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衡微微一怔, 茫然失神片刻,缓缓抬起头:“你……你还认我是你的儿子?”
“当然,当然认你,”天帝忙不迭点头,他的眼中又蓄满了泪水,连忙伸手抹了两把,“好孩子,千错万错都是爹爹的错,是我让你承受了太多委屈,你……”
他痛心疾首的望着慕清衡,看他脸上的残疤,目光掠过他的手指和那残缺的左腿,只觉得一颗心在油锅中滚过:“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日后到了天河,我也没脸再面对你父亲了。”
慕清衡哑声道:“此话怎讲。原是他对不住你,该是他是无颜见您才对,而我……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活该。您更无需愧疚。”
“不,不是这样的,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天帝细细打量慕清衡年轻而破碎的容颜,哽咽道,“是我当初太过自负了,以为自己的伪装无人能识破,却不曾想你那么小,却一眼看穿,但竟一直隐忍不发,你当时心中该是如何的酸楚啊……”
慕清衡静静听着,片刻后他慢慢掀开身上的被下床,天帝一惊之下连忙拦他,但慕清衡却很执拗,执意下了床站在天帝身前。
下一刻,他重重跪在地上,丝毫不顾自己残破的膝盖,又重重磕下一个头,旋即起身仰视着他:“陛下,我——”
天帝吓坏了,不等慕清衡说话便连忙伸手去扶,他力气很大,但慕清衡却执意不起身,只轻声道:“您让我说完吧……爹爹,我还能这样唤您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你从来都是我的孩子,你不叫我爹爹,又要叫我什么?”
慕清衡浅浅一笑,低声说道:“爹爹,你就让我跪吧。当年我年幼不懂事,既不知你身上经历的冤屈,又不看不穿您的用心良苦,犯下种种大错,其实实在不配得到原谅的。”
天帝正要反驳,慕清衡却摇头轻声:“年幼时不懂,换心之后更不必提,只等肉心渐渐趋于完美才明白,当年您大可以用自己的模样回来执掌天族,但是怕父亲曾经做下的那些恶事公诸于世后,我作为他的孩儿无法自处,遭人诟病;也担心我年幼失怙,孤单离索,故而舍弃了自己的容貌和身份,又隐瞒了真相。为了我,才做了慕辞月。”
天帝眼中含泪,轻轻叹了口气,苍老枯瘦的手掌放在慕清衡发顶上,慢慢的抚摸了两下,“起来吧,衡儿,快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此番用心良苦,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叫他知道,可这个聪慧灵敏的孩子,却看穿了自己当年的心思。
慕清衡微微抿唇,没有依言起身,他顿一顿,却仍然抵挡不住鼻尖阵阵酸涩,明亮的眼眸中带了点点水光:“爹爹,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不知该如何才能弥补我的错……”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衡儿,你不用再做什么了,”天帝托着慕清衡双臂,不由分说地将他扶起来,沉声道,“好孩子,你知道为何爹爹当年执意给你的名字添一个字吗?”
慕清衡静静望着他,眼神清澈干净。
“一来是我先父有训,我这宗支下一代男子的名字须要从水,虽然你已经有你父亲为你取的衡字,可是我仍有私心,想让你当我的孩子,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般,便为你添了一个字;二来,爹爹是希望……你可以如清风朗月,绝胜人间,”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丝笑意,“衡儿啊,你不必再自责自苦了,虽然你这条人生路走的坎坷崎岖,但最终还是不负所托,是爹爹的骄傲。”
慕清衡忍下哽咽,默默向一旁侧了侧头。
天帝心如明镜,等了一会儿,温声笑道:“爹爹已经恢复了你的天族身份,以后不要再四处漂泊,就留在家里把身体养好,好吗?”
家里?
光听一听都觉得无比温暖的词。
慕清衡忍不住绽开微笑,但那弧度却有些苦涩——家终究是与他无缘了,他留在这里,蒙蒙可怎么办呢?
他曾经是天族太子,后续又牵扯这许多事,就算天族其他人见了他,也会尴尬的。
总归余下的生命不多,自己也没必要留在这里,给这样好的地方平添晦气。
慕清衡正要说话,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慕蒙娇小温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她熟门熟路地关上门往这边一瞧,一瞬间惊讶了一下:“咦……怎么这就下地了?”
天帝微微笑了一下,在心中失笑感慨:他这个小女儿还真是没福气,在人家床前守了三天三夜,自己心疼不过替了这一会,衡儿偏偏在此刻醒来。
不过其实也说不准是谁更没福气,想必衡儿睁眼第一个想见的,大约也不是自己吧。
这样想着,天帝便温和地拍了拍慕清衡肩膀,随即走向慕蒙笑道:“蒙蒙,既然你来了,你们两个便说说话吧,爹爹先出去。”
慕蒙乖乖点头应了,目送着天帝出门,才再次转头望向慕清衡。
他手足无措,不安的交握着双手,也不敢看自己,一副难过的要死的样子。
虽然还是这副模样,可慕蒙心中却一点气恼也没有了,只剩下百转千回的心疼——这几天姐姐已经将曾经的事情告诉了她,当年她曾给慕清衡服下一颗碎魂梦,想来是时至今日仍然发挥效用。
他可是生出肉心的魔族。
那可是碎魂梦。
这事着实让人胆战心惊,这些萌生情爱的魔族人心脏之脆弱,哪怕承受爱人一个冷眼,都会撕心之痛,更何况是碎魂梦这样极端的幻境。
慕清衡会变成如今的样子,想必碎魂梦也着实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慕蒙一言不发的走过去,见慕清衡呆呆的望着自己,还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心中无奈又怜惜,一把上去攥住他手腕:“还想往哪退?”
慕清衡嗫嚅了下嘴唇,看口型是想唤她的名字,但又没敢,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