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骆窈却笑了:“不喜欢吧。”
她睫毛颤了颤,自顾自道:“我和您有太多的观念冲突,对于您来说,我行事乖张,不本分不谦逊不循规蹈矩,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孩儿。”
“如果我不是您的女儿,只是一个过路人,陌生人,您可能都不愿意和我多说话,对不对?”
骆淑慧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但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所以您觉得对我有无条件的责任和爱,甚至要……克服这种不喜欢。”
“而我也是一样。”
她和骆淑慧是两个年代的人,无论是三观还是生活习惯还是其他,都有太多太多的差异,如果是随便一个人,她或许没有这样的耐心去磨合去消解,但她对骆淑慧如此,为什么呢?
因为她有骆女士身上没有的东西,一份无条件的爱,一份真心的爱,一份妈妈对女儿的爱。
而她贪恋这份爱。
“这么看来我挺霸道的。”她笑了笑说,“我总是否定您的观念,让您来配合我,而每个人的观念都有其成因,您有您的成长经历,我有我的生活背景,这是时代的差异,未必能互相适用,但强加于彼此也不一定正确。”
“奶奶说的对,我不是孩子了,我和您都有了自己的小家,生活的重心都不再是彼此。或者说,其实从我成年的那一刻起,您对我的责任就结束了,我们不需要再勉强着相互理解,因为您有您的生活,我有我的小日子,母女只是一层身份,不是一切。”
骆窈不禁想,可能骆女士才是最明白的人吧,只把她养大,从不勉强自己喜欢她。
不知道为什么,骆淑慧的心渐渐慌张,她咽了咽口水,忽然抓住骆窈的手,语气有些急切:“没有,我没有不喜欢。”
她不明白骆窈为什么要做这样割裂的假设,努力缓了缓心神,终于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你没有不好,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孩子。”
言罢,她缓了一口气,仍然紧紧地握着骆窈的手:“这段时间,我自己想了很多很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就像你说的,我的许多观念想法是在我那个年代形成的,但时代同样在改变,有些东西跟不上适应不了就是落后。你以前劝我的话不是在否定我,也不是配合你,而是想让我更好地适应如今的生活。”
“你看,听你的话以后,我和家里人相处得越来越好,还有一份工作,有自己的工资,生活也有趣。”
“相比之下,我好像没什么资格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你,毕竟我以前的日子算不得多好,既然不想你和我一样,又为什么要让你按照我的意愿来做事。”
“窈窈,是妈对不起你。”
骆窈咬住下唇,忽然觉得自己的喉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骆淑慧对她笑了笑,话锋一转:“前几个月,你姐来找过我。”
闻言,骆窈神情有瞬间意外。
骆淑慧偏了偏头,似在回忆:“她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说是一对父母要她帮忙,帮忙劝劝他们的孩子。”
“那对父母说自己的孩子突然变坏了,不听话了,不肯回家了,每个月只寄一些钱回来,连电话都不打。我当时想,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爹妈?”
“后来孩子在电话里哭着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父母,因为他们总是让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儿,从小到大每一个决定都得按照他们的想法走,好不容易有了自由,她想做她自己。”
其实当时的情况远比骆淑慧说的要混乱,毕竟现在的人家庭观念重,父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而孩子敢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你姐当时说了一句话,即便是自己的孩子,首先也是一个独立的人,需要尊重,不尊重的好,有的时候不是爱,而是伤害。”
“妈没念过几年书,没有文化,贸贸然和你说又怕再讲出什么难听的话,让你伤心,所以妈自己想了很久。后来妈去了南方,发现社会真的变得太快了,妈觉得自己像个老古董,还是个固执的老古董。”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有点打趣的轻松,惹得骆窈不自觉轻笑。
骆淑慧却又突然叹了口气,神情陡然低落:“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当初嫁过来,只想着好不容易过上稳定的日子了,得惜福感恩,却叫你处处忍让。你姐说你小时候偷偷哭过好几回,还不敢让我知道。”
“你说我怎么想的,人家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我大可以一碗水端平,为什么要亏待自己的孩子。”
骆淑慧咬了咬牙,恨声道:“因为我自私,我怕别人说我闲话,我怕离开这个家,我受够了以前的生活。”
她像是在唾骂以前的自己,眼神愤愤,好不容易恢复情绪,慢慢抬起手,抚摸着骆窈的脸,努力露出一丝微笑:“窈窈,妈对不起你,你能成长成现在的样子,妈很高兴,也很后怕,要是我们跟那一家人一样,妈好像……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
她垂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头的哽咽,胡乱抹了一把眼睛,重新看向骆窈:“你长大了,要成家了,可以不需要妈了,但是……妈还想把你当女儿,行吗?”
骆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自从到这儿以后,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心脏像被人狠狠揪成一团,眼前模糊一片,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手上。她捂住脸,竭力克制着哭声,肩膀颤抖得厉害。
她想说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无法保持站立,只能一点点蹲到地上,必须要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缓解心里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