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将圣女果顶入唇齿间,轻轻一咬,青草味的酸涩在口腔蔓延。
她忍住没皱眉,不缓不急道:“当然了。”
这是她自小说世界重启后,对李映川撒的第一个谎。
得知李映川自杀的消息后,她将所有的希望倾注在世界重启上。
可终究一切都是她想。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完全忽略了她说想要尊重的李映川,他可能会有的想法。
是她下定决心要补偿李映川,可从没想过重来一次,李映川的选择会不会依旧是她,甚至于会不会需要她所谓的补偿。
她以为上轮的李映川深爱她,重来一轮,他依旧会爱上她。
是她将李映川爱她这件事看得过于想当然了。
俯视着女人有些怔然的神情,他同样给了个肯定的答案,他道:“雯青是个很好的人。”
雯青啊……
男人温柔的语调让温冬垂下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下,吐出的话语却是轻松的调侃,“那就好,如果你和人姑娘成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仿佛乐见其成。
他盯着她,却难以看清她低垂脸上的表情。
他问:“怎么了吗?”
温冬快速眨去眼中某些情绪,抬头没好气地横了明知故问的男人一眼,“你们俩成了,我还和你同居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不在乎,人姑娘心里难免膈应,我当然得找个新住处了。”
说着还反手在他腿侧拍了下,随意松弛的态度,带着点长辈的嗔怪。
对上李映川沉沉的眸子,温冬轻松夸张的表情僵了下,刚想收回手,手腕上就传来了灼热了温度。
他牢牢禁锢住了她的手,居高临下俯视着沙发上的她,微勾薄唇含嘲,“和我同居不算一回事,那是要和宋蔼同居才算回事吗?”
她现在肯定如释重负吧。
为什么?
既然早就已经准备像丢掉垃圾一样丢掉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复活他?
顾不上手腕传来的剧痛,温冬瞳孔骤缩,“你……记起来了?什么时候记起来的?生日之后吗?”
他从那天之后就让她隐约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之前还以为是他对于他们俩之间关系转化的不适应。
“重要吗?还是你很遗憾没有多逗一会儿像傻子一样的我?”
不是这样的……
“所以说啊……”李映川俯下身,一把掐住她随头摇晃的脸,逼迫她直视他的目光,眼神阴翳,“为什么要复活我?”
她以为这样他会对她感恩戴德吗?
他之前以为前世在河中自杀是绝望,但恢复记忆的瞬间,他才发现还有更深层次的绝望,源于新记忆给他带来的那么点带着妄念的希望。
他要用绝对的理智和清醒压住疯狂的喜欢和思念,才能阻止自己再奋不顾身地跳进名为温冬的火坑。
温冬看着冷漠表层下目露恨意的他,口腔中的腮肉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她垂眸道:“是我亏欠你的。”
他痛恨着她,虽然在意料之中,却还是刺眼到让她不敢再看第二眼,被掐着的是下颚,她却渐渐觉得难以呼吸。
“亏欠?”李映川语调莫名地重复了这个词,笑了,满目嘲讽,“别和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怎么死的吧?你有想过我是否想要回到这个虚假恶心的世界吗?”
“要是你真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但凡有那么一分一毫,你也不应该复活我。”
睨着垂眸眼睫不停颤动的女人,李映川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加重了掐在女人下颚的力道,手背青筋鼓胀,他沉声命令:“温冬,看着我!”
将喉间腥甜咽下,温冬抬眸仰视下颚紧绷的男人。
他低睨着她,身体绷得像根濒临极限的弦,脸上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他问道:“不会又是因为什么所谓法则发布的任务吧?”
温冬这次没有选择逃避,她直视着他,“你死后,法则确实将我拉入小说世界让我救你……”
李映川眼中讽意更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继续认真解释:“但祂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回到二十年前,从院长手中救下你,激活重启点,将所有的事再经历一遍,二是袖手旁观,如果你没活下来,我就不会再被拉进这个世界了。”
“所以是想要我对复活我的你感恩戴德吗?”
李映川离得更近了,他轻蔑不屑的表情,嘲讽痛恨的眼神,无一不清清楚楚地映入温冬眼中,把把利剑似地往她心窝子里戳。
温冬哽了下,强咽下喉间涩意,压着声音坦然道:“不需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复活你并不是被迫去干的事。”
“还有,对不起,对于复活时没有考虑到你想法的这件事,我只是……”
他那么决绝的做法,她怎么可能没想到他根本不想复活这件事,她只是……
“私心想要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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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二更,应该快完结了。
他是她的光啊
李映川从上至下盯了神色诚挚的她良久,嗤笑道:“说的真感人。”
要不是手中没空,他都想给她鼓掌了。
“不过,你竟然把这样称为活着吗?”
“我只是你笔下的一个虚拟人物,就连提线木偶都有实体。”
这也是温冬心存愧意,却无法改变的一点。
她艰涩道:“起码在这个世界你是真实的。”
“真实?”李映川半搭着的眼中轻嘲不屑,“我的想法有可能不再是我的想法,这真的能称为真实吗?”
温冬试图告诉他真相,“还记得二十年前我给你留下的话吗?”
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眼皮往下一磕的功夫李映川就想起那句话了,但他脸上讽意更甚,“骗人。”
温冬耐心解释:“没骗你,重启世界后,某种意义上属于新的剧情了,我也在这,没有人再在别的世界设定你的人生轨迹,也就是说现在的你是自由的。”
李映川不为所动地固执道:“骗人。”
正当温冬无奈地想再说些什么,他开口堵住了她的话。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受操纵了,那这世的我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温冬扫了眼男人和上轮品味一致的穿着,没有多想。
“可能只是因为你的选择和之前的轨迹重合了而已。”
“我自己的选择?”李映川摇头,“不,从始至终都是你的选择。”
温冬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戴着这么副温和面具,法医这个职业,可都是因为你的话啊。”
她的话?
见温冬凝眉思索的模样,李映川垂下眸,“你果然忘了。”
两指微曲,他将鼻梁上的眼镜勾下,随手扔在茶几上。
玻璃和玻璃的碰撞,是碎裂的声音。
获取记忆失败,但温冬看着眼前风雨欲来的男人,还是下意识先道了歉。
“对不起。”
又是这句话。
李映川掀起眼皮睨她,面无表情,眼镜的抽离为他带走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温度,“你说爱笑的人才会更受别人喜爱,你说觉得法医这个职业看起来很帅。”
直到李映川将她的原话搬出来,温冬才从记忆仓库里挖出了那两段藏得极其隐蔽的记忆。
前面那句是当时镇子里的小孩都不怎么跟李映川玩,连自来熟的隔壁小胖都莫名地怕他,她才开玩笑似地说,爱笑的人才会更受别人喜爱。
她想让他多和别的小朋友接触,虽然心知经过那些事做不到无忧无虑,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当时的他若有所思,她还以为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后面那句是当时她在追部有关法医的剧,也许是见她每天晚上都准时坐在电视前等着播出,他问她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她随口就说因为觉得法医看起来很帅。
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脑海中想的是穿着白大衣的李映川,修长手指套着橡胶手套持手术刀的画面。
确实是帅。
之所以一开始没能想起来,是因为这两句话完全就是随口一说,她完全没想到年幼的李映川会这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在离开重启点之际,她担心他受苦,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嘱咐,但她忍住了,因为不想重来一次还让自己成为个框去干涉禁锢李映川本该自由的人生。
她想让重新开始的李映川自由地活着,可到头来,她还是成了李映川的枷锁吗?
李映川俯视着她垂着的眼皮,温言中满是自嘲,“是我自己蠢,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
“嗒”地一下,温热的液体滴在手心,直直烫到心尖的灼热感让李映川稳得不行的手抖了下。
泪珠很快顺着他的手心下坠,李映川话语微顿,他低眸看着水渍在灰色沙发上洇开。
李映川顿了下,但那只是很短的一瞬。
他继续道:“原以为听话,迎合你的喜好,你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但事实证明没有丝毫作用。”
凭什么呢?
淅淅沥沥的雨点似乎只是暴雨前奏,像是浓黑压抑云层骤然被捅了个大窟窿,积聚已久的水汽纷纷下落。
李映川掐住温冬湿润下颚的手加重力道,试图压下抑制不住颤抖的手。
他冷漠地盯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的她,“你该不会以为装作这种模样,就能轻松地将以往的事一笔勾销吧?”
凭什么她置身事外,只有他一个人像个蠢货一样痛苦不堪。
没有回应,大雨依旧下着,像是要下到天空倒塌,只偶尔才泄出几声压抑的哽咽。
温冬没想以眼泪改变什么,也清楚地知道眼泪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只是难过。
难以自抑的难过。
无力又自责。
她早就该明白人生是经不起算计的。
她亏欠他的太多了。
明明是最向往自由的人,却画地为牢,困住了她自己。
她一开始以为李映川将她拉进小说世界是因为他有所求,但现在她才猛然醒悟,这场异世界之行或许是她的自救。
记不清多久以前,父母恩爱,她还是个被捧在手心,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
在八岁一个平常的晚上,她幸福的家庭被场车祸毁于一旦。
父母都死于那场车祸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葬礼过后,瓜分了财产的亲戚们都露出了不堪的面目,谁都不想接手她这个碍眼的拖油瓶,他们一合计,把她送进了孤儿院。
在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贪婪的豺豹将她推进了火坑。
没有人天生坚强,拥有一身铜皮铁骨百毒不侵,尤其是被娇惯长大的她。
她不止一次生出过自杀的想法。
在医院醒来后看见父母尸体时,孤身一人在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的大房子里时,看着葬礼上灰白照片上朝她微笑着的父母时,亲戚们把她当作臭皮球踢来踢去时,察觉到看似和蔼的院长对她们抱着恶心的心思时,因反抗而被暴打的那看不到尽头的夜晚中……
有一次她都已经把刀悬在了脖子上,但想到那次车祸昏迷前看见的扑在身前护着她的妈妈,她就难以下手。
如果没有妈妈挡在她身前,死在那场车祸的就会是她。
相当于妈妈用她的命换回了她的。
她如果就那么死了,那妈妈的牺牲将毫无价值。
抱着替妈妈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她非常地惜命,不折手段想要活下来。
承载着父母的生命或许在某些时刻是种信念,可承载着父母生命这件事实在是太重了,时间一长,她扛不起了,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是李映川帮她摆脱了这个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