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故意颠了两下,少女哇哇叫了,他才哼了一声作罢。
许是喝多了酒,背上那人也不讲话了,只是偶尔间嘴里哼哼,或是自言自语,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直到走到一处灯台时,一下子精神过来,指着那点着明火的烛台,惊喜道:“你瞧,这里竟然点灯了。”
她抬起头,瞧着前方五步一设的烛台都燃起了火焰,火焰倒影在河水里,不甚明亮却足以照人前行。
快入秋了,萤火虫也少了许多,倒是那蚊子还有不少,拼命围着灯火乱转。
她也许真是醉了,原本清晰的灯火在她眼里慢慢成了模糊成了一团模糊的火雾,世界越来越窄,窄到只有一条线那么宽了,最后,黑暗占据了视线的所有。
少女的眼睛已经闭上。
听到耳边呼吸声比起方才沉重,苏迟才知道她已经睡了,她靠在自己的背上,早早进入梦乡,安心、踏实,不过是因为信赖。
苏迟为这份信赖心生愧疚。
月明星稀,河堤边,一个男人慢慢走着,他背着一个女人,长发一大片撒在她身后,黑色的发与夜色融合在一处,越望里走,越看不清那远去的人。
他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他也不觉着难受,只想和她慢慢走着,可路边狗儿的吠叫声把人叫醒,少女咂咂嘴,伸了一个懒腰,直到她终于看清周边,才明白自己在哪里。
任熙低头,一串口水竟滴了下来,映在男人深色的衣服上。
她吓了一条,忙掏出巾帕来替他擦了擦,苏迟不用回头,就已经感觉到她对自己的衣服做了什么。
任熙心虚,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得了示意,将她慢慢放下来。
好舒服呀!
她拉着男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开心说喝酒太好玩了,下次还要再喝。
苏迟捏了捏干净白皙的小耳垂,笑道:“好啊,哪天你要喝酒就告诉我,我专门去大街上捡人。”
坏蛋,居然说她酒品不好,任熙现在不想和他说话了,让人送至银屏街,就要把人赶走。
可惜一个转身,那人又把她扯了过来,压在心口,低头索要今日的奖赏。
她低头娇笑,却还是拉着男人的袖子,踮起脚来,朝他嘴上轻轻碰了碰。
可这一碰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第二天接姑姑下山时,上榕专盯着少女红唇看,这次换任熙被她看个发毛,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是昨晚贴皮没贴好,可仔细摸了摸,倒是没发觉哪里起了皮。
末了,女人只道:“入秋了,天气干燥,平时也要多喝水,莫吃些上火的东西。”
任熙突然明白姑姑在看哪里了,想起昨晚的事,她的脸一下全红了,只低头嗯了一声,那长颈也如鹌鹑一般缩了些。
倒不是她故意的,今日起来才发现细颈处有好几个红印子,连锁骨上都有一个,是那个坏人干的好事,她又气又急,扑了好多□□才遮掩住。
到了将军府门前,上榕打量着这气势非凡的府门,对任熙请她来给朋友治病这话相信了几分。
“你不跟我进去?”见少女一直在马车里待着,上榕问道。
任熙摇了摇头,她怕和子砚撞见,暴露了身份,只说自己在外头等着就好,在上榕要进去时,她有在后吩咐,记得马车上她说过的话。
女人朝后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让守门小厮去通告主人,不到一会儿,小厮便热情请她进去了。
任熙杵着腮,看着姑姑进了将军府大门,可惜,没见子砚过来,想必他已经早早进去了。
正当任熙等着无聊时,却见姑姑怒气冲冲地从府里出来,直奔马车。
怎么这么快,任熙怀疑,问道:“姑姑,你怎么就出来了?”
上榕冷笑一声,就站在马车下,冷冷盯着从窗外探了个头的侄女,瞧着她那无辜样,女人咬牙切齿道:“任熙,你干的好事!”
瞧着那发火的面容现在对着自己不阴不阳,任熙有些害怕,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小心翼翼道:“姑姑,你怎么了?”
“哼!”女人咬咬牙,也不说话了,一头奔进马车,让车夫赶紧走。
可还没等车夫扬起鞭子,就听到一个男人拍着车厢,匆匆说道:“上榕,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骗你来的,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是你来给王衡看病!”
任熙奇怪,撩开帘子看了车下那人一眼,她觉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姑姑,这谁啊?”任熙问道。
“你当真不认识他?”
“我怎么会认识他,他是谁啊?”任熙指着自己的鼻子,拼命解释。
瞧她那样子,上榕就知道任熙是当真不认识傅玉书了,她还以为……还以为傅玉书联合这个侄女来骗自己出来呢!
难道真是个误会?
男人还在下头一直解释,任熙小心问姑姑,有没有见过病人。
提起这一遭来,上榕气才小了些,只下了马车,又奔去将军府。
见她下来,傅玉书忙跟在后头,一直追着人解释。
上榕佯装看不见这个人,只跟着管家进去见了王夫人和王衡。
王夫人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大夫心有怀疑,莫明揣测她医术定不高明,本想出言讽刺两句,可又觉着她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上榕知道自己本非大夫,贸然假装还会令人生厌,只向王夫人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妇人惊讶地指着她:“原来是你啊,怪不得这么眼熟!”
她收敛了前时的刻薄,拉着上榕的人亲切道:“当初本就想去徐府讨教法子,可没想到徐家人都离开了,我们派人去了徐家老家丹阳,却连人也找不到,现在你来了,我就放心了。听我侄子说,羡之后头病确实好了,不曾听他再咳过,什么骑马射箭都不成问题了。”
“可徐夫人为我儿治病,虽是光明坦荡的,可传出去会不会对徐夫人不好?”
上榕客气笑笑:“我已经出家了,倒不担心有世俗成见。”
瞧着她手上的佛珠,妇人放心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而站在一边的傅玉书却因这老狐狸一句一句徐夫人气得心梗,她哪里是什么徐夫人,该喊声任小姐才是!
一行人去见了王衡,果然,王家将那屋子封得死死的,生怕自家宝贝被风一吹就倒。
她走至榻前,见苍白瘦弱的少年躺在床上,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初见徐羡之时的样子,少年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考,见有人来,他两只手撑着床面,借力起来。
上榕赶紧让他躺下,让他慢些。
王夫人走去,轻声给儿子解释,这是来看他的大夫。
王衡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丽的大夫,第一次和陌生的女人这么接近,他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口里默念着男女有别这句话后,少年只看了一眼人就把眼睛瞟向别处去了。
第26章
自打上榕来了,王衡觉着自己苍白的生命力多了一抹色彩。
所有紧闭的窗子全部按照上榕的要求打开了,坐在床上,便能看见外头的柳荫,小麻雀叽叽喳喳站在树梢叫着,偶尔有两只会飞进来,在屋子里乱撞一番后才顺着光亮出去。
闻惯了使人几欲呕吐的药味,再闻闻这干净的气息,他觉得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上榕站在旁边,指挥丫头们重新换一套干净的被褥来,王衡起身,想要坐到小榻上去,可惜他没有什么力气,起来时头就往前涌,差点摔倒在地,多亏女人在旁扶着。
王衡送了口气,对身边的上榕笑笑,说了声谢谢大夫,正当其要扶他过去时,一双手把王衡接了过来。
“我扶他过去吧!”
虽说是扶着过去,可傅玉书两只手紧紧卡着王衡的胳肢窝,直接把人抱到小榻上。
王衡笑笑,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傅公子。
傅玉书不看他,冷声道:“不用!”
脸这样冷,像谁惹过他一样。
上榕撇去一眼,才不理会。
“任大夫,我的药是不是也得停了?”王衡问道。
毕竟自这位大夫来家里,他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
女人坐在他旁边,笑道:“我可不是大夫,王公子不用这样叫我。你的药还要再吃会儿,过些日子才能停。”
少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是个清俊的儿郎,因为生病体弱,显得人更阴柔了些,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我才见姐姐第一眼便觉得亲切,既然不能叫大夫,那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么,这样也不显得生分。”
上榕自然应好。
得了允许的王衡嘴角更弯了:“姐姐以后也叫我阿衡吧,王公子王公子的,听了也奇怪。”
“哼!”
本来相谈甚欢的两人都听到这声音,一同看向发出这声音的人去,见傅玉书抱着手,转过身去,只让人见到他的背影。
男人心里极为不屑,好个小登徒浪子,随随便便就要占人便宜,叫人一声姐姐,连怕生分这样的借口都找得出来,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谈生分谈什么!
他自然不能指着王衡大骂,只在心里把这人揉搓了百遍。
王衡不晓得这傅公子今日怎的气性如此大,明明前几日见他时,还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呢 !
他收回目光,却见面前这个一直笑语盈盈,温温柔柔的姐姐对着那个背影冷嗤一声。
王衡一愣,在二人间看了一眼,低下头没再说话。
傅玉书被上榕从屋里赶了出去,说是他在屋里待着,搅到别人扫地了,男人气哽,气哄哄地出来了。
王夫人才走至院子里,就听到儿子的笑声了。
是有多久没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了啊,自打生病,衡儿就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
王夫人心里觉着欣慰,正要进去时,突然看见傅玉书站在外头,脸色还不太好的样子。
“傅公子怎么不进去?”
傅玉书回头,见王夫人过来,只解释说大夫正在给王衡看病,他不方便进去。
王夫人笑道:“倒是要请傅公子替我谢谢二殿下了,不然谁能找到任家这位儿姑娘来呢!”
傅玉书一怔,这才想起这遭来。
二皇子与任家小女结了亲,所以才让王夫人误会是二皇子出面找了任家的人,请了任上榕过来。
男人心有疑惑,却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王夫人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寒暄两句便进了屋里。
傅玉书这才得空,梳理方才发生的事。
确实是苏迟告诉他,明日会有大夫来去将军府给王家公子看病,让他早早就去府里等着接人,这位二皇子甚至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一定要在府里照看好这位女大夫,若有闪失拿他是问。
当时傅玉书便好奇这人是谁了,会让这位少言寡语的殿下这般唠叨。
可没成想,他来了府里,竟见到上榕进来。
本来猜测,是不是这些高门大户间有什么宴会往来,所以请了她过来,可女人才见他,脸就垮下去了,顿时没了好脸色。
“好你个傅玉书,还敢对我下套!”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任是男人觉得自己聪明也不够用,只追上去,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将军府接一位大夫的。”
女人冷笑一声:“要是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位大夫呢?”
傅玉书哑言了。
现在想想,难道真的是苏迟去找人任家,请上榕过来的吗?可苏迟如何知道徐羡之这病是治好的呢?或许不奇怪,毕竟苏迟在信安耳目众多,要查这点儿事还不简单?
男人想了想,还是觉着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
可现在想想那王家小公子一直和上榕套近乎的样子,傅玉书只觉不爽。
最讨厌那些装可怜,博取别人同情心的人了,何况上榕是个心软的人,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把她骗了去。
一想到这儿,傅玉书就觉得自己出来错了,他该一直进去盯着才是。
可还没进去,就见上榕和王夫人一同出来了。
女人细心交代着晚上要注意的地方,并告知王夫人自己明日再来。
“那傅公子是要留在这里用晚饭还是……”
傅玉书道:“多谢夫人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随任姑娘一同出去就行。”
王夫人以为他是要去向二殿下禀报,也没多留人,便客气地送他们离开。
才出将军府,女人就不走了,只看着马路一边的马车,大喊了一声:“袅袅,出来!”
马车里头的少女一听这声音,立马起来,从窗子里探出个头去,回应道:“唉——”
这下子脸倒全部露了出来。
“你可认识那姑娘?”女人问道。
傅玉书看了一眼,那少女也瞪着那双芝麻眼看着他,平平无奇的五官,一点儿也不好看,甚至有些丑。
可这话他不敢说。
“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瞧那样子,也不像撒谎。
这就奇怪了,上榕疑惑,她今日问过王衡可认识任熙,少年一脸迷茫,表示不知道。
她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卡,看着男人杵在这里,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可不记得你和这些人家有什么牵,以前不是说过,这样的人家请你来你也不会来吗?”后面这话语气高高扬起,像是在嘲讽他的年少轻狂。
男人聪明地改了话题,道:“那你告诉我,那女子是何人?我总不能白白被你冤枉吧!”
“她是我侄女!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伙同在一处骗我下山呢!”
男人摸着下巴,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竟是你侄女?怎么这般……”
女人的眼神有些危险,他生生改了话“怎么这般……不像你呢?”
上榕不理会他,快步走进马车。
这次傅玉书没有再去追马车,来日方长,总归明日就能见到。
他突然感谢陈景先弄出这么件破事来了,不,现在是美事了。
而任熙呢,依旧看着将军府门口那男子,一直想着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
上榕使劲一拍她的后背,才把人唤过来。
任熙右手抓了抓那处疼得发痒的地方,突然想起来了。
“呀!这不是那天取书时见到的人吗?”
才说完这话,少女就想起了那时伏在马车里哭的姑姑,她拍拍自己的嘴巴,尽力降低存在感,低头没有说话了。
瞧这小心谨慎的样子,上榕叹了口气。
任熙抬起头,见姑姑神色也不是那么坏,便拉着她的手撒娇:“姑姑别生我的气,我发誓,再也不提那人了。”
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上榕身上拱啊拱,终于把人哄好了。
上榕无奈一笑,看着侄女这样,便是有天大的气也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