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回身,扇子唰地一打开,闭嘴。
沙星耀吓得退后一步。
重华:“从现在开始,夜夷王太子殿下,是大烨皇帝陛下的人质,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没没没意见,怎么可可可能有意见……喂……!!!”
他还在磨磨唧唧。
重华已经不等他,带着苏瓷在前面走了。
一面走,还一面摇着铁扇高声道:“哎呀,这天都要黑了,荒山野岭的,多得是豺狼虎豹,妖魔鬼怪,专门喜欢吃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小王子什么的。”
“喂!等等等等等等我啊!”
沙星耀害怕,最后那点骄傲也可以暂时不要了。
哼!人质就人质。
毕竟是疯皇的人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一行,继续向广海城方向行进。
三人在明,玛瑙一人在暗,暂时且不露面,以便留有后手,以防万一。
入夜,恰逢荒山野岭。
重华弄了两只野兔回来吃。
苏瓷帮忙添柴。
沙星耀小王子什么都不会干。
现在又没人在身边伺候,就十分失落。
一个人靠在树下,摆弄着左手拇指上的一只精致的玉扳指。
苏瓷撕了只兔腿给他,“喂,人质,给你的。”
沙星耀默默将扳指戴好,接过兔腿。
苏瓷在他身边坐下,一起吃兔兔。
“你抓我,又不伤害我,不是真的只想为雕檀报仇吧?”
她明知故问。
两人一同赶路几日,风餐露宿。
当初沙星耀没有虐待苏瓷,如今苏瓷没有亏了他。
大家都比较熟了,之前关于大炮的疑惑,就该问清楚。
沙星耀神情闷闷的,抬头,“我我我我……”
“不要结巴。”苏瓷正色道,“结巴不好,别人会笑你。”
沙星耀眨巴眨巴眼,不忿。
“喂!疯皇的女人!你你你你教我?我我我我我母后都都都都没这样说过我!”
他生气了,竟然还带了点委屈。
“那等你不结巴了,我们再聊。”
苏瓷把兔子腿又抢回来,不理他了,让他自己想明白。
沙星耀肚子饿。
“行行行吧,我——尽量。”
苏瓷这才笑笑,转回身来,兔子腿还给他。
“说说,你来大烨到底做什么?你若是配合,我或许让重华早点放了你。”
谁知,沙星耀道:“不不不不要!你千万不要放了我。”
苏瓷:???
“我要亲眼见到疯皇。”
他瞟了一眼重华,见人家根本注意这边,才压低嗓子对苏瓷道:
“疯皇十五岁杀杀杀杀光了所有人,登基称帝,叱咤天下。我今年都都都十七了,还只是个王太子。其实,我想看看看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儿。”
苏瓷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声道:“你崇拜他呀?”
沙星耀脸一红,“不是!你别别别别瞎说!”
苏瓷抿嘴忍着笑,坐正身子,“咳!他呀,我最知道,特别不喜欢别人藏着掖着的,所以,你若是有什么小想法,最好坦坦荡荡,或许,大家还有的谈。”
沙星耀想了想,下定决定道:“你你你你说得对,告——诉你吧,其实,我我我本来是想拿你,跟跟跟跟他换红衣大炮。”
重华正在拨火的手也一滞,火星微溅。
苏瓷佯装镇定,“你父王……,也想抢红衣大炮?打谁啊?”
“不是。”沙星耀挺了挺胸膛,“不不不不不是我父王,是——是我自己想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不是生下来就就躺着拥有一切的,我——我要像疯皇那样,那那样谁都怕我!”
他仿佛说到了激动处,结巴就不治而愈了,情绪越来越激动。
“有了神武红衣大炮,我夜夷就再也不会别人欺负,更不会夹在六国和大烨之间苟且偷生。”
“我要成为夜夷史上最伟大的王,开创无边功业,让万世臣服!”
“我也想要像疯皇那样,不管英明也好,残暴也罢,让世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沙星耀!!!”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双眸子里仿佛有星光在闪耀,并不是很强悍的胸膛,也因为激越而起伏不平。
苏瓷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拍拍他肩头,“真棒!疯皇最喜欢你这样的!以后不要再结巴了。”
沙星耀:“好——好好的!”
苏瓷与重华交换了一下眼色。
果然是之前说的那样。
夜夷的人,是奔着红衣大炮来。
之前那拨云岭十八怪,受命于什么公子,恐怕也是为此而来。
这一路,不知还有多少拨人马在赶往广海城。
皇上只身前往,要面对这么多股势力,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们必须想办法在路上,帮他解决掉一些零碎儿!
……
夜深,山间夜色深重。
玛瑙倚在树上咬着树枝儿,枕着手臂望向星空,放哨。
沙星耀摊在树底下打呼噜。
重华守护在苏瓷身边打坐调息,运功休息。
苏瓷觉得,自己怎么也算是个高手了,于是也不睡,学他的样子打坐调息。
但是,没多会儿,脑袋一歪,咣当一头倒在他肩头,睡着了。
重华睁眼,无奈笑笑,又闭上眼。
真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小丫头啊。
寂夜这辈子有她相陪,小时候受过的那些苦,终有一日能被抚平了。
他眉心微微一锁。
山中的雾气,越来越浓。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十八岁那年的浩劫。
雪山下小小的部落,被北蛮大军围得铁桶一般,陷入绝境。
父亲跪在族长面前,声泪俱下。
“绝对不能交出寂夜!他是太子天铮最后的血脉,是大烨最后的正统,如果将他献给北蛮,先太子为你们所做的一切,便付之东流,殿下一生所遭受的屈辱,也就再也没有洗雪之日了啊!”
当时的大烨皇帝,本是庶出的皇子,少时随太子天铮征讨怒雪川,与北蛮勾结,谋害太子,之后只身回国,成功夺嫡。
他不但夺去了本该属于兄长的皇位,还抢了他即将迎入东宫的挚爱,柔宜小姐。
第209章 天选之人,必定身负天大的磨难
柔宜入宫为妃,数年郁郁寡欢,一直偷偷服用避子汤。
皇帝发现后震怒,既爱得舍不得杀她,又恨得无法真正得到她。
于是,那一年再次御驾亲征怒雪川,讨伐神山时,便强行将柔妃带在身边。
他要让她亲眼看看自己心爱的人死去的地方。
谁知,大军行至怒雪川之下,被阻断了去路。
冰川难行,蛮人毁约,倒戈相向,战事百般不利,皇帝正焦头烂额间,柔宜也跑了!
那一日,她仿佛有天神相助,一袭大红斗篷,不要命般地奔入茫茫雪海,眼见着变成一个红点时,再驻足决然回望。
整座怒雪川发出隆隆低吼。
雪崩。
皇帝的大军被生生困在雪山之下,进退维谷。
柔宜却在天灾之下鬼使神差地活了下来,遇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太子天铮。
此时的天铮,被困在怒雪川脚下八年,早已失去了争权夺位之心。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一个曾经拯救了他性命,却世代遭受北蛮欺凌的小小狼族部落。
有情.人终成眷属,柔宜在部落里定居下来,很快与他怀上双胎。
却不料,他们没等到孩子们降生,春天就来了,怒雪川脚下的雪化了。
大烨皇帝苦熬数月,依然没有放弃寻找柔宜。
当他看到自己死而复生的兄长,还有柔宜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彻底丧心病狂。
大烨兵士经历了严冬酷寒之苦,无法进击远在天边的神山,但却可以对眼前饱受欺凌的部落痛下杀手。
天铮带着身边仅存的几名亲随,以一己之力对抗数万大军,最终寡不敌众,死于乱箭之下。
柔宜心痛欲死,为了保全部落,保全天铮的遗部,保全腹中孩子,决定献出自己。
她天真以为,如此的委曲求全,皇帝可以念在曾经的情分上,稍加怜悯。
却不料,皇帝将她带回营帐,完全不顾身怀六甲,强行粗暴宠幸,硬生生令她早产。
一双龙凤胎,本就气息微弱,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被赤条条地丢入冰天雪地之中。
大军开拔,柔宜产后九死一生被带走
而那一双孩子,在冰天雪地中命不该绝,承蒙天狼魔神的庇佑,被怒雪川下的狼群抚养,野兽一般地活了下来,直到三年后,才终于被太子遗部找到,
那时候的重华,十一岁。
他的父亲,是追随太子天铮多年的亲信,名唤长镛。
母亲则是远近几个狼族部落里最年轻的萨满。
他们寄居的这个小小的部落,血脉传承自神山那一边的天狼族,自古信奉天狼魔神。
百年前,一场空前绝后的雪崩,将他们与祖地隔绝,从此只能在北蛮的欺压之下苟且偷生。
然而狼族再弱小,却也是狼。
几经灭顶之灾,族人依然坚信: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头狼,也终有一日,能够踏过怒雪川,重返神山,认祖归宗!
那一双龙凤胎在长镛的看护下,与重华一起长大,兄妹两生得一模一样,眉眼间,渐渐有了太子天铮的模样。
怒雪川脚下,也开始悄悄流传一个传说:
有朝一日,天狼魔神会从天而降,屠尽北域蛮人,带领所有狼族,回归故乡。
这个传说,越来越广,越来越真实,最后,开始有人相信,太子天铮的遗腹子,便是那个屠尽北蛮的救世主。
天选之人,必定身负天大的磨难。
北蛮残暴,自然不会准许这种事发生。
他们终于有了行动,那一日,将怒雪川下几个狼族部落全数包围起来,声称只要交出那个魔神选中的孩子,便会饶了所有人性命。
这一年,重华十八岁,萧君楚和琅琊,十岁。
长镛苦苦哀求族长后,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只能将目光投向与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琅琊。
“牙牙,哥哥是天命所归,他不能死。你若去了,所有人就还有一丝希望,若是义父将他交出去,所有人便全都完了,你懂吗?”
十岁的琅琊,刚烈果决,性子随了天铮。
单纯善良却随了母亲。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站出去,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但是她爱哥哥,爱这个小小部落里的每一个人,她相信义父说的每一句话,毅然决然的换上哥哥的衣裳,梳了男孩子的发辫,走出了营地。
萧君楚发觉有异,疯了一样去追妹妹,却被长镛和重华死死抱住,捂住嘴,强行拖走。
琅琊站出去,只是缓兵之计。
她是个女孩子,不论生死,迟早都会被发现。
要保住太子遗孤,只有逃!
马上离开这里!
父子倆拖着几乎发了疯的萧君楚,连夜逃向怒雪川深处。
传说,雪山之巅,有一条路,在绝壁之上,终年被大雪封埋,没有活人可以通过。
但是,只要穿过那条路,翻过怒雪川,就可以抵达神山。
到了神山,求得神的庇佑,就可以有活路!就可以复仇!
萧君楚不肯弃了琅琊不顾。
长镛无奈,将人打晕,背在身上,三人连夜向雪山绝处攀登。
死地逢生,这是最后的机会。
然而,他们低估了怒雪川的真正实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部落里的人被隔绝了上百年,也无法返回祖地。
这是一条凭着肉.体凡胎,几乎无法穿越的路。
萧君楚中途醒来,疯了一般地要回去找琅琊。
那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血肉至亲!
他们竟然拿她的命去换他的命!
他们争执,撕扯。
天风凛冽如刀。
长镛忍无可忍,一个耳光扇过,将他打醒。
终于,萧君楚不疯了,不挣扎了。
他顺从地随着他们继续前行。
可那双被霜花遮掩的眸子里,只有重华看得见。
他记了仇,恨了父亲。
然而,这场恨,并没能持续多久。
在临近绝顶时,三个人都已经快要受不住了。
萧君楚年纪最小,最是虚弱,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个时候,谁都不能闭眼,这一口气若是懈了,便要永远留在这雪川之巅了。
最后只剩下一段路,根本没有落脚之处,除非有人会飞,将他们送上去。
长镛将身上最后的裘皮脱下,披给萧君楚。
他嘱咐重华,无论如何,都要陪少主到最后。
他自知没有能力在这绝顶上往返两次,只能将两个人同时送上去。
于是便一鼓作气,两手各带一人,纵身跃起,最后凭借惯力,将两人抛上绝顶,而自己则如断了线的风筝,随着天风,飘忽地坠入了茫茫怒雪川深处。
十岁的萧君楚,大概是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彼时,他只剩下重华一人。
而重华,也只有他一人。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披着厚重的皮衣,冒着风雪,站在怒雪川之巅,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们连方向在哪儿都不知道。
萧君楚试着向前一步,脚下经年的积雪便是一松。
他整个人随着倾覆的几座房子那么大的雪块向下滑去。
重华奋不顾身,追着他纵身跃下。
他们就这样,不要命了一般的,一直向北,一直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