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觉得茯苓的话有理，她放下手里的《上古史记》，再抬头看外边天都暗了。
在殿中调息的药君在丑时准时睁眼，他挑起一缕灰蒙蒙的长发，轻笑后踏出殿阁打算出去走一走。
“无忌哥哥！”
药君刚踏出殿门，就见到敏敏坐在光秃秃的泡桐树树冠上。她身着一身鹅黄长裙，脚上一双鹅黄缎绣鞋，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居高临下看自己，浅笑盈盈，这模样比白日她裹着他那身袍子好看许多。
药君不自觉放柔神色，笑问：“敏敏，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敏敏抬头，看头顶零星几座还未熄灯的宫所，说道：“无忌哥哥，书上说夜空中很多星星，九重天上反而看不到。”
九重天的夜与凡间不同，凡人在夜里仰望的是无数繁星闪耀的夜空，俯视静谧的土地，在八十一重天里的神仙们，仰望的是浩瀚无星的黑色天幕，俯视的是万千明亮星宫。
青霖宫的位置在九重天，相比八十一重天，更容易瞧见藏在云层里大小不一的星宫。
药君想起，敏敏自化形到长大，还未出过青霖宫。他轻笑，说道：“不管是九重天还是八十一重天，都可以看到星星。你下来，我带你去看。”
敏敏灵眸一转，笑道：“好，我现在跳下来，你要接住我啊！”
话音一落，药君就见那鹅黄倩影纵身跃下，他来不及多想，伸手稳稳接住她。
清淡的香气扑了个满怀，药君放下她，轻声责怪：“敏敏长大了还和孩子一样胡闹。”
敏敏柳眉上挑，纠正道：“无忌哥哥不要拿我当小孩子看，我现在不小了。”
药君无奈，招来一朵凝实的祥云，和她一起飘出青霖宫。
看着脚下的银白月宫，还有数不清的星宫，敏敏心满意足地撑着下巴，说：“无忌哥哥，我还记得，没化形前，我待的十恒河沙世界里从来没有黑夜。那时候我听路过的仙鹤说起外面的世界，我才知道还有黑夜的存在。”
药君坐在她身边，低头看脚下数千年都不曾变换过的风景，笑道：“以后，你要是去了凡间，你可能更喜欢抬头仰望现在脚下的这些星星。”
敏敏不接他的话，反而笑问：“无忌哥哥，你说，我这么快长大是件好事吗？”
药君笑道：“你我相遇不过十日，你这么快长大，我也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敏敏笑容渐淡，道：“依我看，对无忌哥哥你来说，我的长大，让你不开心。因为你会躲我，也不再让我靠近你。”
药君失笑，温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躲你是因为我们‘男女有别’？”
敏敏微笑后又问：“那我们不说男女有别，你现在还会不会因为我长大而开心？”
药君被她似能洞察一切的灵眸看得不好意思，他抬头看看头顶比九重天更高的天，坦然道：“我不知道。可能我担心你更多一些。人会变，仙神妖魔也会变。长大后要操心很多事，你活得越久，对时间流逝越是麻木，然后，你就会因时光流逝有所改变。就像我现在，已经忘记了从前很多事，我也记不起刚化形那时的我是什么样了。”
说到最后，药君神情似是怅然，他也未在意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不再拿敏敏当孩子，而是一个可以听他心中所想的……朋友？
“无忌哥哥，很久以后，你会不会忘了我？”她此时面带微笑，说出口的话却让药君心慌意乱。
药君奇道：“你才化形十日，怎么就想到很久以后去了？”
敏敏垂眸继续去看脚下星云，她脸上微笑不减，道：“你在调息的时候，我读了很多书。我知道灵物寿命有限，即便是仙和妖甚至是神，也有离去的一天。所以，我就在想，等到我的寿命走到尽头的那一日，无忌哥哥会不会过一段时间就忘了我？”
“不会。”药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只有短短几日相处，但仿佛应了佛祖说的“缘”，他对她，和从前自己养出的药材精不同，是一种他说不清楚的，与生俱来的亲近。
敏敏笑得自信，“就算会，我也有办法让你永远忘不了我。”
尽管他自觉那些被他忘记的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此刻看到敏敏这么笃定，药君好奇地问她：“什么办法？”
软滑细腻的手掌抚上他双颊，面前姑娘唇边的一对小梨涡甚是可爱，她仿佛一株正在她面前绽放的淡黄色蔷薇，明艳得教他移不开眼，让他忘记惊讶羞涩，只听到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很快。
“我的以前是一片空白，但是从我遇到你那天起，我就决定，我的以后要一直有你。从今以后，我要让无忌哥哥的以后一直有我，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我。”
成长后，她读了不同的书册，从前她不会深想的情感，现在都想得很清楚。她曾经听佛祖说“缘”，她觉得她和无忌哥哥有一份奇妙的缘，这份缘，让她化形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
这份感情，与她对茯苓、芍药、桑景他们的不同，是见到他对自己微笑时的悸动，是见他转身后怕他丢下她的恐惧，是即便知道她的寿命不如他长，也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执着。
药君哑然，敏敏对他的感情不同了。不对，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变，是他拿她当孩子，没有发觉，也不愿去细想。他没有细细算他活了多久，但自他成为上神后，一千多年，没有一个姑娘这样大胆又自信地对他说，她会成为他的“以后”，要让他永远记得她。
惊讶过后，药君笑容里带了些许为难，道：“敏敏，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敏敏笑容一收，她把手从药君脸上拿下，小心问道：“难道……你有其他中意的女仙，想和她一起过以后的日子？”
“不是！”药君摇头后，轻叹，“敏敏，要是我把你纳入我以后的日子，我会对不起你。因为，我是药君，是一个大夫，我不能把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