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却不急着看她,没有关系,他们余生有大把的时间。
任熙的脖子酸得很,皇后娘娘送来了不少金饰,全部都要往头上戴,她着实累。天黑时就已经被叫醒了,穿上嫁衣后,任夫人嫌弃她腰部太粗,不让她多吃,这一饿,便饿到了晚上。
幸好王府的丫鬟是个懂事的,提前送了可口的饭菜来,她全部扫光,肚子都吃得有些紧,要松些腰带才舒适。
过了些时辰,她才听到有人进来,想来就是那个宁王吧,说不准,就像吴淮一样,醉醺醺的,能把人熏昏头。
可那人就是不动,一直站在门口,也是奇怪。
任熙还在想着,要是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她该打他哪里才是,毕竟她虽是同意嫁人了,却没有同意圆房。
少女天真,不经世事,要是真动起手脚来,该吃亏的也只有她了,可幸好,她遇到的这个是个珍惜人的。
苏迟隔着喜帕,轻轻摸着那人的头。
他现在有些猜不着她可认得自己的身份,该是认识的吧,毕竟他可是当着她的面杀死吴淮的。
他们能在一处,是她有意为之吗?
平日里没有那么多的问题,现在怪了,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可是不急不急,都会有答案的。
少女不想给他摸,故意偏头躲着,男人也不强求,放下手来,就坐在了她的旁边。
谁也不说话,一室寂静,越发清楚听见外头声音嘈杂,热闹满堂。
最后喜帕也不是被新郎揭开的,新娘有些忍不住了,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脸累头上的金冠朝前一移,头发不知卷到哪里,扯得皮肉生疼,她受不住了,自己把喜帕揭开,拆下几根厚实的金簪下来。
瞧见她自顾拆着簪子,男人原本抬起的手静静停在半空中,他又不得已无奈一笑。
刚刚心里还有几分紧张,不知二人相见会是什么场景,左思右想,终于准备让对方都瞧见彼此,却发现自己真是多虑的。
新娘肯定没有他这般有心思,瞧她认真拆着头饰,一点儿也不在乎旁边的人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不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现在的一切,都没有把这些累赘拆掉重要!
青丝和金穗子缠在一起,任她怎么解都弄不下来,那金冠摇摇欲坠,要是真从头上掉下来,指不定要连头皮也扯下半块,她咬咬牙,决定弃卒保帅,将那些头发自己先揪下来,正要动手时,却感觉到身边的人拉住了她的手,为她解着头发。
第40章
任熙的身子比前般还要僵硬几分,可也不敢动,只低着头,两只手扶着那摇摇欲坠的金冠,由着脑后的手为她解开头发。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还没有看见那人的样子,可也觉着十分熟悉。
少女蹙眉,不明白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到,直到她终于解下了那些贵重的累赘,舒缓了脖子的酸痛,才抬起头来,对那人说一声谢。
太惊讶了,连脸上的笑意都来不及撤下,眼里的吃惊一下子浮在眼睛处,让看着一下子触碰到了她的内心,是慌张,也是不可思议。
任熙嘴里要感谢的话语生生变了个调,发出一声短促的“啊”来,面前像是站了一头吃人猛虎,原本安安稳稳坐在床上的少女生生吓得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摔倒在了地上,两只手紧紧撑着地,样子狼狈,却无人在意。
她一口气吊在喉咙处,咽又咽不下去,差点要闷气而亡了,他虽然站着,远比她高,只微微弯着颈打量着她,可瞧见她那双惊恐的眼睛,他的身影好似又弯了几分,气势上也弱了几分。
任熙终于长长地咽下口水,心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她不敢眨眼睛,生怕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在那黑暗的瞬间,那人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老天,是她眼花了吧!
苏迟浅浅一笑,慢慢朝她走去两步,却见少女搓着地板,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这般害怕自己,苏迟心里有些无奈,只能站在原地不动,说道:“任姑娘,你先起来吧!”
言语亲切,却不是亲密。
任熙脑子清醒几分,她微微低下了头,舔了舔发干的唇,终于稳住心神。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好,他未曾见过这张脸。
少女起身,拍了拍嫁衣,却侧着身子,未敢再看眼前人,那游移的眼神让他人见了,只以为她定是做了什么错事。
苏迟手里还拿着她的金簪,见她紧张的样子,也不忍再逗弄于她,只慢慢走到女子的梳妆台前,放到了一旁。
他走到门边,吩咐女婢进来,服侍任熙梳妆洗漱,自己出了内房,在外头坐着。
他今晚是不能出去的,无论是府里的人还是宫中的人,要是让他们知晓自己未在这里留宿,以后她指定不能在府中立足。
那惊恐的眼神还在自己面前浮现,今夜一见,他心里了然,又怪罪自己在东华居的游船上怎么就没把她认出来呢。
想来她也是不知道自己就是苏迟吧,不然也不会这般吃惊,倒也该轮到她多多吃惊了,他受过的苦,现在全要还回去。
苏迟慢慢品着茶,原本喜欢饮酒的人,现在也跟着喜欢喝这清茶了。
几个侍女依次抬着水从里间出来,看来里头的人已经梳洗好了,果然,才进里间,就见那人穿着寝衣,两手交叉扣弄着,小心翼翼看着他。
他轻轻一笑,自己净手擦脸,洗漱一番,在屏风后头换好寝衣才慢慢出来,只站在任熙面前静静看着她。
任熙低着头,已经从刚才的吃惊失态中恢复过来,她着实没想到那个西北来的游人“阮迟”原来就是当今的宁王殿下。
想起当初随意看了一眼婚书,隐隐约约记得宁王确实名迟,而大楚的皇后正是姓阮,果然果然,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释,怪不得他会给自己取名阮迟。
想到这儿,任熙感叹,真是相配呐,她能编造自己姓杨,也是因为娘亲姓杨的缘故,看来他们都想到一处了。
再说了,能闯进吴家杀死吴淮的又会有谁呐,自然是那个带兵打进信安城的苏迟了。
真是奇妙,她的前夫,竟是被她的二嫁的郎君杀死了,倘若她是个绝世美人,这事要传出去,定要被那些说书人传个沸沸扬扬,编造出个为美行凶的话本来了。
还好还好,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杨珍,可现在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定是知道自己曾是吴淮新娶的老婆,看来以后是要受他冷落了。
任熙已经想到别处去了,瞧她眼神开始飘忽起来,苏迟就晓得,自己又被疏忽了。
男人心里不满,坐在了她的旁边,径自睡上了床。
要是嫁给的是个陌生人,任熙早就离这边远远的,可偏偏是苏迟,是曾经相濡以沫的情人,他们曾经没有隔阂地在一处了,又如何会害怕羞涩。
尤其是任熙,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向来都要比平常人少些,见苏迟往床里挪了挪,她脱了鞋子,也上了空出来的一边,盖上被子,闭眼装睡。
她与他,现在只有一拳的距离了。
这动作取悦了身边的人,男人斜眼看了看她,嘴角又是一弯,逗弄人的心思又起来了。
“也是奇怪,明明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任小姐,可我偏偏觉得与你十分相熟,像是在哪见过一样。”
任熙心里一跳,这句在哪见过吓倒了她,只支支吾吾,说是自己样貌普通,没什么特色,常人见了自会觉得眼熟。
男人轻轻一笑,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没有叫她听清楚。
“你再说什么?”任熙追问不止。
苏迟没有回答,闭着眼不再说话,明日他二人还要早起,去宫里拜见皇上皇后呢。
他不讲话,任熙自然也不说,可现在心里却是美出朵花来。
没想到嫁给的人会是他,是苏迟呀!她现在觉得这桩婚事是一点儿也不亏了。
从凌晨就起来了,一直折腾到现在,曾经心悦过的人就在旁边,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可以放下心防安安静静睡在他身边。
困意袭来,她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终于沉沉睡去,连脑袋也慢慢凑近了他。
听到身边人延长的呼吸声,苏迟睁开眼睛,侧着身子看着旁边的人。
也是真是太累了,偶尔还发出轻轻的鼾声,十足可爱。
烛火没有被吹灭,他眯着眼睛,借着那微弱的灯光,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人,心里也好奇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在两张脸之间换来换去。
男人朝着脸的轮廓看去,却看不出什么来,难道真才是她真正的脸?可是,她另一张脸自己也曾碰过,掐上去时,就是人的脸儿,温暖润滑,没有掺假。
任熙在睡梦里,总觉着有头发在脸上刮落,轻轻痒痒,十分难受,几番抚去,却一直抚不干净,嘴里嘟囔着走开。
她随意抓了抓脸,想把痒意去掉,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抓,竟让人发现端倪。
就在右脸颊下端,竟起了一块小小的皮来,不仔细看绝不能让人发现。
苏迟心细,又凑近几分,仔细看着那小皮,他伸出指头,摸了摸皮,又往上故意扣了扣,那小皮竟起来了指甲大的一块来。
他的笑意更深了。
男人眼眸回转,将已经起来的小皮又给按了下去,再躺在床上时,一手便将身旁的人拉进怀里,抱着她沉沉睡去。
婢女早早就来叫人了,少女睡得迷糊,根本不想醒来,再加上在任家时,可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来烦她,是以听到外头的敲门声,只觉心烦,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苏迟早早就醒来了,婢女才敲了一次门,他便赶紧轻轻跨过任熙,来到门边,让她们先不要来打扰。
尔后,男人坐在床沿,轻轻把被子拉开,少女得了新鲜空气,睡得更加香甜。
这般美好的睡颜是又多久没见了,他低头,轻轻碰了碰爱人的眉心。
要是在平时,她想睡多久都可,可今日不行,他们要进宫面圣,耽误了时辰难免不好,可要把她生生叫醒,却是不忍心。
好在这纠结没有花多长时间,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面前看着,任熙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见是苏迟,她挠挠眼睛,轻轻拍了拍男人的大腿,慵懒道:“是不是该起来了,今天还要进宫呢!”
男人温柔地嗯了一声。
来往之间,熟悉得不是才相识一日的生人,像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了。
任熙长长伸了个懒腰,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样子了,她一看到苏迟就不由得放下戒心,一点儿也不顾忌其他。
如果不是因为她还稍稍记得自己现在叫任熙,定是要扑进怀里撒个娇,由他哄哄心里才舒服。
苏迟陪她一起坐着马车进了宫门,男人坐在里头不说话,只因旁边的少女一直自顾自担心着今日的见面。
“我还是第一次见公婆呢,可不知道什么规矩,要是哪里做错了,你可要多多提醒我。”
“唉,我好害怕啊!”
“听说皇上皇后会赐很多很多的东西,不知有些什么?”
她的心情直上直下,苏迟还是冷静处理,毕竟以前二人在一处时,她也喜欢这般自言自语。
等进了宫,皇帝只与二人嘱咐了几句,便打发人离开了。
送他们出大殿后,宝和小声道:“今日宫里有喜,胡婕妤有了。”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怪不得皇帝看起来这么没有耐心,原来是又有孩子了。
男人神色冷了几分,低头见任熙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便知自己吓到了人,春风又回到脸上,他暖了脸色,笑道:“母后已等了许久,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默念:我不断更,我不断更……
第41章
阮氏认认真真看了一眼任熙,又与她说了些家常话,少女乖乖作答,阮氏点了点头,再轻轻瞟了一眼儿子,见他脸上未有被逼婚的怨气,淡然得很,心中好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苏迟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母子二人还有许多要事要讲。
几人在殿外晒着太阳,任熙的脖子却是伸得长长的,一直朝前面看去。
皇后又把自己的“田地”扩充了不少,大白菜才吃完,又种了些胡萝卜,地上是绿绿的叶,地下却埋藏着好大一根果实。
任熙还未在农家待过,这些蔬菜也只有在饭桌上才能见到熟的,像这样新鲜长在地里头的,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十分想自己试着拔一拔,看着宫人把他们拔上来,心痒难耐,恨不得自己亲手试一试。
苏迟自然看出她的渴望,笑道:“可要去那边玩一玩,母后种了不少蔬菜,你去摘下些来,我们午间就吃这些。”
任熙忙不迭点头,一下子从位置上蹦跳起来,又想到这是皇宫,恢复成了端庄的模样,走到那块地边,蹲下身子采那绿叶。
苏迟的眼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看着少女乐呵呵的样子,他也不由得轻轻一笑。
再回头时,便看见阮氏眼神幽幽看着他,笑而不语的样子倒有窥探清楚天机的大悟。
“倒也奇怪,看来你是不排斥这桩婚事。”
这话一出,男人又不自觉的转头去看少女,见她玩得高兴,才收回目光。
知道自己失了态,苏迟也不欲多加解释,只道:“我与她的事三言两语实在无法说清楚,等过些日子我再与母后说。”
话归正题,“听说胡婕妤有孕了?”
阮氏笑意散去不少:“今个儿她宫里的人就去请了太医,一诊断才知她已有孕两月了。”
见阮氏脸有郁色,苏迟淡淡道:“母亲不必担心,不过是些个婴孩,尚不足成为大忌,况且,父皇现下子嗣凋零,他要真想开枝散叶,我们也阻止不了。”
阮氏点点头,苏浚有多渴望儿子,她比谁都清楚,当了皇帝,自然想要选个合适自己心意的儿子做个听话的继承人了,可现在无论是苏迟,还是苏还,都不是令他满意的人。
“虽说只是婴孩,可你父皇尚在壮年,以后的事未可知,我们未雨绸缪尚不算晚。”
“母后说得是。后方根基还是要打好,人力物力,我都不会放松的,再加上陈景先也在那边,倒也可以为我助力”
阮氏听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之间说的话,恐怕也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明白。
那边的任熙拔了几根萝卜出来,她随意洗了洗上头的泥土,就咔擦咬下最细的一处,清脆甘甜,十分好吃。
正要再吃时,就被人抓住手腕,不叫他动。
苏迟蹙眉,从她手上将那啃了一半的果实取了过来,见那胡萝卜的细缝处还有些黑泥陷在其中,他让人取了把小刀过来,又是挖泥,又是去皮,只留着那根嫩红的细芯后才还给任熙。
“我以前是吃不惯这东西的,总觉得有股怪味。”说这话时,她又咬了一大口,满嘴的果肉和汁水咽下了肚,清爽得很。
“现在知道了,你只习惯吃生的。”男人笑笑,低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