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离开很久了,不然这里不会这么冷。
慕蒙站起身,又看了眼窗外——破晓时分是天地最混沌的时候,这里又是神秘莫测的另一方世界,若不是有一丝丝金灿色的日光,她几乎分不清这究竟是暮色四合还是清晨伊始。
心中没由来的有些不安,她快步推门走出去。
然而,一开门却见到外边站了一个人,他的背影有些冷凝,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般,看上去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很久。
是三叔,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
慕蒙看一眼心中便清楚,这就是三叔的那柄绝世宝剑,只是心中仍有些奇怪——三叔这样子分明是痛快借宝,可为什么站在外边迟迟不敲门,只等她自己走出来呢?看他一身寒霜,想是在外边站了很久。
而且……慕蒙四下张望了一圈。
她不知道第七界有多大,是不是像人界一样广阔无垠,拼命感应,也感应不到任何一点慕清衡的灵力气息。
慕蒙定一定神,没有着急查看这把长剑,而是试探问道:“三叔,我哥哥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慕归程抬头看她,浑浊的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他没有回答,而是将长剑递过来:“蒙蒙,这是你要的东西。”
“谢谢三叔。”慕蒙接过来低声道谢。
碰触到剑柄的一瞬间,一种熟悉之极的气息直直从肌肤一直冲向心底,熟悉之中更添亲切——这本是一把沉重冰冷的长剑,毫无生命的死物,但不知为何,却仿佛触碰到了她的灵魂。
慕蒙心中悚然一惊,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荒唐的可怕的念头。
一时间,昨日慕归程的彷徨犹豫,和慕清衡的从容温和在眼前交错闪现。
她回想起睡着前慕清衡的目光,温柔如斯,深情如海,甚至能毫不费力地深刻感受到其中的挚爱。
——汹涌而磅礴,宁静而清晰。
一个人的眼中,怎会展现出如此深沉的爱意?她当时没有细想——或许是那个人,将后半生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在了那一瞬间。
慕蒙心中隐隐有些害怕,心中长满了一丛叫做未知的草,这滋味十分陌生,记忆中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恐惧:
“三叔……我哥哥呢?”
慕归程静默了半晌,“蒙蒙,对不起啊。”
他颤巍巍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蒙蒙,你……你自己看吧。”
慕蒙愣愣的双手接过,虽然慕归程什么也没说,但是她隐隐已经明白,也许那个可怕的猜测是真的。
信笺上的字体干净有力,风骨隽永,是她无比熟悉的——她从小是由慕清衡亲手教着写字的,她的字迹与他像了十成十。
吾妹蒙蒙亲启。
霎那间,他如画的眉眼,温柔的笑容,仿佛透过这信笺浮现在眼前。
但是却渐渐地、渐渐地模糊下去。
……
蒙蒙吾爱,见字如面。
当我还是遮青的时候,你曾经说过,我堂堂正正的立身做人行侠于世,疾恶如仇善良正直,我多希望我是这样,从最初我便是这般模样。君子如玉,温润翩翩,一生中没有任何污点,有资格立于你身侧。
可这终究是不成的。
即便洪流倒转,时光重现,死去的人已经复活,发生的事改变轨迹,也还是不成的。
蒙蒙,即使你原谅了我,所有人都原谅了我,可我自始至终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曾行差踏错,从不是无辜之人,双手亦不算干净,我本乃永世戴罪之人,却忝颜得你深爱、得落落谅解、得爹爹照拂、得天族接纳,我何德何能有此美满结局,每每思此,肝肠寸断。
唯有一点欣慰便是这副残肢败躯,剧毒折磨,虽百般凌迟却予我在沉愧中暂得救赎。
可最终,你又偏偏错爱于我。
蒙蒙,你珍贵的心意不可辜负,不能辜负,也不愿辜负,哥哥本想以此生尽力赎清身负罪孽,盼将你捧于掌心疼宠呵护,而到最后,我留给你的却只有一封信笺廖廖数字,是哥哥对不住你。
我们成双而来,却叫你独身而归,一念及此,痛彻心扉。
请原谅我未曾与你商量的私自决定,外间情势危急刻不容缓,我们原本便不该犹豫。若天意如此要天族之人奉上天骨为祭,那么这个人理应是我。
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我知道无人怨怼于我,可寂静深夜魂牵梦萦,回想遍地腥风血流成河,这一切惨烈追根溯源,由我剖心而起。每每思及此心中痛悔难当,自责深重。
由我开始,也该由我结束。
化身为剑斩妖除魔,护六界安宁平稳,慕清衡作为天族之子能有此结局,唯余感激圣祖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