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外带女子回宫,这是从未有过的,皇上的妃嫔大多是选秀推荐进来的,他主动选的也少之又少,听说此次皇上冬猎时遇刺,情况危急时是那平民女子舍身相救,扑上去为皇上挡了致命的一箭,她自己差点没撑过来。
这又将是说书人拍案下的一段权贵美人的佳话。
救命之恩呢,那女子受宠一段时间那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皇上回宫后会给那平民女子什么位分呢。
本该两日的路程,足足走了四日,皇上回宫,众人去迎,他们看见那美人的长相才惊觉不凡。
原以为不过是乡野村姑,再美还能有宫中金枝玉叶,出生便被好东西娇养着的娘娘们美?
别说,她还真有。
宫中娘娘虽性格各异,各有风情,但她们因大多出身权贵世家,她们身上有着共同的特质,那就是娇美,就跟那御花园中俏生生的花似的,有的雍容华贵,有的清冷傲立,还有的风绰婉约,但它们的本质都是娇贵的花。
但那姑娘明显和娇花搭不上边,英姿飒爽,走路带风,纵是一袭仙气飘飘的白衣也掩盖不了她与生俱来的英气,她身上有一种深宫大院中所没有的鲜活生气。
皇上此次回宫不仅仅带回了美人,还带回了两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是经调查,松亲王是冬猎刺杀的背后谋划者。
包藏祸心,意图谋害君主,此为不忠;佛口蛇心,意欲残害手足,此为不悌。
皇上旨意,此等不忠不悌之人枉为云秦赵氏血脉,即日起废为庶民,终身圈禁宗人府,以示警戒。
无一人敢为松亲王求情。
被派来刺杀赵亦泽的自然是死士,银面人颇花了些功夫,才从已然不成人形的死士口中撬出点有用的信息,他们亲口承认是松亲王派他们来刺杀皇上的。
可奇怪的是,他们否认在背后射箭的那人是他们的人,而且那人也不在被捕之列,皇上命他们深查,必定要查出那人的踪迹和背后推手,
二是皇上有意立他此次带回的平民女子为皇后,正在同朝中大臣商量事宜。
对于这等荒谬的举措,朝中大臣自是吵翻了天,坚决不同意,一个粗鄙的平民女子怎能堪当国母之任,从古到今也没这么出格的先例,他们云秦会被别的国家嘲笑的。
赵亦泽就在高座上安静地看着他们想要迁徙的蚁群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说着各种各样的反对理由,炸开锅似的,他反倒像是不关己事般地游离在外,漆黑的眸子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他们自顾自叽叽喳喳地说累了,安静了的,他才缓缓出声,“你们不同意朕立林氏为皇后?”
“望皇上三思。”这会他们倒是难得地统一战线。
他挑眉看向下面“团结一心”的朝臣,若有所思地说道,“直接立林氏为皇后好像是不太合规矩。”
群臣的心才放下来一点就又听他说,“那就立她为妃吧,四妃之位正好空缺。”
庭下有人站出来,还未开口,就被赵亦泽的反问堵了回去。
“你们该不会觉得朕的性命都抵不上区区妃位吧?”
他眯眼看向那个站出来的臣子,口中说的是你们,但是满身的威压都是朝着他去的,那人哆哆嗦嗦,硬是被吓回去了。
这要命的话殿下的群臣谁敢接,殿中鸦雀无声,
无人出声,赵亦泽就权当他们默认了。
他此次本就只想立她为妃,封后只是个幌子,他知晓那些大臣的臭毛病,若是直接说他要立一平民女子为妃,他们肯定会呼天抢地地反对,要让他们觉得他已经退让了,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封后是要封,可不是现在,封后事宜繁杂,得好好准备,不能如此仓促,他想给她最好的。
“商量”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宸妃——赵亦泽亲自拟定的封号,入住椒房殿。
这一消息波及的不止前朝,连后宫也炸开了锅。
椒房贵宠又现世,那女子的封号还用到了“宸”这一尊贵字眼。
宸,北极星所在,引申为帝王的代称,原是皇帝才能用的,但皇上竟将此字赐给那女子当封号,可见她有多受宠。
这椒房殿是赵太宗专为他的宠妃所铸,是比皇后所居景仁宫还要更靠近皇上居所的存在,其间奢华辉煌,温暖馥郁,规格配置简直比后宫之主皇后的居所还要气派。
赵太宗之后,后面有皇帝觉得此等建筑让妃子居住有些逾矩,对皇后颇有不敬,于是他想将其改造为皇后的居所,可其内过于奢靡,让一国之母住进去也是不妥,后来就那么搁置了。
由于椒房殿历代都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中,已经有很多年没人住过了,不过那处还是经常会有宫人前去打扫,是以沈离淮可以立马入住。
原以为平民女子,顶破天封个贵人,却没想到她一步登天被封了妃。
“娘娘,您昨日才封了妃,今日宫中的那些嫔妃都嚷着要来拜访您呢。”揽秋沏着茶,在一片茶香氤氲中开口。
昨日主子被封妃,赐下住处后,她就被主子亲点过来当大宫女。
她当时非常惊讶,做她们这行的,往往都是低调行事,任务完成后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身,可主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也不知主子到时候如何收尾。
“都推了,就说……本宫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她嗓音懒懒,窝在铺了厚厚一层锦絮的躺椅上,足尖时不时在地上一点,随着躺椅摇摇晃晃,好不快活。
“奴猜想主子也是这般,是以之前来问过的奴的都以娘娘身体不适给推了。”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主子是个什么性子,她大抵也能了解一些。
沈离淮腿一蹬,躺椅摇得快了些,笑着调侃道,“还是我们家小秋秋了解我。”
揽秋抿嘴笑了下,“主子,茶,小心烫。”说着,她将刚沏好的茶端给躺椅上阖眼假寐的沈离淮。
沈离淮摇着摇着,身子不知不觉就溜下面去了,她双手撑着坐起来了些,接过微烫的茶杯,环握着小口啜饮。
她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就听见屋外迎接皇帝的声响,二人对视一眼,揽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置于桌上,扶着她站了起来。
“臣妾参见皇上。”沈离淮打开屋门迎了上去,膝刚要弯曲行礼就被人托住了。
“屋外这么冷怎么还出来了,也不知晓多穿些衣裳。”他单手撑开披风,揽她入怀,将风雪抵挡在外,赶紧拉着她进屋。
屋内太温暖了,衣服太多根本穿不住。
外面是有些冷,但她想着不过也就一小会,不穿也没什么,衣服穿了又脱实在麻烦。
进入温暖的屋,赵亦泽将她放开,先是脱下覆满雪花的披风,而后绕过面前的沈离淮去暖炉旁烘手,边走边问道:“此处住得可还习惯?”
他居然不是第一时间来抱她,真是奇怪了,沈离淮盯着他高挺的背影。
“挺好的,很温暖。”对于殿内的极尽奢华她只字未提,似乎她就该得到这种优待。
“若有缺什么就直接跟李宁提,他会帮你准备的。”
“多谢陛下,宫中物件齐全,暂无什么缺的。”客气的回应。
他们二人间又是一阵沉默,他叹了口气,感觉手没那么凉之后才转过身。
“阿怀,过来。”
他双臂大张,想要抱她。
她向他走过去,任他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
“朕不该给你位分的。”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双臂箍得死紧,像是想将她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细眉轻挑,嗯?不会吧,才短短一天就厌倦她了?
第63章 卑劣
沈离淮正想着是不是她魅力大幅减退了,就又听他说,“那样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地陪在朕身旁,也不会同朕如此生分了。”
这并不是什么玩笑话,他心底当真就是这般想的。
昨日刚刚回宫,有太多事要交接处理,他都没得空来看她,今日一下早朝他就过来了,原是满心的期待,结果到这发觉她还同自己生分了,本就不算明朗的心情愈发不好了。
这样还不如以前呢,起码之前他几乎天天都能见到阿怀,若不是怕委屈了她,他当真想让她继续扮小太监一直陪在他身边算了。
沈离淮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他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撒娇?委委屈屈的。
堂堂一国之君,竟能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这是沈离淮从未想过的,她发觉越同赵亦泽相处,就越能发觉他的纯粹之处,黑色尖刺包裹着的那片柔软赤诚。
她觉得这种反差好笑的同时,又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心酸。
赵亦泽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还未在魏丞相手下生存之前就已经是现在的这副性格了。
由于他那双黑漆空洞的眼睛留给她的印象比较深刻,所以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记得还算清晰。
那时的他,冷漠偏执,戾气非常重,浑身的刺势要将一切靠近他的人扎得鲜血淋漓,不管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的。
不过小小年纪的他就能形成这种孤僻的性格,大抵身遭的人也没几个人是对他怀着善意的吧。
她那时出于自己的原因帮了他一把,对她来说,那次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因为夹杂了私心,甚至还谈不上是行善。
但他现在仍记得她,对她非常好,明知她身份可疑,别有目的,可他仍旧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将她留在身边。
他喜欢上她了,也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在报答她,仅仅因为那次她有私心的援手,她难以想象他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抓住微弱的烛火就觉得那是灿烂的阳光。
她总会想,如果那次路过伸出援手的人不是她,他是不是也会对那人这么好,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她。
是了,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胜在时机而已,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就不知在她从未见过他的前世,对他伸以援手的人是怎样的呢,可能是个善良的女子吧,不像她这般富有心计,满腔仇恨。
她不是个好人,但她这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卑劣,在他纯粹的对比下。
她明明并没有给予他什么,却一直在仗着他对自己的感情拼命索取。
赵亦泽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他大掌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纤背,温声问道。
她主动去抱他,脸在他胸膛蹭了蹭,理直气壮地责怪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哪有生分,方才只不过是还没怎么适应新身份,觉得有些许不自在罢了。”
赵亦泽一愣,被指责了不气反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若有其事地附和着她,“是朕在胡说八道。”
触手是丝绸般的柔软顺滑,他这才注意到她一头秀发仅用一根玉簪绾起,过于素净了,他皱了皱眉。
“朕待会让李宁送些首饰过来。”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沈离淮意外地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摇摇头。
“不用了,臣妾宫中有很多首饰,只是臣妾不爱戴而已,那些东西重得很,臣妾不太习惯,再说了,想必您也不想下次摸臣妾发的时候,只摸到满头冰冷华丽的珠翠吧?”
他是不想。
带着温度柔软的发才让他有真实感,他的手又在她发上揉了几下,没再提首饰的事。
房门被敲响,门外遥遥传来李宁的声音:“皇上,膳食已准备妥当,可要现在传膳?”
皇上一下早朝,歇都没歇就直奔这椒房殿来了,更别提用膳了,而且他刚刚还特意问了大宫女揽秋,宸妃娘娘也还没来得及用膳。
早在赵亦泽护着沈离淮匆匆进屋时,李宁和揽秋就识趣地留在了屋外,屋内只余他二人独处。
赵亦泽低头看向怀中人,她对上了他略带询问的视线,毫不扭捏地仰头喊饿。
得到赵亦泽的允许早膳很快就端上来了,依旧是她吃什么,他也跟着夹什么。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阿泽,你有最爱吃的菜吗?”
“有啊。”
她抬头看他,兴致勃勃,“是什么?”
他盯着她即将要落筷的那盘菜,徐徐开口道:“红梅珠香。”
沈离淮夹菜的筷子迟迟没落下,心中五味杂陈,那明明是她最爱吃的……
荃贵心中悲痛,他干儿子死了,原本年纪轻轻,前途似锦的他就这么在一次刺杀中被误杀了,荃贵原本还盼着他给自己送终呢,结果倒是他这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了,与其这样,他当初还不如不要被调去乾清宫,起码在这小小的华羽宫,他还是能护着他的,不至于让他惨死。
荃叶死了,华羽宫的小太监难免心思浮动,毕竟当荃贵的干儿子还是有很多油水捞的。
见荃贵神色戚戚,便有好几个年轻太监围上去装模作样地安慰他。
“荃公公,您别太伤心,荃叶他是保护皇上而死,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是啊,皇上在荃叶生前可器重他了,每次有什么事都单独带着他,要我说那宠信都要超过李总管了。”
有人推搡了一下说这话的瘦小太监,“你这小子,乱说些什么呢,也不怕被外人听见。”
他还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显得神神鬼鬼的,李总管的眼线无处不在,他怕那小太监的胡话牵连到自己。
那佝着背的小太监不服,只当是以为他在说自己拍马屁拍过头了,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警告,为了引起周围人注意,他还特意加大了声音,“这怎么是乱说,有一次我还亲眼瞧见了。”
注意力倒是成功地吸引到了,众人哄笑,大多是不相信的讽刺,“你瞧见什么了,你倒是说说。”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皇上第一次去武场那日,他回来便就只带了荃叶一人在雪中散步。”怕他们不相信,他后面又加了句,“长信宫的大宫女也瞧见了,她还走过去向皇上行了礼。”
皇上第一次去武场那日,正好是荣嫔娘娘被罚三月禁足的前一天。
原本默不作声的荃贵听到这倒是来了点兴趣,他掀起耷拉着的眼皮,突然出声,“你是说拂冬单独同皇上碰过面?”
那小太监听见荃公公独独同他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是……其实也不算单独,荃叶公公当时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