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抱歉,”遮青看了他一眼,摇头打断,努力让自己的发音平静,声音算得上温和,“救你出自自愿,你何错之有?”
他抿了下唇,竟然也把头低下去,声音很轻,“我不能让你死在我眼前,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自责。”
他虽然形容颇为狼狈,但说话间从容不迫,自带几分清雅出尘的谪仙气质,丝毫没有居功自傲,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的把救命恩人身份撇开了。
云擎与几位长老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刻,他们一同转过头来,对着遮青深深拜下去:
“感念阁下高义,救我云泽全族,此等大恩,日后必定竭力相报。”
“不……不必言谢,”遮青微微一怔,拄着竹棍上前两步,亲手扶起云擎,“境主多礼了,这是我该做的,诸位起身吧。”
他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却十分诚恳。
只是双手稍稍有些颤抖,他扶过云擎之后立即缩回手,垂在身侧握成拳,以做掩饰。
他又说了一遍这是他该做的,慕蒙在一旁哑然失笑:旁人行侠仗义,大都是点到为止,若说了句是该做的也几乎流于表面,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自满罢了。这人倒好,豁了性命保下云泽境,还不假思索的挡在久琰哥哥面前,重伤至此不过是他运气好,若差了毫厘,只怕要以命换命。
行侠到这个份上,可大大超越“该做的”这一句底线了。
不过他一向把自己看得轻,之前相识时不就知道了么,慕蒙摇摇头,又见云擎起身后转过头望向自己:“蒙蒙,也多谢你,刚才和那怪物过招,伤到哪里了?”
“我一点事也没有,云伯伯不用担心。”
“啊,那就好,”云擎欣慰地点点头,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两转,想起刚才听蒙蒙唤这人遮青,显然早就相识,便笑问道,“蒙蒙,这位遮青公子是你的朋友?”
慕蒙张了张嘴,正想答是,却听遮青抢先一步低声道:“不是。”
慕蒙便似笑非笑道:“不是。我们只见过一面,说过两句话罢了。”
不是就不是呗,慕蒙看着这人听她否认后一脸放心的样子,真觉得他没药可救了。
“哦……”
云伯伯上了年纪,一聊起话来便总有些顾虑不到的事儿,慕蒙温声劝道:“云伯伯,你们都受了伤,便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快回屋去疗伤休息。”
大家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这里面就属遮青受伤最重,却不知是他灵力邪门,还是身体有什么特殊原因,胸口被黑气洞穿而过,竟然支撑着站了这么久,气息还算得上稳。
“对对对。瞧我,公子您先请吧。”云擎被慕蒙一提醒,立刻反应过来,颇为惭愧地躬身礼道。
遮青温和地一颔首,却微微侧开身子让路,“境主太客气了,在下微末之身,岂敢劳您相请,您先走便是。”
云擎神色仍有感激,劝了两句见遮青极其守礼,便招呼云久琰去扶着他,慕蒙打量了云久琰两眼,忍不住拦道:“久琰哥哥,你也伤的不轻,让阿裴扶着你。遮青不用你操心了,我扶他就是。”
“不用,我没事。”遮青立刻摇头拒绝,他紧握着竹棍,居然还退了半步。
慕蒙当然知道他不会乖乖束手,任由她来搀扶,当下也没跟他废话,只径直向他走去。
遮青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目光落在慕蒙洁净雪白的留仙裙上,薄唇微微嗫嚅了下,“真的不用,我身上不干净,别弄脏了你衣服。”
他抿了下唇,又认真道:“再说,那邪物既然已不在此,在下便不该打扰诸位了,告辞。”
他不是开玩笑的,话音刚落灵力瞬起,打算像上次一样,用他那高超娴熟的术法从这里跑掉。
慕蒙早有准备,就等着他来这一下,冷不防伸手一把握住他的竹棍,皱眉低喝:“你跑什么?”
云擎几乎吓了一跳——天呐,若不是蒙蒙出手快,让救命恩人就这样走掉,让他以后如何心安?
他惭愧又温和地笑,搓了搓手:“公子,您不能就这样走了,若不嫌弃,至少也该在敝处养好伤再说啊。”
慕蒙接口道:“我知道你的行事规矩,惩奸除恶后绝不逗留,但此刻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如果就这么把你放走,云泽境万年清名还要不要啦?必会在背后被人嚼舌根,说他们知恩不图报,还苛待恩人。”
遮青当然没那么好糊弄,只是慕蒙没想到,他轻轻咬了下唇:“这里都是云泽族众,没有别人,怎么会传出不好的名声?你放心,我来去自愿,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说的。”
嗯,前半句还算是人话,后半句也太不像样——不是,她哪儿是这么想他的呀?
慕蒙磨了磨后槽牙,看他满身血污的可怜样子,沉吟了下,很大方地没与他计较。
凑近些轻声道:“那是你不知道。这些叔叔伯伯又古板又迂腐,这里是没外人,但架不住他们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没准儿还得发个罪己书昭告天下,以此来寻你。到时候传开了,他们酸酸唧唧不得安生就算了,你也别想过清静日子。”
遮青安静听着,忽然弯唇一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加深,直至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来。
意识到慕蒙还在打量自己,他连忙微微收了笑,低声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