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历过两次碎魂梦的发作,那彻骨滋味,此生难忘。可那两次都是他独自一人捱过来,没有人看见他有多么可怜狼狈。
可现在却是众目睽睽之下。
慕清衡喉结上下动了动,渐渐捏紧手指。
离悬崖还有一小段路,他想抵抗,咬牙坚持到崖边,可他的心脏却抵抗不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落伤心,在碎魂梦面前,都会变成无限大的痛苦。
由幻觉生出幻觉,无数画面层层叠叠,永无止境的绝望下去。
蒙蒙、蒙蒙……
慕清衡的眼睛渐渐变得空茫,痛苦,甚至有一丝恐惧。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是慕落,今天是慕清衡的行刑日,她怕他耍花招,自然跟来。见他一路安静从容,心中隐约知道这是他石心动情,本能的不愿反抗,渐渐放心下来。谁知到了崖边他却开始反常。
她细细盯着他,片刻后,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眼珠轻轻一扫,露出了一个不屑而阴冷的微笑。
原来是碎魂梦发作了。
不错,她给他服下这等灵妙的药后,还没有亲眼目睹过他的惨状。这副场景是该好好欣赏欣赏,以平她看见他用那些残忍手段伤害蒙蒙无边怒气。
等过一会儿,他落下无尽崖,此一生就算在黑暗中撕心裂肺痛苦如斯,她却没有机会再看见了。
天族众人中只有慕落知道怎么回事,其余的人都困惑地看着慕清衡脸色渐渐变得惨白,随即一点一点屈膝,好似支撑不住的单膝跪地。
他浑身发抖,眼眶血红,毫无血色的唇瓣不断开合,清风只远远送来几个模糊不堪的音节,听不清他究竟在呢喃什么。
慕清衡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看的清楚,蒙蒙就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流仙裙,出尘绝美,顾盼生辉,她就站在他面前,偏着头打量他看。
她的眼眸极美,里面仿佛有水色潋滟,轻轻一转便是天人之姿。雪肤乌发,唇红如血,这一生他都没见过比蒙蒙更美的姑娘。
蒙蒙……他小心地叫她。
蒙蒙却皱了眉。
她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冰冷厌恶地轻笑:“慕清衡?”
是……他讨好地看着蒙蒙,轻轻往前挪了两步。
蒙蒙立刻后退,仿佛在躲避什么脏东西,旋即漫不经心勾唇,“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眼睛里的是什么?是爱吗?你可真够恶心的。”
她的声音甜美清脆,昔日听来像柔软的糖,能将人心都融化了。如今依然是这清甜的音色,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想怎么凌迟他就怎么凌迟他。
慕清衡生生打了个颤。
他微微弯下腰,弓起背脊,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蒙蒙,你说过你不会再见我了,但你还是来了……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原谅我了?一点点也好……
没有完整的语句,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屈指可数的音节,只是毫无意义的碎片罢了。
蒙蒙还是笑:“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慕清衡喉结滚动,虔诚地望着她重复一遍,他已经说的很慢很努力,但始终无法像从前一样游刃有余地发出清湛动听的声音。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蒙蒙甜甜地笑出声:“好了不必再说。原谅你……你怎么配?慕清衡,你做的哪一件事值得让人原谅?你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你连活着都不配,还妄想得到原谅,你以为你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你就算死一万次,被剁碎成一摊烂肉血泥,也只不过给这世间平添几分恶心罢了。”
她殷红饱满的唇轻柔张合,花朵一般的娇嫩可爱,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而缓慢。
慕清衡怔怔地听着,灰暗无光的凤眸里渐渐浮现一丝水色,慢慢地聚满成珠,一滴一滴绝望地滑落下来。
他改为双膝跪地,小心翼翼的向前伸出双手:蒙蒙,我该怎么做你才可以少一点点讨厌我?我知道我不配……可是求求你……只要稍稍少一些厌恶就好……
他不奢望蒙蒙可以原谅他,更不敢妄求她会再对他笑,他知道这些自己根本不配拥有。
“不厌恶你是不可能的,你这样的一个人,满身罪孽,令人作呕。只要一看见你,一想起你,就让人觉得无比恶心,”蒙蒙轻轻伸出手,指尖虚空的描绘他漂亮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划过他瘦削优美的下颌骨,“你这张脸真是哪里都让人深恶痛绝,哪怕撕了这张皮,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比现在看着要好受些。”
她话音刚落,慕清衡立刻慌乱地缩回手,在地上颤抖着摸索。很快,他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旋即拿起将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脸。
一下,两下,三下……他不知疼痛一般,不断地用尖锐的石尖划破脸颊,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衣衫,和苍黄的土地。
可他仿佛毫无痛感般犹不知足,眼泪从眼角飞快落下,但他的目光中却有许多欢喜:蒙蒙,这样好些了吗……
人群中,天帝眉心一皱,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他眉头紧拧——他不能上去阻止慕清衡,处决书是他亲手写的,生落无尽崖也是他的决定,可若看见慕清衡自残都要心疼阻止,天族人都不是傻子,必定会怀疑这里边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