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林梢,碧玉染红,刀割血肉的声音虽钝,却直截了当,一刀下去,便是怨鬼一条。
这一次不知来了多少人,身手比起上波人更有不凡,而且来人太多,又是夜黑,苏迟几人难以招架,便在林中分散开来,各自引人离开,约莫到了雨停,这场战争才结束。
跟随在苏迟身下的两人身负重伤,可终究留了一条命,他们在山谷四处寻找主子,可除了斑斑血痕,再无苏迟的影子。
一场恶战下来,连苏迟在内的十五人,现在只剩下三人了。
因为牵扯到皇家人,三个侍从一人赴王都禀告此事,一人去青崖关求助,一人留在月行谷再继续找人。
可即便青崖关派出将士百名,依旧没在找到苏迟的踪迹。
再加上连日大雨,山谷有塌方,更加大了寻人的难度,即便人死了,也可能是被埋在了山谷中。
傅玉书和任熙赶到月行谷时,青崖关的人已经全部回关几日了,莫怪他们,连找了半月,什么东西也没找到,所有人都觉得宁王苏迟已经死了。
从青崖关打探清楚消息后,傅玉书面色严肃,从知道苏迟失踪后,他心里着急,却没有想过他会死,可现在,皇帝的意思是要当朝宣布宁王薨的事了。
“娘娘,这事不能了,我现在就去找青崖关的人,让他们继续找。”
任熙站在崖上,道:“不用找了,人不会在这儿的,再找也不可能找到。”
眼皮子下就是月行谷,谷不大,唯窄而长,因为前些日子大雨,不少地方塌方,人也进不去。
活下来的那三个侍从说,他们在路上被人伏击,还是不同的两波人,说是刺杀也不为过。
可是青崖关的人否认,说是月行谷强盗众多,殿下这是遇见盗匪了。
被盗匪所杀和皇室之人被人专门刺杀,哪个罪名更重一些可见一斑,当然是要极力否认的。
因为涉及到皇室中人,还是一个王爷,此事当然不能善了,苏浚派了大理寺的人专查此事,可除了那三个侍从,没有其他物证人证,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理寺的人竟下了文书,说是宁王确实是被强盗所杀,而这一公文也被皇帝认可,盖上玉玺做实了。
完美的谋杀。
青崖关不少守关将士因剿匪不力革职查办,却没有一人失了性命。
因苏迟尸骨尚未找到,所以皇帝还没有正式宣布他已死一事,但凡能找出点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恐怕他都是已死之人了。
“他的侍从说他们两天之内就在路上遭遇了两次伏击,而论身手,论体型,是不同的两波人。”
“肯定是不同的,你没听说第一波的人已经被他们杀死了吗?”傅玉书有些不满,全因这女子刚才说找不到苏迟了,灰心得如此容易,何必千里迢迢过来找人。
任熙听出了他的不满,却还是平心静气解释:“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这是两个人派来的杀手,想杀他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两个人?”傅玉书奇道:“难道是前魏余孽?”
“若真是前魏人,那还有另一个凶手会是谁?”
傅玉书偏头深思,他确实想不到还有谁会下这手了。
少女转身过来,道:“我老实与你说吧,苏迟走前同我说过一番话,我瞧他的意思,却是有些担心自己不能回来,你说出去治水,他为何要担心自己不能回来。我也奇怪,陛下命他到光州,诏意匆匆,连给他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那么急,难道真的是急于光州水患吗?”
傅玉书又一次被引导了。
“他一定有所防备,或许他是知道了些什么,现在不能示人,躲藏起来更有利处。你说,他要是想藏起来,会去哪里?我想,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个地方还能保护他免受伤害吧!”
苏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些事,任熙所言,大半都是猜测,傅玉书愿者上钩,上了马儿。
“如果你所言都是真的,那殿下现在只会去一个地方。”
“哪里?”
“庸野城!”
从青崖关到庸野城,即便马儿再快,他们休息得再少,也要花上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任熙的脸色有些青白,傅玉书不忍,停下马来,劝她休息一番。
连日来,这女子每日吃得甚少,只埋头赶路,风餐露宿,让他不敢再小觑。
“你还是先下马休息休息吧,再这样熬下去,恐怕还没找到殿下你就先垮了。”
这次,任熙没有领傅玉书的情,即便自己表现得很淡然,可内心的焦急如何能让人知道。
说实话,她不敢保证苏迟没有死在月行关,只凭着一番朝夕相处的熟悉感觉他没有在这里。
她服从了自己的直觉,可理性告诉她或许苏迟真的没在了呢。
连日赶路,大腿内侧已经磨出血来了,甚至有些地方长了老茧,更不用说沐浴安眠这种事了,能让她撑下去的,就是赶去庸野城见到苏迟。
蓬头垢面也无妨,只要能见他好好活着。
可傅玉书如何能懂呢?
少女骑于马上,冷冷道“我好像知道姑姑为什么对你有这般大的敌意了。”
傅玉书,你太小看女人了。
第55章
平凉之地不设州,唯有一座座城市在其中,城乡并处,人烟稀少,会让人觉得这里果真地广人稀,而庸野城就是平凉最大的主城,这也是苏浚的发家之地。
可天子似乎并不重视潜龙之城,再加上大批士兵拖家带口都跟着苏家一起到了信安,人口的流动使得庸野再难复昔日繁荣。
若说庸野城都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小城了。
在外餐风露宿多日,任熙自知实难再继续赶路,便提出要到城里歇息几日。
傅玉书自然答应下来,即便他是个男人,可也有些难熬。
在西北十年,他对这块土地十分熟悉,也知不能暴露身份,引起他人注意,便带着任熙进了篁庭城,在城边找了处小客栈休息。
篁庭不属于西北,它是北地最西的一座小城,因在西北和北地相接处,所以两地人民混居其中,民风开放。
任熙洗漱完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从凌晨躺下,一直到天黑才起,吃了碗面,味同嚼蜡,可吃了多日干粮,这也算难得的美味了。
有箫声响起,女人抬头找去,却见傅玉书坐在后院的马厩里吹箫自乐。
声音悲凉,无限相思在其中,听者落泪,唯对夏月解心扉。
真是没想到有一日她会离开父母,独自一人离开信安,来了这么远的地方,前几日在林中住宿,喝着露水,吃着野果,她不是一点儿都不后悔,甚至偶尔还会怀疑自己的坚持究竟有几分意义,可是一想起苏迟,就觉得做什么都值了。
即便他真的死了,至少她不会后悔。
低泣声引起了吹箫人的注意,男人抬头,就见任熙一脸泪水站在楼上,月光太凉了,落在她脸上,好像冻出一层白霜来。
箫声一停,女人下了楼,走到傅玉书身边。
“你不是说我们还有十日就到庸野城了吗?等天亮我们就启程!”
萧声再断,傅玉书斜坐栏杆处,凉凉问道:“四小姐,你相信我们在庸野城真的能找到殿下吗?”
不唤娘娘了,改称四小姐了。
任熙有些鄙视他工于心计,而无人情长短,亦冷声道:“无论如何我也算救了你一命,若是你如今还在信安,恐怕就要被人捉拿下狱,人头落地了。”
剑拔弩张之际傅玉书先败了,带着他的萧一同走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两人离开篁庭城,出城一百里后,就是西北有名的赌城逢云城了。
前魏人尚奢,可不喜欢赌博这一类的事情,虽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可是太俗,在他们眼里这赌玩一事只是下层人才做的,所以赌城在前魏甚少。
可逢云城不一样,当初西北多为罪人流放之地,民风狂野,被繁重的徭役和苦力压迫的西北人只能找乐子给自己放松,因逢云城离西北核心太远,又为北地、南地、西北三地交界,人员繁杂,这才孕生了这座城池。
城中多设赌庄,人员的聚集又使得花楼、酒楼、客栈这样玩乐的场所拔地而起,若不是因为名声太差,此处繁华之态绝不比信安弱。
繁华的城市让初来乍到的任熙看个不够,原本惨淡灰白的心情现在也兴奋不少。
熟悉的场景给了傅玉书不少安全感,只带她去了一处酒楼,摆了一桌饭菜。
伙计热情地端上美酒,一边倒一边笑道:“我们这酒烈得很,二位客人慢慢品即可,可不能多喝。”
少女转着那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赞道:“果真是好酒!”
面前的傅玉书也喝了几口,便站起身来,道:“四小姐先吃着,我去找店家问问哪里有马市?我们的马已经走不多了。”
“嗯,你去吧!”任熙已经把头埋到碗里,似乎和他说半句话的空都没有。
见她胃口大开,男人满意笑笑,踱步离开。自打来了逢云城,他好像确实轻松了许多,像一个被掉在绞刑架上的将死之人最终给他松开了栓在脖子上的绳索一样。
可傅玉书不知,自打他下了酒楼,少女就没有再吃了。
她站在小楼处,看着男人朝一边走去。
不多想,任熙放下碗筷,也匆匆下楼,可那不长眼的小伙计在面前一直晃着,阻拦她往前走:“客官,你们这也太浪费了吧,这还没吃上几口呢,就全都不要了。”
任熙不耐烦,当即把人推开,没想到那伙计又追上来,像只赶不走的苍蝇,围着她嗡嗡乱叫:“客官,你还没结账呢,我们也是小本生意……”
巴拉巴拉一大堆,任熙脱下一直藏在手腕里的玉镯递过去:“拿着!”
她再次推开小厮,顺着傅玉书离开的方向追去,可逢云城布置复杂,没有什么规律,商民杂居,大街小巷东一条西一条,才跑出去就是几个岔口,女人丧气跺脚。
正转身想回酒楼等傅玉书时,却见墙角露出一个人头,是酒楼的伙计,没想到任熙转身之快,一直跟在后头的他来不及藏掩自己,只能暴露人前,欲要跑时,一句站住吓到了他。
任熙冷笑一声:“你这伙计倒是闲得慌,不去端你的盘子,来跟踪我作甚?”
小伙计尴尬笑笑,却还是找借口:“小姐说什么呢,我只是出来招揽客人罢了!“女人才不相信:“方才我要离开,你几番阻挠,难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认识!”他连连摆手表示不是。
可这心虚的样子越是惹人生心,抓着小伙计的手多了一把短刀,就搭在颈上青筋处,只要朝上面轻轻一划,到时鲜血喷涌,一刀毙命。
“你认识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小伙计那句“不认识”咽下肚子,他抖着声音,道:“姑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都是我们老板吩咐我这么做的。”
果真如此。
任熙拉着他,装作狠厉之样:“带我去找你老板!”
可还没等小伙计说好,后面就有声音传来:“四小姐,不关他的事,你放了他吧!”
是傅玉书。
伙计颈处的短刀终于收走了,没见那冰凉的东西,他屁滚尿流跑开了。
“傅先生,看来你已经找到要去哪里买马了!
“你胆子真够大的,竟然敢在逢云城乱跑,你可知这里有多少杀人如麻的杀手?”
“便是杀手,也要有人出钱才使得动他们来要我的命才是。”
男人又恢复了在王府那副云淡风轻之样,初初跟着姑姑见他时,只觉得这男子温文尔雅,现在却觉得,他言语里皆是不屑和刻薄,也不知以前到底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让一个男子生了一嘴妇人的尖嘴利牙。
“便如傅先生,不过是商户之子,万贯家财被人夺了,人家也不肯花一个铜钱要你这条卿卿性命。”
果然,这话里总有一个字戳痛了男人的内心,淡然早已扫去,唯有怨恨重上眉间,可再铁青的脸色又不能吓到任熙半分,见他不舒服了,她就高兴了。
“你刚刚是去见谁?”
傅玉书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很怀疑,苏迟遭遇暗杀是不是也有你的一番功劳。”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对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激将法果然有用,任熙又继续往下猜。
“你是故意带我来逢云城的,你找到苏迟了?”
傅玉书知道自己又上了她的圈套,便不作声了,只偏头看地。
这次轮到任熙急了,少女忙道:“你真的找到他了,他不在庸野,而是在这儿?”
看到她着急,男人冷哼一声,那嘴巴却是咬得铁铁的,一个字都不说。
任熙才不怕,她稳住心神,绝不叫傅玉书扰乱自己,女人灵机一动,缓缓说道:“傅先生,你现在还是祈求殿下不在这里吧!”
男人一脸敌意看着她。
“要是见到了殿下,我一定要告诉他,你欺负我。”她说这话时,像是小孩子委屈,跑到大人面前告状,说其他小孩子欺负自己。
因语气略有稚嫩,连傅玉书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只嗤笑一声而过。
“你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谈到欺负,能是怎么个欺负法?”
傅玉书虽在西北受了豪放民风十年的熏陶,可从根本上来说他终究是个文人,南地重礼之风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所识之人也都是讲理的,可遇到任熙这般连名声脸面都不要的,那就没得法了。
再想说出殿下不会相信这种话来,也是连自己都不信了,他今日也是眼界大开,信安世家能出这等人才来,也是让他长足了见识!
“方才我们去的这家酒楼老板是我和殿下都认识的一个熟人,他告诉我,殿下就在逢云城。”
一线生机出现了:“所以你刚刚是去找苏迟了?你见到他了?”
“酒楼老板只知道殿下在城中,却不知在城中哪里,我们在逢云有一处据点,我方才就去是那里打探消息。”
“殿下确实在逢云城,只是他受了很重的伤。”
任熙深深喘了口气,她鼻子一酸,所有艰辛的付出现在都有了收获,尽管他受伤了,可只要活着,其他都没关系。
“你现在带我去找他。”她哽咽道。
“我再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就好。”
明明刚才还是个取人性命不眨眼的闺阁小姐,现在又成了为情所困的凡人,触及往事,傅玉书苦笑连连。
第56章
逢云城的人告知傅玉书现下宁王在城中千金阁养伤。千金阁乃城中第一大赌庄,再往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可二人急于亲眼见到苏迟,不过一会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