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江长年,他沉声道:“江长年刺杀我的事你全都一一上奏,就说你已查明真相,是因为我曾与他有过过节,这才惹来他的报复。现刺客已全部剿灭,还请陛下放心。你如此说上面不会责怪于你。”
徐川远不住点头:“是是是!”他额头全是冷汗,现下终于有心思抹一抹了。
“那殿下何时启程去钦州?”不等苏迟说话,徐川远又道:“殿下伤势未好,还是先在浔川修养一阵吧,这里山水优美秀丽,在这里再畅玩一番也是美事。”
话里话外都是要苏迟留在浔川。
苏迟抬眼,轻轻扫了他一眼,久久才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这个主子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为人强势,没有哪个下属敢违抗他的命令,徐川远更是畏惧,得了苏迟的指令,立马离开了。
男人睁开眼睛,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再说徐川远,等他回了自己的院子,便见自家夫人还点着蜡烛,坐在内室等他,见他进来,妇人起身道:“怎么谈到这么晚才回来?”
她给徐川远更衣,姿态娴熟,是做习惯的样子。
徐川远收拾好自己,却是没有躺下,只坐在床沿,皱眉沉沉叹了口气。
妇人坐在旁边,见他愁苦之样,终于问道:“老爷,昨日来的究竟是何人啊?”
男人只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却是没有说话,可想到这两日自家夫人在操劳宁王带来的那个女子的病,还是吩咐道:“他二人的事你莫打听,越少知道越好。只需记得都是极尊贵的客人,哪里都不能怠慢。”
见徐川远说这话时态度严肃,想来真是得罪不起,只点头道:“老爷放心,我多上点心,哪里都不会亏待他二人的。”
“把蜡烛吹了吧!”徐川远终于躺了下去,可是怎么睡都睡不着,眼睛一直睁着。
前些日子知道宁王遇刺,没有消息,他们尾随的这些属下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主子有个好歹。
再后来,不知为何,有些原本和他一样追随宁王的人竟变了步伐,不再与他们亲近,便是聚在一起商议要事也几次借故不来,众人晓得这些人是变心了,他们担心宁王真的死了,所以现在要给自己重新找个主子了。
徐川远也是动过心的,毕竟宁王一直在信安待着,不重视北地,他在这里再劳心劳力主子也看不到眼里,可他不过是个浔川太守,有谁看得上呢?
他得到消息,信安的皇帝陛下已经下旨诏宁王回都,可一直被他以养伤为由推拒了,一个王爷,竟敢无诏就回封地,他想干什么!
徐川远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当年宁王随陛下打江山,招揽了他们一众北人,他打到信安时,他们这些人就留在北地听他调遣。
他看重苏迟的本事,便想着尾随其后,等殿下一朝登基后,他也能调回信安做个朝官,光宗耀祖,而不是世世代代偏居北地。
可现在,宁王公然违抗陛下的命令,而且……陛下现在又多了两个儿子呢,他正值壮年,以后的事更加难料了。
他的突然起身吓到了身边人,妇人揉揉迷糊的眼睛,问道:“怎么一下子起来了?”
徐川远当然没有空回她,男人重新点起蜡烛,写了一封书信。
外屋挂着一个鸟笼,里头是一只信鸽,这是他为了应对急事准备的,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夜里,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格外明显,扑哧几声,就带着信条飞远了。
徐川远一直站在窗边,直到鸽子成为了夜幕里的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时他才僵着身子转身走开,等这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刚刚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关乎着他往后的荣耀。
可徐川远不知道的是,那信鸽还没飞出浔川城,便被人一箭射了下来,直直掉落在树上。
一个少年咂咂嘴,自言自语道:“真是倒霉,还要我上树去拿。”他摩摩手掌,像只瘊子一样爬上树,把鸽子扔了下来,待看清楚它带着的信条时,少年一笑:“嘿,这次我立大功了!”
趁着任熙不注意,苏迟擦了擦眼睛,在她面前笑道:“大夫说你醒来一定得多喝水,前两日流了不少汗呢。”
他把人抱起来,靠坐在床上,舀满一小勺才放到她嘴边,任熙看了他一眼,慢慢张嘴,等温水划过口腔、喉咙时,终于感觉到身上的闷火被浇灭许多。
不多时,一碗水就全部喝完了,她咳咳嗓子,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是不是病了好长时间?”她虽然昏迷了,可还是知道定是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袅袅,你已经睡了三日了!”
“三日啊,这么长!”她脑子里还是有些懵,可想起山林里发生的事,女人一下子挺起身子,不停往他身上摸着:“你呢,你的伤怎么样了,子砚,你流了好多血!”
她的情绪没有征兆地开始激动起来,差点吓到了苏迟,可女人还是想着他的伤势,甚至要亲眼看看。
她抖着手,在他身上一直抓着,没有目的的抓弄,连眼神也开始恐慌了,口中喊着的声音越来越大,苏迟察觉到她的不对,只紧紧抱着人,道:“我没事,袅袅,我没事。”
他的怀抱是有用的,任熙慢慢安静下来,她回他一抱,也知道自己刚才太激动了,女人藏在他怀里小声道:“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我不想那样的,可我控制不住。”
苏迟一直抚弄着那头青丝:“我们不想了,不想了好不好。”
任熙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抽噎不停。
第63章
任熙烧退了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连饭食也能多吃几口,可仍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晚上一睡就是噩梦连连,几次在梦中尖叫醒来。
苏迟一摸就是一手的冷汗,再握着那颤抖不停的手腕,心里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再过了三日,便说要带她出去散散心。
任熙躺在男人膝上,闭上眼睛,马车有些抖,像她的心脏一样跳个不停,她已许久没有睡好,只能在白日才能安心休息几刻钟。
大夫说头上有个穴位,平日里多多按按,晚上就能睡好,苏迟就轻轻给她按着那个穴位,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
即便马车车厢不够大,睡的地不够软,可任熙却觉得这是她这几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开帘子一看:“呀!怎么天黑了!”
他们明明是正午出来了,怎么一醒来天就黑了?
苏迟把人抱在膝上,说道:“我们不住浔川了,今天是要往北去,再睡一会儿就到了。”
任熙打了个哈欠,又靠回男人怀里,道:“为什么不住浔川了?”
其实那里挺好的,吃的好,住的也好,一直照顾她的那个贵妇人总是一脸笑眯眯的,还有那些小丫鬟,和善得很。
男人摸着她柔顺的青丝,慢慢道:“那里不好玩,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任熙点点头,她其实是不管的,也从不操心要去哪里,反正有人陪着呢!
明明才过了十来日,可人好像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面覆着一层青霜,向来圆润的下巴也尖尖的,没有了从前的肉实。
苏迟心疼地捏了捏任熙的两腮,没有多少肉了,他调整好了一个姿势,让她躺得舒服些,一只手在身后慢慢拍着,试着哄她入睡。
夜里安静得很,能听到外面的蝉鸣,能听到轱辘的转动声,能听得到心上人的心跳声。
这静谧的世界让任熙心里感到久未体会的心安,她再次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哼着一首小曲,依稀还能听清曲里的词儿:“西风卷去……唯意长,赠我一玉……到后面,任熙就听不清了。
苏迟轻轻哼着歌儿,思绪也飘向远方。
这首曲子是他打战时从一个妇人口中听来的,那年他们打到接天崖,死伤无数,一群残兵败将就在崖下的一个村子里养伤。
在他们来之前村子就受了敌军的洗劫,大半个村子被烧毁,村里的男人们死了一大半,而活着的村民们深深畏惧他们这些带着武器的人。
他们在那里休息时,一个妇人抱着她的孩子蹲在墙角哼着这首曲子,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可却记不起母亲是否也像这样哄弄过他。
初听此曲时他孤立无援,再唱此曲时,他成了哄人入睡的那个人,男人轻柔一笑,若说以前图谋那个位置觉得是理所应当,那现在,他只是想让怀里的这个人往后余生都睡得这般安心。
即便苏迟已经喊了几次,可任熙仍不愿离开这片溪水,依旧兴致勃勃地拿着捡来的筲箕去捉小鱼。
直到看见男人脸色有些黑,她才扁着嘴,提着筲箕慢慢淌水过来。
溪水又清又浅,才没过人的脚腕,她故意朝前一踢,溅起的水花洒了不少在苏迟的衣服上。
苏迟的脸又黑了几分。
任熙活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玩过,姑娘的脚岂能随意露出来让人观赏的,还得谢谢苏迟今日找了这么一处山水俱佳又无人烟的地方,让她玩个尽兴。
其实苏迟只是让马车停下,先稍作休息。
男人和属下谈事时一时不察,没有注意到任熙在干什么,回过神来,便见她早就脱了鞋袜,自己跑进溪水里。
天气炎热,可把那小脚伸进溪水里,便能感觉到一股凉意直冲心头,她笑出声来,自己一个人都能玩起打水战来。
露出的一处浅滩上有一个筲箕,被泥沙埋了大半,她使劲拔了出来,用它去捉溪水里长条的小鱼。
成群成群的小鱼聚在一起,只要动作一快,捉住五六条不在话下,任熙捉了放,放了再捉,高兴得很。
苏迟一直催着,等她磨磨蹭蹭走来,便把人拉了过来,让她坐在大石头上。
任熙脚上都是泥沙,苏迟拍了拍,又找了车上的巾帕给她擦干净才放进鞋里,再抬头时,就看见任熙一脸埋怨地看着他。
苏迟捏了捏那小腮,一把将人抱了起来,送上马车。
“好了,我们得出发了,等太阳下山就能到玉缘城了。”
任熙怀着他的脖子,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我听过玉缘城,那里产的珍珠最好看!”
苏迟“嗯”了一声,笑道:“等到了那里,我们就多买些珍珠!”
“对!要买很多很多,送给娘亲,再送给姑姑!”
前方能听到车马声音,庄子杉朝前一看,果然是熟人的车马,只因那车上一角挂着一串玉石铃铛,那是千金阁的标记。
他摆摆手,车马停下,男人笑骂道:“好你个阮迟,生生让我在此处多等了两个时辰!”
可话才说完,便见马车帘子被撩开,庄子杉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向来沉着稳重的老友露出这般失措的神色来。
“子杉兄,内子病急,还请你现在引路去医馆!”
庄子杉立马肃了脸,说:“这就带你去。”
他跳上马车,坐在车夫旁边,指挥道:“进了城后左拐直行,最里头就是最近的一家医馆。”
庄子杉坐在外头,依稀听到老友的声音,着急又慌张:“袅袅,醒醒!醒醒!”
他摇摇头,不过四年没见,竟娶了一个老婆,真是好奇,他眼光这般高的人,这看入眼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
大夫把脉后,又摸了摸任熙的额头,才道:“气息混乱,气血冲撞,如今还是先把热毒退了才是。”
他开了方子,让小徒煎煮去了。
庄子杉看着那个脸全红了的女子,转身出门而去,不过一会儿,就让人两个扛着一大块冰过来。
冰块包在了被子里,可天气热,还是化了些。
庄子杉累得满头是汗,坐在一旁气喘吁吁道:“我的店里只剩这么一块了,现下已让人去冰库再取些过来。”
苏迟握拳:“多谢子杉兄了!”
男人摇摇手:“你我间不准客气!”
苏迟敲了一小块冰下来,包在巾帕里才放到她的额头上降温,莫说额头了,一身都是热的,任熙极难受,一直扭动着身子,不教别人碰她。
药煎好了,男人把小碗放在窗子边,将药水在两个小碗里流动,等温度合适后,才把药给她灌进去。
男人眼睛猩红,坐在一边后悔道:“我该看好她的,明明身体还没好,怎么就让她下水去了。”
抓到任熙下水玩后他是想把人抓回来的,可瞧她今日精神这般好,他又有些不忍心,便纵容了她一些时辰。
可要是知道她会发热,他说什么也要看紧了。
大夫皱眉,道:“她这也不像是受了凉的样子,受了凉的人多是肠胃不适,倒也不会发热!”
大夫务实,还是劝道:“二位还是再请其他大夫看看吧!老朽医术不精,还是多找人看看好。”
最好,苏迟带着任熙去了庄子杉的宅子,而宅子的主人已经深夜去城中亲请名医了。
几个大夫诊断一番,才告诉苏迟,说她不过是受了凉,等看看今日能不能散去热毒,若是散去了,再慢慢将养几日就行。
苏迟松了口气,一直在旁守着,半夜时,任熙终于退热了,到了第二天,她已能说自己饿了,男人欣喜,一勺一勺喂着她肉粥,直到满满的一碗粥都被她喝完。
任熙唉了一声,她就知道自己又病了,想起昨日悄悄跑到溪水里玩,女人有些心虚,尤其是看见苏迟满脸的疲惫,她只得先承认错误:“我听你的话,以后都不下水了。”
她这么一说,明明心疼一晚上的人现在更难受了:“玉缘城临海,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那里赶海去。”
任熙眯起眼睛,拼命在被窝里点头。
到了下午,苏迟牵着任熙的手,带她去见了宅子的主人。
庄子杉早就命人在家里备好酒席准备迎接贵客,站在他身边的是个优雅成熟的女人,梳着妇人髻,一串珍珠流苏别在脑后,耷拉到了肩头,虽从眼角的皱纹看出她已不再年轻,可那番风姿却让人猜不出她的年龄。
趁着客人还没到,庄子杉同自家夫人唠叨道:“我这老友是天下少有的英才,能与他结识是我毕生的福气!”
他夫人就在一边笑着打趣道:“夫君说得对,便是当年输了人家一座千金阁也值得!”
一提起千金阁,庄子杉道:“我那是君子风度,既然用千金做赌,输便输了,不过一座小楼罢了!可你不知,阮兄弟竟比我还豪气,随手便将那小楼送给了一个貌美的商女,到最后,千金美女竟全部抛下,什么也不要了!”
妇人倒没有听过后面这一遭,只轻声自言:“倒也好好认识认识你这位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