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的不安,苏迟握住那双冒冷汗的手,轻轻拍着人儿的背:“有我在,不用害怕。”
电闪雷鸣间,一个男人持刀站在马车前,他一身黑衣,却没有遮住脸,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还能看见男人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从额头到嘴角,把半张脸分开了。
这样子是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认得他了。
如山一样高壮,这般体态异于常人,平白见了都会让人害怕。
几个侍从持刀而上,围在马车前,亮晃晃的刀剑成了此刻最醒目的东西。
“殿下别来无恙!”
马车里的苏迟一笑,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趟旅程平平安安,只是没有料到先出手的居然是个熟人。
他正欲出去,却被任熙拉住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待在马车,不准下来!”他试着软声同她说话,可又怕任熙不听劝,脸上才故作严肃。
男人下了马车,雨很大,不过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他也不管,依旧笑道:“只有你一人来?”
刺客右提嘴角,双手朝两边一展,漆黑的山林里有人蠢蠢欲动,藏匿其中的人提着刀纷纷出来,紧促的步伐里可以看出他们的小心谨慎。
利刃出鞘,蓄势待发。
第61章
江长年一刀砍了过来,苏迟瞬间避开,他下手重,男人还能清楚感觉到刀剑带起来的风从脸上刮过,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豆大的雨滴也被砍成了两半。
“听闻殿下受了伤?”又是一刀而过。
苏迟避让而不出击:“如此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话刺激到了江长年,让他想起了当初惨败苏迟的往事,当羞耻的过去被重新提起时,男人冷笑一声。
“等殿下明年忌日,我必定要带一坛好酒到你坟前,免得殿下孤寂!”江长年这长长的一句话同他的大刀一样,干脆利落,直到狠处,可苏迟一直不主动出击,稍稍惹怒了男人,他能奉命前来行刺此人,一是武力高强,凭本事吃饭,二是与他曾与苏迟有过节,想要一雪前耻。
可苏迟此番做法着实惹怒了他,是瞧不起他江长年才不愿出剑吗?
二人对战时,周边彼此带来的人也纷纷作战,唯独有五六个侍从一直围在一辆马车旁边,半步不肯离去。
江长年扫过那辆马车,方才苏迟就是从上头下来的。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苏迟出击的一个方法,一个翻滚过去,男人提着大刀,一步跃到马车边,即便守在旁边的都是些武功上乘的人,可也耐不住江长年的蛮干,明明围着的众人被打散开来,男人一刀下去,车门俱裂,一个女子坐在里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没有惊慌喊叫,只是紧咬了唇,一手抓着帘子,一手抓着坐垫,花容失色。
而后了一步的苏迟,一眼就看到任熙惊恐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就疼了。
男人抽出长剑,朝江长年刺去,察觉到他已被激怒,江长年笑了,一个反身便同他打了来。
“好个绝世美人,也不知滋味如何?”他故意把眼睛朝后瞟了瞟,话里都是轻佻之意。
苏迟冷笑:“你不该动她的!”
刀光剑影乱花了眼,任熙还坐在马车里,现在正好能清楚看到苏迟在和那个熊一样的男子打斗。
因为左肩有伤,男人一直把左手别在腰后,可右手用力太大,难免牵扯到伤口,这几日他一直穿着白衣,现在能看见伤口已经裂了,红水涌处湿透了白衣,任熙急得要哭出来了,她身子一动,是要下去的样子,可想起苏迟走前的话,也觉得自己下车就是拖累他。
江长年杀红了眼,他已经明白自己要是靠近那马车里的一分,苏迟就会花出十分的力同他拼命,于是他故意不断朝后接近着,果然苏迟出剑越来越快,竟比他二人当初相斗时还厉害。
可即便苏迟武功再厉害也耐不住他受伤的事实,江长年也看出来了,不断朝他左肩刺去,虽行之不武,可为了解心头只恨,他连武者的脸面也不要了。
一番打斗,苏迟明显落了下风,任熙跪在车里,只能无助地祈求老天。
风雨还是那么大,没了车门阻挡,全部朝里头飞去,雨水打在脸上,睫毛上,睁开眼睛时什么也看不清,任熙拼命把脸上的雨水摸去,其实她早就被吓哭了,此时也不分不清模糊她眼睛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不断有刺客朝马车这里攻击,侍从奋力击杀,那鲜血像是水盆里的水一样,唰唰唰洒在车厢,甚至有断手飞了进来,经脉俱断了竟还能动着。
任熙很想喊苏迟的名字,好像这样才能撑下来,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累赘,没有她在这里,苏迟可以离开的,是她拖累的他。
老天爷,如果能让他平安,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祈求是最没用的,风雨声太大,老天爷听不到。
任熙一直告诉自己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她怕自己晕过去。
“没事的,没事的,爹说过,有困难一定要动脑子想办法,一定要动脑子!”她紧张得胸口上下起伏,可情绪稍微能稳定下来。
女人转身,颤抖着手从小榻下头摸着,果然让她找到了。
一把弓,三只箭,看着手里的东西,任熙笑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苏迟,他已然用尽力气,只能拼着一口气继续厮杀,江长年更加得意了,他好像已经不急于把他杀死了,只一脚狠踢在了苏迟左肩,将其踢翻在地。
比起杀人,现在羞辱苏迟能带给他更大的快乐,战场上让敌人听了闻风丧胆的战神苏迟,当今的宁王殿下,如今有如一条濒死的鱼儿只能在泥坑里蹦跳了,渔夫随时可以举起刀来将他一刀毙命。
他把刀对准了苏迟,讥笑道:“倘若你能舔干净我的鞋子,或许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苏迟倒于地上,一身都是泥水,他勉力起身,靠在一棵大树上,即便生死只有一线之隔,他也不改风姿,甚至还有些惨淡的美意。
男人轻轻弹了弹胸膛,笑道:“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倘若你像当初一样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我也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三个响头……哈哈哈,江长年今日给人磕头了,你们快来看啊……江长年,听说谁能打败你你就给谁磕头,快来和小爷我打一场……
江长年捏紧了大刀,想起了过往受到的嘲讽,他再也忍不住了,只把刀高高举到头顶,要把这个耻辱的印记抹去。
可惜,他终究慢了一步,一只利箭穿心而过,高高举起的刀依旧悬在上空,男人缓缓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心上那只箭。
接着又是一只箭插在了胸口处,像是生怕方才那箭没有射在心上,又补上一次。
他撑着力气朝后慢慢转身,只见一个女子跪在车厢里,正搭着弓箭对准自己,那小弓上还有另一只箭,蓄势待发。
他的力量如空气一样慢慢蒸发,从身上一点一点流走,原本能在手上轻松挥舞的大刀此刻如千斤重的铁一样,压得他直不起身。
高山塌落,再也起不来了。
江长年死时眼睛是睁着的,现在跪坐在地上的是他了。
苏迟借着大树的力起来,看到任熙放下手里的弓箭,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没有了畏惧,没有了惊慌,也没有了昔日的灵动和娇俏,她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样,连眼睛也不会眨了。
见首领已死,黑衣人士气大减,苏迟的手下立即将他们拿下。
雨越下越大,泥水血水全部混在一起,一个脚窝下去,再抬起脚来就是一坑的脏水。幸好风也大,才能把山林间的血腥味冲走些,可毕竟是死了数十人的地方,腥风血雨过后,一时的寂静更令人心生怅意。
苏迟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胸上的伤口,一步一步走到任熙面前。
他身上全是泥水,早已看不出衣服的颜色了,更不用说现在早已被淋个透顶了。
凌乱的发丝,脏湿的衣服,他的狼狈都让她看见了。
女人依旧跪在车厢前,直到苏迟站在她面前,她才动了动身子,把手贴在他捂着左胸的手上,没有十指交握,可两只手却都触摸着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的心口。
“你又受伤了……”任熙哭着说道,再也藏不住心里的惧意,她一抖一抖的哭了起来,可右手还拿着那只弓箭,好像还在防御着敌人。
一人跪坐在车里,一个站在马车下,雨点儿袭来,却无人在意。
苏迟猛地扣住了任熙的后脑,重重压了上去,乱得没有章法的吻能把人的唇舌磕破,唇齿交接处有铁锈一样的腥味。
他们就在大雨下旁若无人地吻着,好像现在就是人间尽头,任熙放下弓箭,与他相拥,雨声、风声全都听不到,唯有彼此那呼吸声,孱弱而分明。
马车是坐不成了,苏迟把任熙带到一个大石坑处,让她先在哪里避雨,他现在要去询问清楚这事。
女人蹲在石坑里瑟瑟发抖,见他要走,赶紧拉住了下摆,不叫他离开。
她只说了一句我怕,苏迟就心里一疼,连鼻子也酸了,即便拉着人和自己吃苦,可也没想过要把她吓成这样。
男人蹲下身去,朝她唇上轻轻一碰。
“我不走,你就在这里看着我,数到一百,我就回来,嗯?”
任熙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来,放他离开。
侍从来报,此番凶手共来了二十人,只有三人活了下来,可惜这三人只知是跟着江长年做事,并不知是谁要江长年来刺杀的。
男人不意外,只问道:“与你们来的都是哪里的人?”
刺客看了他一眼,抖声道:“我们都是庸野城的!”
庸野来的?男人冷笑,朝那三人扬扬下巴,侍从得了令,一刀抹颈,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六十二……六十三……”任熙眼睛不眨地看着苏迟,男人处理好了事情,在她数到八十的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
任熙抱了上去,对他说道:“从今天我宣布,八十是我命里的好数字。”
苏迟赞同地嗯了一声:“也是我命里的好数字。”
一行人现在林中避雨,风雨小些时,有马蹄声响起。
任熙原本在苏迟怀中要睡着了,可以听到那马蹄声,立马紧张地坐了起来,拉着男人的胸襟,害怕道:“是不是他们又来了!”
她被吓成了这样,苏迟只摸着人儿的头,一遍又一遍说着不怕。
马蹄声越来越近,女人的身子也越来越抖,在接近这地时,声音终于停下了,能听得出有人下马朝这里跑来。
一个侍从疾步走来,禀报道:“殿下,徐大人来了。”
“带他过来。”
不多时,一个男人跑来,跪在苏迟面前:“属下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原来是自己人,任熙终于放下心来,松下来之后就是脑子一沉,一头睡去,意识消散时只能听到苏迟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第62章
再醒来时,任熙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信安,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摆着各种装饰,一道银线屏风与外隔开,身上盖的是柔软温暖的锦被,大团大团的牡丹花绣在上头,富贵逼人。
她缓缓起身,因为才睡醒,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哪里,脑里有些懵,可是全身乏力,才撑在床上一会儿又倒了下去。
一个姑娘端着药碗进来,察觉到床上的动静,她走过去,轻声问:“姑娘醒了?”
任熙想开口说话,可觉得嘴巴干得很,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来,甚至连喉咙都感觉不到了。
小丫鬟笑笑,又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告诉夫人去。”
任熙只能转个头,打量这陌生电话的环境,不多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步伐很快,听得出走路的人急。
过了屏风,苏迟就见任熙骨碌碌转着两个眼珠子看着他,他深深吸了口气,坐在床沿,握着那两只热出汗的手。
“你要再不醒来,我就要害怕死了。”
他俯下身子,将下巴抵着任熙的头顶,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流出了泪水。
那日在山林,任熙晕倒在他怀中,他当即就被吓到了,只带人先回刺史府,找了大夫来,说是她受惊过度,这才晕眩过去,睡一觉便好。
苏迟稍稍放下心来,可大夫才给他换完药,再看女人时,却见人脸颊通红,竟冒着冷汗,往上一摸,烫手得很。
“这是得了伤寒了。”大夫说,着手便要安排侍女拿着白酒在她身上擦。
苏迟不愿假手于人,亲自给她擦拭,可高热一直退不下去,到半夜时,任熙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她现在过得很不好,嘴里一直喊着不要,不要,苏迟一碰她,她就去打他的手,不让他接近,想来是已经认不出他的感觉了。
再这么烧下去人就要糊涂了,一块块冰已经送了过来,任熙开始冒汗,苏迟打开眼皮一看,竟发现她已经在翻着白眼了。
大夫当机立断,开始给她扎针,手臂,人中,还有小腹,上头竖着一根根的银针。
男人头一次这么无力,跪坐在床边看着她。
他不信鬼神,不奉天意,可唯有这一次,他祈求老天保佑任熙。
是前半辈子杀戮太多,所以现在得报应了吗?
连老天也要他尝尝这生死相隔的滋味了。
药已经煮好了,慢满满一锅的药材,只得了这么一小碗,再者都是些解毒消热的药材,苦得很,才送了一小勺在她嘴里,就被吐出来了,再想喂她喝时,任熙用舌头抵着,不肯张嘴。
苏迟狠狠心,用了点力捏住了她的下颌,他先喝了一口,含着药水渡了过去。
察觉到又是那股苦味,任熙本想抵回去,奈何下颌被人箍住,动也不能动。
等一碗药喝下去时,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好在第二日天明时,任熙终于退烧了。折腾了一夜,苏迟摸了摸有些凉意的额头,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些许。
任熙才换过的衣服上又沾了不少药汁,褐色的汁水干了,在胸襟出就有发黄的印记,甚至脖颈出也沾着些。
她一直偏着头,偶尔鼻子还一嗅一嗅的,估计是被这药味熏到了。
男人掐掐她的小鼻子,笑道:“真是个狗鼻子。”虽是这样说,可还是让人准备热水,又给她洗了一遍,重新换了身衣裳。
昨日出了一身汗,她全身滑腻腻的,现在舒服了,睡觉时眉毛也都放了下来。
徐川远劝苏迟先做休息,男人不肯,还是一直守在床边,不到一会儿就要摸摸她的脑袋,看看有没有再发热,几次下来没有情况,才让大夫重新给自己换药。
他也没有休息,换完药就同徐川远商议要事,四十岁的男人跪倒在地,磕头道:“是属下来迟,才让殿下遇刺客刺杀,属下罪该万死。”
他一说到此事,苏迟就心里气上一分。原以为到了自己的地盘才放下心来,没想到一时疏忽大意让江长年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