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英做的那碗面疙瘩香气袭人,小小的面团如软玉一般漂浮的汤中,配上嫩黄的黄芽菜、碧绿的葱花,看上去就诱人食欲。
顾希言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面老鼠品尝,面疙瘩滑溜溜的,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滑入腹中,经霜的黄芽菜脆嫩、鲜甜,咬一口带着鲜美的汁水,与爽滑的面疙瘩搭配在一起异常和谐。他不由脱口赞道:“好吃,比席上那碗鳗面落胃多了。”
沈琼英自得地笑了笑,且不吃那面疙瘩,先舀了汤品尝,入口是醇厚质朴的面香,细细品来又带了一丝虾干的鲜香,这一碗面汤简单又不单调,竟有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
沈琼英开始大发宏论:“顾哥哥,我以为烹饪食物宜精不宜杂,就比如这一碗面疙瘩,突出是面香和菜香,有主有宾,味道才不易混杂,而席间那碗鳗面,又是鱼肉、又是鸡汁、火腿汁、蘑菇汁,完全抓不住重点,把食物本身的味道都破坏了,可惜了好食材。”
顾希言忍不住调侃道:“英英这番话可谓近乎道矣。我看你烹饪很有天分,莫非日后想做一名厨娘?”
沈琼英的神色便带了几分认真:“顾哥哥,我的志向便是在金陵开一座大酒楼,让金陵的士人百姓都喜欢吃我做的菜,届时我的酒楼一定会非常抢手,没准会一座难求呢。”
顾希言笑了:“若真是这样,我得提前在你的酒楼定一个位置。苟富贵,勿相忘。”
沈琼英得意地笑:“那是自然,顾哥哥自然在我的酒楼有专属座位。”又眨眼问:“顾哥哥长大后的志向是什么?”
顾希言愣了一下,恢复了少年老成的样子,声音也有些闷闷的:“身为江阴谢家的后人,自然是希望科甲高中,仕途顺遂,重振先祖的荣光。除此我别无选择。”
沈琼英思索了一会儿,忽问:“如果抛开江阴谢家的身份呢,谢哥哥最想做什么?”
“这样呀。”顾希言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意气:“其实少年高第,入职馆阁,镇日里做些舞文弄墨、寻章摘句之事,并非我所愿。大丈夫自当有澄清天下,使四海升平之志。我倒是宁愿出任地方,为百姓做些实事。”
沈琼英笑了:“我晓得,就是你常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君子当不怀其身,以天下苍生为念。”
顾希言的眼睛亮了:“英英知我。真希望我们日后都能所愿得尝。”
如此说来,十四年后的今天,他们算是初步实现了少年时的理想吧,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意难平?
韩沐咳嗦一声提醒顾希言:“伯约,沈掌柜现已在西楼等候,你看?”
“走吧。”顾希言不再迟疑,快步向西行去。
醉仙楼中要属西楼装修最气派豪华,前来用餐的皆是达官显贵,不过今日沈琼英已提前谢客,偌大的厅堂中,便只剩下她和春兰两人在等待。
因之前与沈琼英见过一面,韩沐觉得眼下这情形实在有些尴尬,咳嗦一声道:“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沈掌柜勿要惊慌,我们今天来只是例行问话。”
沈琼英神色看上去很镇定,道了万福后笑道:“真是好巧。妾明白两位的来意,两位有话,尽管问便是,妾自当知无不答。”
却是顾希言先开口:“坊间皆传,沈掌柜与过世的张侍郎过从甚密?”
顾希言眉眼冷峻,这般凝视的时候,给人无形的威压,不少人面对他的目光感觉无法遁逃,沈琼英却非常坦然,直视他道:“顾府丞这话说得有趣,妾是做酒楼生意的,与张侍郎这般达官显贵迎来送往,亦是做生意人的本分。若众人皆传妾与其过从甚密,便是这样吧。”
顾希言面色微变,沉默片刻忽又问:“张侍郎去世那日来过醉仙楼,是沈掌柜亲自掌厨招待的,你做了什么菜?”
沈琼英随即道:“张侍郎喜食鸡,当日妾做了灼八块,栗子炒鸡与他下酒。酒是他自带的秋露白。一应食材都是从北门桥市采买的,顾府丞、韩治中若不放心,自可令人查验。”
“不必。”顾希言沉声道。据他了解,仵作验尸并未发现食物中毒的迹象。
这时一旁一直沉默的韩沐忽然开口:“沈掌柜恕韩某冒昧,那晚张侍郎来醉仙楼饮酒,可与沈掌柜说了什么?”
韩沐此话一出,顾希言和一旁侍立的春兰皆转头看向她。
沈琼英愣了一下方道:“张侍郎那天心情看上去不好,妾下厨做了菜肴后,陪他饮了几杯酒,他说有些头疼,便先回去了,妾不过是开解他几句,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顾希言凝视沈琼英片刻,刚要再问些什么,忽见有人闯进来,年纪约三十出头,头带方巾,身着宝蓝缎直裰,星清目朗,气质儒雅,只见他提高了声音道:“不知二位官人问话结束了没有,在下亦是醉仙楼的掌柜,若还有话,直接问在下便是。”
“谢表哥,你怎么回来了?”沈琼英亦不复老成的模样,惊喜地看向他。
第8章 雪花酪
“忙完商帮里的事情,记挂着你这里,便赶回来了。”谢临放缓了声音,向沈琼神露出微笑。
谢临比沈琼英年长八岁,是其母舅谢兆的独子。谢兆是扬州有名的盐商,兼营绸缎、酒楼生意,家资丰饶,素有谢半城之说。谢兆于五年前去世后,谢临便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渐渐将产业转移到更加繁华的金陵。
谢临年纪虽轻,为人却仗义仁厚、乐善好施,颇有儒商之名,且长于筹划,善于经营,与官府关系很好,不出五年时间,谢家的产业便翻了一倍。
韩沐注意到,谢临甫一入场,顾希言的脸色便沉下来。待沈琼英与谢临寒暄完毕,顾希言冷声道:“官府问沈掌柜话,自与阁下无关,还请阁下回避。”
谢临凝视顾希言片刻,忽然笑了:“抱歉,是小民不知轻重打扰顾府丞办公了。不过眼下小民是英英唯一的亲人,她的安危小民责无旁贷,还请顾府丞允许小民在场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