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熙玩得多了,觉得浪费,便让婢女在此设上小桌,放着香炉,软榻纱帘全部布置好,风流雅致,好不快活。
苏迟几次在内室找不到人后,就知道她定会待在这里,果然,吃完饭后她喊困,一下子就消失了,内室里没有人,男人轻轻上了台阶,果然见她已经睡着在了亭台。
桌上是个吃完了的西瓜,她把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想来是有些撑了,一只手放在脑勺,当作了枕头,睡得很香,即便苏迟就坐在她旁边,任熙也没醒。
少女呼呼喘着气,天气很热,即便睡着她也有些躁动不安,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一把团扇已经掉在了地上,男人捡了起来,轻轻给她扇着凉风。
一阵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心里不少闷气,她果然散开眉头,睡得更香了。
任熙光着的小脚在榻上搓了搓,像是有些痒了,等蹬上两脚后,觉着舒服了,又翻着身子继续睡,直到香炉里的香全部点完后,苏迟才把人喊醒,他怕她睡太久,起来闷得欢。
任熙睁开眼睛,朝他甜甜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来了。”
苏迟起身,朝她伸手,将人一把拉了起来:“快点起来,今天有事,陪我一起出去?”
任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抬头看人:“什么事啊?”
男人掐了掐那红润的脸蛋:“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坐着马车去了信安城城外,才出城门,便见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站在那里,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人,任熙定睛一看,是苏还。
苏还前面,是一穿着朴素的妇人,咋一看,好像是游子离乡,慈母相送的场面。
果然,是皇后娘娘。
可见她衣着简单,又无皇后的架势,自然明白这是微服出来了。
女人走过去,微微屈膝,柔声道:“母亲安好。”
阮氏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比起初见时,态度冷淡了许多。
苏迟不满,只安抚地捏了捏任熙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女人笑笑,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苏还老了许多,明明是个少年郎,可脸上的胡子却没有剃干净,连头发也翘着几根,面色发青,身体虚弱,可不是老了么,任熙见他这样,竟觉着当初得了痨病的王衡都要比他健康许多。
这个二哥明明只有三个月没见,可苏还觉得他们之间已是相隔数十年的陌生人了。
他意气风发,他落魄垂败,可这番局面,又怪得了谁。
三个月的闭门思过让少年明白,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他不过是只随时被人捏死的蚂蚁罢了,即便父亲和哥哥们都是才能出众的人,可不代表他们苏家所有人都是这样,他就是一个例外。
过去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自傲,不如说是自卑。
“二哥……”他的嗓子像是哑了,不然怎么喊出这句哥哥时嗓子痛得像火一样烧着呢,所以,才喊了一句二哥后,剩下的话他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苏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不甘,也不强逼于人,他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回去养病,其他的不用多想,若是哪日有了再回信安的能力,你尽可以回来!”
苏还笑了:“二哥有没有想过,他日,你也会像我一样从这里灰溜溜离开?”
明明只是一番激励,落到他耳中却成了挑衅,苏迟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只抬头看了一眼信安城城门,还记得初来此地时的兴奋和不安,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一个人离开信安。
皇宫早就容不下他了,少年解除足禁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皇上,请求离宫。
这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子不在宫里,反而留在偏地的,苏浚本来是不肯的,可见他一脸要死要活的样子,苏浚还是允了。
因为此事,苏还已经没有再做继承人的资格了,还不如让他离开,留在眼皮子底下,以后又要生乱。
因为身体还不好,苏还不能骑马,坐上一辆简陋的马车后,他启程离开了信安,准备回庸野城。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可不到一会儿,就全部落地,再无痕迹。
阮氏眼有热泪,却没有哭出来,离别早就是她生命里一个最常出现的词了。可这里与她分开的,是她身上的一块骨肉,从她身上掉下来那一刻起,他们还是第一次离开,或许自此一别后,今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苏迟反思自己是不是多说多错,所以决定闭嘴,可看阮氏悲悯之样,还是上前安慰道:“离开信安对他有百益而无害,母亲放心,等信安安全了,你还会和他再见的。”
阮氏的埋怨没有来,她收敛了情绪,说道:“这段时间,我常常想着你前些日子对我说的话,子砚,是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你已经十五了,我想着你也大了,这才没有把你的不安放在心上。你原谅我,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很多事我也要学。”
苏迟总算明白有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真不愧是亲母子,有些话说得伤人而不自知。
苏迟勉强一笑:“母亲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定会护弟弟一日。”
男人说完就告辞了,牵着任熙的手上了马车,即便听到阮氏再开口想对他说什么,他却没有什么听的耐心了。
阮氏愣在原地,她是真的想和这个儿子说声对不起,可如今在苏迟眼中,她是为了要苏迟保苏还安全才这般作态。
上了马车,任熙靠在了他的肩上,悲伤的人只能由软弱的人来治愈,她愿意做那个软弱的人。
果然,她一示弱,男人心里更软了,只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
“其实我是故意说那话气她的,我不好过,也不让她好过。”
“我们好久没有去翠华楼吃饭了,不日今日就去那里用饭?”任熙自然说好。
阮氏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心里生郁,回到宫里后,才得知胡婕妤要生产了,现在御医产婆已经在她宫里候着了。
“陛下呢?”
“陛下现在就在胡婕妤宫中。”宫人回道。
阮氏冷笑,她给苏浚生了两个儿子,怎么就没见他在自己临产时守着。
过去惨淡的岁月里,唯一幸运的是,有两个孩子陪着。
到了晚上,胡婕妤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婴,皇帝大喜,亲自放在手上抱了抱才交给产婆,又晋胡婕妤为贵妃,成为自皇后娘娘之后阶位最高的妃嫔了。
胡婕妤生子晋为贵妃的事一下子传遍皇宫上下,有人妒忌,比如那些没有得到宠爱的妃子,有人握拳咬呀激励自己,比如那两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小妃子,看见胡婕妤从一个前朝宫女到如今的贵妃娘娘,她们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就是差了一个皇子。
而接到从宫中飞鸽传来的信件后,苏迟轻轻一笑,将那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
是个男婴又如何,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父皇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再多几个男孩也没关系。
可坐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他,在战场上生死相拼时,他告诉自己,他也是为自己拼命,若是以后父皇昏庸,赶下台去又何妨。
他想起苏还离开前问他的话,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赶处信安城,他笑笑,他确实会离开信安城,只是信安才是那个被抛弃的。
晚上,男人把一只蜡烛放在小桌上,光线昏暗,可适应久了还是能看清些东西,比如床上躺着的人。
他把女人的细腕握住,附身上去。
“袅袅,等你再大些,我们就要个孩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勤劳的我!笑脸!
第52章
胡婕妤得了子,心里欢喜更多,她真是没想到老天竟如此厚待于她,可欢喜之余也有些忧虑,原本只想生个女儿,以后做个太妃也是好命,她确实没想过那个后位,毕竟那个人还在,谁也争不过他。
可如今自己有了儿子,他会不会因此忌惮于她们。
胡婕妤紧紧咬唇,面有愁色,失望更多,她是不愿的,尽管晓得,他现在也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苏迟……苏迟……女人嘴巴张开,轻轻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眼神放空,又回到了信安事变那日。
皇宫的人都忙着逃出去,皇帝带着一众妃嫔们走密道离开,她被遗忘在了中宁宫。
姐妹劝她乘乱赶紧出去,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父母早就没在了,她自幼就被奶奶卖入宫中,即便逃出去了,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座皇宫了。
见她坐在台阶上发呆,一个老太监过来,使劲拽着她的手硬要带她走。
一阵恶寒涌上全身,恶心!
这老太监早就肖想自己了,要是真被他挟持出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拼命挣扎,可还是被人硬拽着往前走,正绝望时,老太监一箭穿心,长大的嘴巴流出了鲜血,原本紧紧束缚着她的鹰爪也松开了,她被吓得往后跑,摔倒在了地上,却一眼看见了在宫门口持弓的男人。
他没有朝自己走来,只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有喊叫声传来:“叛军进城了!”
对她们来说是叛军,是杀人如麻的逆贼,可对她来说,那是救她于火海的英雄。
魏帝的密道早早就被人堵住了,有人放火,浓烟逼得他又从原路逃了出来,一网打尽。
她依然留在中宁宫洒扫,未想被苏浚一眼看中,封为婕妤,可心里却还想着那个持弓箭的男人。
夜深人静时,看着身旁睡着的人,她又是一阵失落。
直到有一日,她在御书房侍上,宫人来报,说是二皇子觐见,她听到皇帝自言自语一句“苏迟来做什么,”可还是让人宣他进来。
门外脚步声响起,女人抬起头一看,那扇着清风的团扇停住了,原来是他。
沉浸在回忆里的胡婕妤没有听到现在落寒宫的脚步声,一双手放在了她的双肩,女人被吓得一颤,轻轻“啊”了一声。
“想些什么,这么入神。”
苏浚坐在旁边,问道。
“是不是冯玉疏忽了,陛下来了怎么不禀报?”胡婕妤有些慌乱,忙起身要去找冯玉。
苏浚按下了她的手,说道:“是朕不让她说的,怕惊到你。”
女人勉强笑笑:“陛下能来是幸事,如何能惊到呢?”
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多停留,苏浚握着她的双手,道:“司天监的人为麟儿取了名字,要朕为孩子挑选一个合适的,可朕拒了,你可知为何?”
胡婕妤懵懂,摇了摇头。
苏浚一笑,原本严肃的脸因为这一笑温柔了许多,是的,他甚少这样过,所以女人一时看呆了。她本觉得苏家这对父子长得不一样,可今日见了,才知道这二人若是笑起来,眉眼竟这般相似。
“朕原本有三个孩子,还都是儿子,可大儿早早丧命沙场,二儿子性子野不受拘束,小儿子你也知道,此生朕亦不愿他再回来了。原本以为子嗣凋零,可没想到你能为朕诞下麟儿,他的到来,倒是给朕的不少信心,所以这个孩子的名字,朕想由朕自己来取。”
这真的是莫大的恩宠啊,前朝魏帝子女众多,可没有一个是他亲取的名字,眼下苏浚这样说,那意味着什么。
后宫女人众多,现在还有两个妃子怀有身孕,而陛下如此重视她的这一胎,令她受宠若惊,两眼已经泪水,只跪地磕头谢恩。
第二日,苏浚送来的一个锦囊,里头装着一张纸,胡婕妤展开一看,上有二字:苏元。
拿着纸条的手一抖,元字,陛下在暗示些什么吗?
得知胡婕妤生下的四皇子取名为苏元,阮氏冷笑,元意为一,一是首,是长,他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是说那小儿才是自己看中的唯一?那他那三个儿子又算什么?
等阮氏把这些问题全抛给苏浚时,男人冷笑,一只笔甩到桌子上,黑墨染红了红木桌。
“你是来质问朕的吗?这已经不是庸野乡下了,这是皇宫!怪不得你养的两个儿子做事都莽撞糊涂,原来是你这个娘教得好!”
阮氏明明还比他小上三岁,即便在宫里将养了这么久,可看起来竟比他还要大上十岁。
皮肤粗糙,眼神凌厉,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苏浚撇过眼去,半点也不愿看。
这副恩断义绝的样子让阮氏明白她今日确实是鲁莽了,即已做好决定的事,岂是她说两句就改变的,她也太高看自己了。
看着阮氏灰溜溜离开,苏浚心里畅快,当初为了从她手里拿到银子,不免伏小做低一番,回忆起那段过往,竟有些羞耻。
飞鸟尽,良弓藏。
苏浚在想这个后位是不是该换人了,以前是为了让西北的人安心,可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再过两月,皇宫又有喜事,原本怀孕的两个妃子一前一后生下两个孩子,生了男孩的丽美人封为丽妃,生了女孩的乐美人被封为乐嫔,众人看了眼红,也得了鼓励,谁能为皇帝多生儿子,谁就能平步青云。
连得两个儿子,苏浚已经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忧子嗣一事了,既然不用担心子嗣,那更不用担心这江山的继承人该是谁了,将来,会有更好的人来供他选择。
父皇对自己的态度越发冷淡,苏迟如何感受不到,向上举荐的人才无一例外没有被父皇接受,甚至皇帝不停地向西营塞些酒囊饭袋。
连母后那里也受了不少罪,皇帝无故斥责她没有照顾好两个生产的妃子和才出生的皇子公主,说她没有母仪天下的样子,虽只罚俸半年,可言语激烈难堪,皇后无奈,只得忍了下来。
接连几番发难,男人眉目紧锁,他在想,是不是所有得事情都该提前了,即便他等得住,可父皇却等不住了。
窗外小雨连绵不断,甚至有些溅到了里屋,任熙看着站在窗户旁边的苏迟,轻轻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了他的窄腰。
“又在想些什么,这两天你心事好多啊!”
窗子上边系了个几个小铃铛,是上次任熙回任家时,从家里那只黑狗身上取下来的,她起了玩心,便把这小东西随手系在此处,苏迟轻轻摸着,嘴角弯弯。
“我在想你现在一身的狗味,要怎么才洗得干净。”
这话一出,果然惊得身后的人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哪有狗味,哪有狗味?”
上次回任家,听说那大狗一直还守在紫薇院里,自她嫁出去后,生生瘦了几公斤,任熙虽然嘴巴念叨着它不可能这么忠心,可脸上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从任家回来后,她就把这狗也带回来了,时不时要逗弄一番。
瞧她像小狗一样闻来闻去,男人爽朗一笑,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走,带你洗洗去!”
女人知道自己得了骗,使劲拍他的后背,嘻笑道:“你又骗我!”
这一洗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若非二人肚饿谁也不肯起来。
任熙一边吃一边打着哈欠,等吃饱了她就要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