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敦更是熟人中的熟人,百度了逃犯的相关新闻后,她在脑中模拟过许多次这张静态脸活动起来的模样。那帽檐下抬头的一瞬间,她不用翻看照片便可以确定,就是他。
郭欣的高中同学聚会一个月前就在班级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只是她把这群设置了免打扰。辛星每次点进去就看到几个人在胡言乱语, 狂斗表情包,后来便不看了。于是在表情包间隙,班长出来问大家对聚会安排有无意见的时候,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成为了默认派。
当然班长了解同学们的德行,群里的决定啥也不是,要凑齐人还得一个个打电话确认。柯蓼媛当即为辛星和许梦楠报了名,她和韩子君的想法一样, 去玩一玩,心胸开阔些,有什么不愉快的就让它飘散在山水之间吧。
住农家,吃土菜,玩野景,是时下城里人钟爱的休闲方式,每到周末假期,客人乌泱乌泱的,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小玉庄的经济发展,故而县乡很愿意给老板提供政策支持和开发优先权。除了这家最大,庄里还有三四个小农家乐,客流高潮期可以缓解一下接待压力。
此次聚会人数四十一人,其中有十五个“家属”。都是二十三四岁的小年轻,带着自己的男女朋友,只有一个英年早婚的同学来了一家三口。
计划行程是下车后先去小玉庄采摘园,玩到中午吃农家菜,下午可钓鱼可爬山自由活动,晚上聚餐住宿,第二天一早返程。
因为柯蓼媛“见照卖友”,致使辛星姗姗来迟。同学们等了她二十分钟,那边打完电话说已经到了,班长便和小柯一起迎了出去。刚走过停车场,就见停在三十米外的大吉普上下来一个瘦瘦的女孩。
“郭小欣!”小柯举手叫道。
辛星看到她,招了招手便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了。
小柯紧走几步:“哎,你干什么去?这边啊!”
班长狐疑:“那是郭欣?不对吧。”
小柯白他一眼:“还不准人家减肥啊,郭欣现在可厉害了,说出来吓死你。一会儿有点礼貌,别老提人胖的事。”
班长笑:“嗨,你们女孩子就是在乎外表,我从来没觉得胖郭欣不好啊,她上高中那阵儿胖嘟嘟的挺可爱。”
“说了别提胖!”
两人走到吉普车旁,韩子君也从车上下来了,对小柯笑笑,和班长握手:“你好,韩子君。”
“张浩然,你好,郭欣这是……”
“有事,马上回来。”
他掏出手机,不避讳地当着两人面按下了110,却没有拨出。转头望向辛星的背影,她脚步轻快,双手压在身后做了个伸展动作,渐渐逼近那个沟渠旁的男人。
柯蓼媛看到了敏感的号码,惊诧莫名左右张望:“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子君食指压唇,“嘘”了一声,示意她把视线定在辛星身上。
不太宽的水泥路上这会儿没有车了,只有几个扛着鱼竿和网兜往农家乐走的游客,将近十点,阳光明亮,四下里无遮无挡。男人抽完一根烟,塞进脚底踩熄,往吉普车方向看了一眼,见三人似乎也在看他,喷出最后一口烟雾,把草帽又压低一些,站了起来。
他没有留意到辛星,或者说,留意了也没放在心上,一个瘦叽叽的,穿着运动服扎着马尾辫,和众多来乡野游玩的客人一样普通的女孩,就只是个女孩罢了。更值得警惕的是吉普车旁那两个男人。
他们在看什么?看他吗?
他镇定地转身,准备跨过沟渠往山脚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王义敦。”
真的很轻,居然还带了点温柔喜悦的意味,别问他怎么听出来的,只能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正常叫他名字的声音了。在他的梦里,见多了严肃森然的面孔,听多了疾言厉色的斥喝:“王义敦,别跑!王义敦,站住!王义敦,自首是你唯一出路!”
而这个声音不带丝毫震慑力,就像他当年谈恋爱时被女朋友呼唤,就像他回老家时邻居二妹打招呼,不紧张,不害怕,不恐惧,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回头答应。
他没有答应,但回头了。
事后他无数次地想,如果我不回头,跨过沟渠狂跑就好了,一个女孩子,跑不过我的;如果我早点把那根烟抽完就好了;如果我不下山买烟就好了;如果我不藏在小玉庄就好了……
可惜,已成定局的事没有如果。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按在地上的。回头的下一秒,裆部一阵剧痛,他捂着裆躬下腰,然后不知怎么就被反剪了双臂按倒在地。背上好像压了一块尖利石头,顶着他的肺经,顶得他喘不过气来,两个肩胛骨被用力后折,好似掰断了一般,疼得他凄厉惨叫,声传十里。
这种杀猪般的嚎叫,一听就是发生了不寻常的大事。农家乐里的客人,住得近的庄民纷纷跑了出来,只见水泥路中段,三男一女围着一个被压制在地上的男人,而压制他的是个年轻女孩。一双手将男人的双臂拧了个麻花,单膝抵着背,任那人如何挣扎也无法翻身。
韩子君挂掉报警电话,一脚踏住了王义敦扭曲狰狞的脸,吩咐受惊过度的司机:“把后备箱的塑料绳拿来。”
张浩然张口结舌,语不成调:“逃…逃犯的话,尼…尼龙绳绑比…比较好吧。”
韩子君微笑:“他逃不掉,先用塑料绳绑一下,不然星星总这么压着太累了。”
“啊!啊!”柯蓼媛失声半晌,脸蛋由白转红,眼睛里放射出狂热的光芒,尖叫起来,“都快过来呀,快来帮郭欣绑逃犯啊!”
客人,老板,服务员,庄民,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将水泥路堵得水泄不通。
王义敦被绑住手脚,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像濒死的猪一样不再挣扎。草帽翻在一边,凌乱头发下一张污脏的脸写着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