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合计,家长们编撰了一个读书的名头,把自家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们集中看管,看管地选的是有万堑山险之称的衍天宗。
衍天宗是隐世大宗,能打程度排不上修真界前十,但胜在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长老,老长老修为不高,致力于做学问,有修真界移动书库之称,世人敬畏他称天下没有他辩不赢的道,没有他说服不了的人,能在他堂上读过一两年书的,即便是进去的时候再不是东西,出来后也能仪表堂堂。
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后人在天才且能打的基础上仪表堂堂,于是趁此机会卯足劲把后生力量塞进去。
最后,来衍天宗读书的个个力拔山兮,或大或小都是个天才。衍天宗立在高山之上,只有一条上山下山的路,阵法大门一关,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德高望重的老长老把他广收的门徒分成小中大三班,排出课表,一切闲杂事化整归零,步入正轨。作为老长老的毕业生,那年明心十二岁,对液化灵气有了一点抵抗性,不再三步一喘五步一歇。她的同龄人不多,除了一个东祁连山的病弱药宗弟子,几乎再没有跟她合拍的。
衍天宗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人多时的吵闹喧嚣让她每天跟着晨钟起,跟着暮鼓歇。她不在小中大班里,但这不妨碍她每天守在教室外,等着她有且仅有一个小伙伴放学,然后上山抓鸟,下河摸鱼。
众天才们知道她年纪小,师从老长老,都戏称她一声小师姐,偶尔还会嬉闹着找她论论道法通明,但都不太放在心上——她说的再头头是道,也依旧不能修道,她的人生至多百年,而天才们的岁数却百年起步。
精力旺盛的天才们缺乏拯救世界的机会,于是一边头悬梁读书应付师尊检查,一边风风火火自发举办擂台赛。
擂台上,自命不凡的都自荐擂台主,自命清高的就出淤泥而不染,不与傻子同流合污,轰轰烈烈打了半个月,排出一个红名榜。
这天明心穿过人群,听到两个下早课的天才在红名榜前论道不成反倒吵起来,吵得面红耳赤,互相不服。天才们都有病,十五六七八岁的年纪,谁都不服谁,作势就要拔剑开打,明心一看不好,搬着小板凳蹿上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大声喝道:
“衍天宗戒律:不可私自斗殴。”
天才的同伙们赶紧各自拉住,好心劝服。
明心看大家都平下气,细问缘由,才知道这两人只是为了红名榜排名互有看法,一个符修觉得榜单是打出来的,能者居之;另一个剑修觉得剑修天下无敌,榜首不是剑修就不合理;明心抬头一看榜单,立刻歪屁股,榜首是一个阵符双修——她亲哥,明雩。
她来者不善地瞪着剑修,问他:“所有的结果都以事实为依据,你说剑修天下无敌,哪个剑修天下无敌,你且让他出来跟我哥比划比划!”
她哥是出生就被贴标签的天才,宗门大能为他占卜,说他是救世双星之一,未来有谁能跟他匹敌者,就是另一个救世天才,两人将同心协力重铸修真界荣光。
明心爹娘忙,她从小就是哥哥带大的孩子,护哥护得十分严于待人。剑修一时接不上话,明心立刻哼了一声:“想不出来吧。”
剑修立刻驳斥:“怎么没有,太虚剑宗第六弟子秦符,那可是天才剑修,三十年结婴。”
修真界内,包括现在在读天才,能有几个能三十年结婴的?但明心哪肯低头,她吵架还没有输过:“三十年结婴也叫天才嘛?我哥弱冠之时就已经是元婴初期了。”
剑修心想一个二十岁的元婴符修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三十岁的剑修,而且明显剑修修炼更难,他刚要举例,明心立刻截断:“如果你非要说他很厉害,那你喊他出来打一架不就分明了。”
剑修脸都绿了,太虚剑宗秦符刚刚脱离小学鸡行列,人已经在战斗前线,他蔫了一半,忽然眸光一闪,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虽然秦符不在,还有他师弟燕纵呢!他是结丹后期的剑修。”
“羞不羞,一个金丹期也拿出来说,这里遍……”地都是金丹,明心满大嘲讽还没开出来,忽然被人一个暴栗打断,耳边是压低的威胁声。
“明心你又在搞什么鬼?”
天地倒转,明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哥扛到肩上,朗朗清风,明雩如同初雕成型的宝玉,不输分毫,他对着长街尽头笑道:“舍妹顽劣,请莫计较。”
明心抱着头在衣裳错落,骄阳映照里,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束着长发,端立的身姿像一柄出鞘的剑。他长得好看极了,俊秀清雅,周身却淡漠疏离,如同冰霜覆盖冷得让人发寒。
*
明心酒醉的脑子,迟钝地回想起那惊鸿一瞥,少年的身影,穿过时空,与面前人重叠。
这三百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疏离淡漠之至,只是那双能一眼望尽的少年眼眸,在时光磨炼里已经深如静海;明心看着他手里的玉笛,目光游离间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酒气蒸晕了脑子,她听到自己怔怔地发问:“你,怎么不吹了?”
朦胧的月光倾洒,燕纵久病轻咳,嗓音微微沙哑:“吵到你了?”
“没有。”明心恍惚地笑起来:“我只是想到说你的坏话被你发现的时候,你看起来像是要冲过来打我。”
燕纵没有说话,明心自言自语起来:“你跟那时不太像,不过都一样不太好相与。我以前没跟你说过话,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但如果我做得不好,我先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
……也不要用灵力。
她说得很庄重。她的年少轻狂都在兄长的庇佑里,她的兄长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所以她没捅破过天幕,也没有考虑过自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和不幸。
复活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她不记得自己跟燕纵有什么过往,却会担心因为自己而让这个天子骄子坠落云端。
这种担心出自一个不愿意沾弄因果的正常人,也出自潜藏在心口疼痛里的那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舍。
她把不自在藏进声音里:“你有什么需求也提前跟我说,能做到的,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