡统筹征讨蛮族的事宜,崔承嘉在陆旻之的府上住下,帮忙协助征讨的事宜。
另一边建康“土断”的施政也在缓慢的进行,南迁的侨民和土著户籍管理律令是不一致的,导致南迁侨民不需要缴纳税赋,朝廷失去大量税收来源,士族门阀据有侨民成为既得利益者。
崔承嘉知晓主上在用人之际,修书呈上推举岳丈陆旻之统筹事宜的文书,新政就从雍州下手,所讨伐的叛军都将编入雍州户籍。
陆旻之从地方镇将出身,在建康朝野的资历尚浅,但崔承嘉在建康浸润已久,而且对于士族中的牵扯了如指掌,对于盘根错节的势力游刃有余,缺少的便是陆旻之手中的军权和新贵的身份。
在陆旻之的身边,因才智能够起到协助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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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之后,天色已经很晚,重重山峦之后,驿丞见到远方的火光驻足,不知道来人是谁。
驿丞狐疑,“南新郡内外内风声鹤唳的,如今怎么又来了这样衣着打扮的人呢,什么大人物都往我们这里投,局势一时风起云涌,还真是了不得的景象。”
有一车马疾驰而入,一个粉面白皮的阉人跳下马车来,由于衣饰精致贵重,有眼力见的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
驿丞为对方牵马而行,“不知道是哪位贵人派过来的,您来是所为何事呢?如今局势不好,您为何偏向虎山行。”
太监望着远方的驰道浮现担忧的神色,“宫里面贵人派下来的,也不能推辞命令,不知道这边的局势竟然如此危急了。”
“听闻蛮族有数万人之众,我们郡内的民兵不过才数千人是敌众我寡的状况,您这一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经过驰道离开呢。”驿丞道。
一路上遇到了重重的困难这驰道好像被包围住一般,贵姬心急万分,担忧亲姐的安危,遣他过来查探的,无法向贵人交差横竖也是个死,还好硬闯过来了。
可现在麻烦又来了,若是回不去贵姬就得不到消息,该怎么回去和她复命呢,也只能够和宫里飞鸽传书说明情况。
“如今既然已经来到,要想回去恐怕就只能等待乱局平定下来了,还不知道要多少的时日。”太监焦虑的抹了一把汗水。
崔承嘉和陆芸婉到达南新郡之后不久,陆贵姬身边的宫人就经过南北驰道来到了南新郡。
建康城中,自从陆芸婉离开之后,陆芸鸳日日担忧,还遣了宫人南来问询,宫人去后累月不见消息归来。
陆贵姬在后宫中是最受宠的嫔妃,就连袁皇后杜贵嫔等人也望尘莫及,袁皇后生下的嫡长子,在主上登基之后被册立为太子,如今年仅七岁,如今在太学学习文章,只是性格暴戾偏激。
袁皇后对主上产生了怨恨之心卧床养病已经数月,陆芸鸳若是能够生下皇子将威胁如今的太子。
梁玉嫚亲近同情失宠的袁皇后,经常出入皇后的寝宫过从甚密,由于一贯厌恶陆贵姬的做派,和她势同水火屡有争执,甚至闹到了主上面前,主上偏宠贵姬对临川公主的污蔑并未听信。
太监为陆芸婉带来了陆贵姬的信件,原来连日以来,陆芸鸳非常担心陆芸婉的状况,有愧疚悔恨的意思在。
陆芸鸳如今怀有身孕就要生产,陆芸婉还是回信说明她如今并不恨,让她放宽心,陆芸鸳在建康日日盼望太监能够将阿姐的消息传递回来,又听闻南新郡情况的危险,每日竟然以泪洗面,担忧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然后病倒了。
陆贵姬病倒之后,主上为她担忧甚重,以为是连日宫闱内的纷争所致,衣不解带的守候在贵姬的身边照顾,一片真情在建康广为流传。
第44章 捷报
南新郡四周草木皆兵,敌众我寡是如今迫在眉睫的问题,陆旻之让崔承嘉与魏昔默想办法解决军士不够的问题,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已经不允许任何人退缩。
世兵制逐渐瓦解,军士多由异族流民组成,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容许缓缓图之,“土断”之策也是施行的如火如荼,雍州、荆州等数州之地,纷纷查抄权贵之家,清点侨民,一时风声鹤唳,府库充盈。
崔承嘉开始草拟条例在郡中募兵,用查抄权贵之家所带来的银两,换取百姓的募兵饷银,并免除募兵之家的赋役,以息民怨。
境内的南祁百姓也存了守卫家园的意图,如今的部署已经周全,关键的道路被派遣重兵把守,加强了守御的力量。
若非伪帝梁绍弑父,宗王响应攻上建康,方镇放松了辖制,给了蛮族可趁之机,如今雍州境内所存是仅剩的叛乱力量,若是能够平定下来,海内将再次恢复太平。
经过多日的筹备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彩旗猎猎,尸横遍野,陆旻之用兵如神,击退叛军生俘数千人。
设立宁蛮府,管辖南新郡叛军,将这些人编入南祁雍州户籍,从这次大捷之后这一次雍州境内的叛乱势力基本被平定下去,“土断”之策也从雍州等地蔓延到扬州。
崔承嘉的病在连日的调养之下渐渐的好起来,经过这半年的时间,甚至能够和以前一样骑马出行,不用再乘坐轿子。
看着崔承嘉慢慢的好起来恢复如初的样子,陆芸婉激动得眼泪盈眶与崔承嘉紧紧相拥,这是长久以来所希望的事情,也是崔氏所希望的事情。
眼看着酷暑就过去,迎来了隆冬,诸项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捷报响彻帝京,主上按照功劳封赏,身体恢复之后的崔承嘉被册立为侍中的官职,应召返回建康皇城。
陆旻之虽然推辞不受,主上仍然坚持授以三公的官职,兼任扬州刺史,乃是为了“土断”之策能够得到施行,此去阻碍重重,但是崔承嘉始终愿意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扫平一切阻碍。
他们都知道如今的太平是以何种代价而来,那些堆积的尸体,怀抱着守护乡人平安生活的愿望而英勇向前,如今整肃一新四下无事这样的结果是谁带来的。
主上性格颇猜疑,对于臣子非常不信任,由于当初兴兵勤王的事情,对宣城王不放心,将他从荆州召回了京中,此举明升暗贬意图是削弱权柄。
这是他们在雍州最后的时间,不日就要启程返回,陆芸婉想到既然阿爹不日就要前往扬州任上,有件事情藏在心里很久,如今是不吐不快的,是关于当年那侍卫和桐月姨娘之间的事情。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究竟是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只能从阿爹这里找到答案,毕竟当年亲历这件事情的,除了那侍卫也就只有阿爹、阿娘和桐月三人。
“这一次贵姬之所以和我翻脸全然是因为误会了当年那桩事情,和阿娘根本没有关系的。”陆芸婉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和寒宜没有关系,都是桐月咎由自取罢了,是她和侍卫私通怪不得任何人。”陆旻之恼怒道。
“可桐月姨娘疯了之后满心也只有阿爹,我曾经数次听得的,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私通呢?是否是那侍卫所为的?”陆芸婉问道。
“侍卫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件事情已经是死无对证,桐月也不在了,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莫要再追究了。”陆旻之挥袖转身。
“他是因何而死的?尸骨又葬在了何处?”陆芸婉问道。
“当年那名侍卫与桐月私通,我虽然愤怒,但还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听闻他回到乡里之后,又犯了偷盗等的罪名被里正活活打死,听说从来就是地痞流氓一般的人物,就不要再管了。”陆旻之有些不耐烦了。
这件事情恐怕知道的人很少,陆芸婉问起当年那桩事情,陆旻之神情有些愤怒,显然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就不好再追问下去。
显然那一日在贵姬身边见到的侍卫并非是原先那个和桐月有染的人,只可能是苏毓紫故意找来顶替,想着就算被识破,陆贵姬也奈何不了她。
在清冷的雪月色下,隆冬腊月大雪降下,四下连绵群山苍白茫然一片,陆芸婉为崔承嘉和自己各斟了酒,举杯与崔承嘉共饮。
暖酒入喉肺腑被灼的炽热,崔承嘉因大病初愈只是小酌,从沉重的思索中脱离出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