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后来我大些才明白,嫁人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长姐带着满身的伤回家,母亲却只知道让她忍耐。
那是我第一次怨恨母亲,怨恨夏家。
后来轮到我了。
父亲从不在意我们嫁给谁,只要能给他和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有助,谁都一样。
母亲去世的第一年,顾家上门提亲,只可惜我守孝期三年。看着父亲那不甘的样子,我真想笑。这就是世人称颂的大儒,不过是仗着祖父的名声,借着陛下对祖父的敬重混成的山长罢了。
后来,顾家纳了妾,我以为他的如意算盘想来是要落空。可最后我还是嫁到了顾家。
想来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定是又有什么需求了。
顾侍郎和传闻中的一样。
不过新婚夜的坦诚倒是让我有些吃惊。
他说只要我善待他的林姨娘,该给我的尊贵和脸面都不会少。我自是欣然接受,这样对我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我为何不做。只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这不染红尘的顾侍郎倾心。
林姨娘乖巧。看着林姨娘那张小脸,别说顾侍郎,若我是男子,我也定要娶回家。
婚后的日子比我想的好很多。
除了孔嬷嬷。
听着她的抱怨,我只能温温柔柔的宽慰她。
她是我的奶嬷嬷,没有什么大错我无法打发她离开。
可这个撵走她的机会很快来了。
林姨娘小产了。我看着顾侍郎严肃的脸色,连忙开口,可不能因着这事影响了后面的安排。
我有些感叹,顾老太太可真狠。
顾侍郎要外出公干了,可是他和林姨娘还没有和好。可那又怎样,他和林姨娘的事情与我何干。
可很快,我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
顾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产业自然不少,我又花了几日才把账目理清。
闲下来便想起了林姨娘。
我知道孔嬷嬷弄没了林姨娘的狸奴。便把堂哥十分宝贵的鹦鹉送给她,想博她一笑。
虽是浅笑,可比我想的还要美,只是所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承认,我对林姨娘起了兴致。
或许是她身形似我那位长姐,又或者她那忧愁的面容让我想起已故的母亲。
我不知道。
我向来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爱哭的娇小姐,若是让我遇到,我必定温温柔柔的宽慰她两句,然后赶紧离开。可遇到林姨娘,我只想用手帕轻拭她的泪水。
我似乎开始理解为何顾侍郎恨不得一天一封书信询问林姨娘的消息了。
我开始找各种理由和她说话,我开始想办法留她一起用膳。
可她对我依旧疏离。
这日来寻她,见到鹦鹉在廊下。
听到下人说触景生情,我没有说话。我也不懂什么触景生情。我生来便薄情,这一生能让我有所想念的除了已故的母亲和远嫁的姐姐,再无其他。
只因一只畜牲而落泪,我理解不了。可看着她忧愁的眼神我也跟着心里一紧。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我想与她近亲,我这一生从未真的和谁亲近过,可我想同她亲近。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林姨娘的噩梦,拉近我们的距离。
是了,我出现在她难过无助的时候,让她感觉如阵阵微风,抚慰她的伤口。
我好像个坏人。可我不在意,这偌大的后宅,只有我与她二人,此后余生,能一直这样我倒十分期待。
好容易和林姨娘过几天日子。
只可惜,孩子的降临又拉远了我俩的距离。
她似乎很在意。
我有些不解。于我而言,这个孩子更像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解决眼前一切问题的工具。
她是个极其心软的姑娘。我不过是说上几句软话,她便又同我好了。
我有些不解顾侍郎为何能哄不好这样的软乎乎的姨娘,又为林姨娘的一些反应而不解。
她总是这样,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奇特,也不像大家小姐,没有一丝心机,有点幼稚单纯,有点不通礼数。
可我想就是这独特的气质吸引着顾侍郎还有我的不断靠近吧。
孩子一天天长大,对我除了身子重些并无他意。
是男是女,是好是坏,我并不在意。
可林姨娘不是这样想的。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每日看账,刺绣,林姨娘见了竟要向我学刺绣,只为了让我不要劳累。我知道她不通女红,她的这份心意我很欢喜。
又再次感叹到自己为何不是男子,竟让这样好的姑娘便宜了顾霄景。
日子又这样一天天过去,顾侍郎说要晚归,我很开心。我想若是顾侍郎回来,林姨娘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开心,虽然我仍不解其缘由,但是并不重要不是么。
可惜人生总有点意外发生。
我突然早产吓坏了众人。
我有点想见林姨娘了。
可能是听到我的心声,林姨娘竟然真的出现在屋外。只是我已经没有了力气,我其实隐隐有点感觉,我应该是挺不过这一劫了。
林姨娘从外面冲进来,她说让我下令去叫太医。
我有点想笑,又有些眼眶发热,我知道她是记着我给她讲的故事,只是我没有告诉她这个故事还有最后一段,因为受不了村中流言,那个活下来的孕妇最后还是自尽了。
顾家不会允许这样的媳妇存在,夏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儿存活,我已入死局。
即若如此,我不如成全了他俩。有了这个孩子,顾侍郎便能借口悼念亡妻终身不娶,也算是这段时间受两人恩惠的一点小小馈赠吧。
但我还是稍有不甘,耍了小心思,我告诉林姨娘我是为了补偿她,她那样善良的人定能记得我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林锦瑟这日问夏兮巧曾说过谎么,夏兮巧笑着说没有。
她哪里没有说过谎话,她说过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夏兮巧笑着问“那你又怎知我这句话是真是假呢?”
林锦瑟反问她说的是真是假,
夏兮巧却笑着说“谁知道呢……”
顾霄景番外
顾霄景的名字是顾祖父起的,霄指云,天空。意指志向高远、包容之义。
后来大了一点,他成了夏家祖父的学生,夏祖父给了顾霄景表字子珩。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夏家祖父希望能作为一个君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良好的审美情趣和高尚的言行举止。
他也确实如长辈的期许,成了一个谦谦君子。
她知道母亲一生都在不甘,她知道父亲死后,如果他不能撑起整个顾家,顾家就会被族老们吞噬。
他放弃了一切,他放弃他儿时的梦想,成为了顾家的新当家人。
陈褚卫曾问他后悔么,他摇头。
他没什么想要的,顾家本来就会是他的责任。
是的责任。
这是他从幼时便听到的话,他的母亲时时告诉他,不可以成为他父亲那般的人,不可以弃家族于不顾。
所有人只教会他责任与付出,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也爱爱自己。
直到林锦瑟的出现。
她就如同烈日般,看着她,顾霄景好像回到在边疆的那段时间。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是顾霄景一生都没有的感受,他希望他能把一切都给了林锦瑟。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知道林锦瑟希望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有时也会不安的看着他,顾霄景知道,她是在害怕。
可他可以不娶妻么?
世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不行。他是顾家的当家人,男子就是要娶妻生子的。
他想娶锦瑟为妻,可大兴的律法告诉他,那是重罪,那是违逆的。
规矩。
这是夏家祖父告诉他的,可以不拘泥于规矩,可也不能坏了规矩。
所以当顾老夫人告诉顾霄景他要娶妻的时候,他只能答应;所以在迎进夏兮巧之后,他还是给夏兮巧应有的体面尊贵,来换她对林锦瑟的好。
明明所有的事情他都承担了,明明一切都应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可为什么,林锦瑟脸越来越白,身体越来越差,她不再爱笑了。
顾霄景想,他应该换一种方式。
他告知夏兮巧自己的想法,他想和她要一个孩子,然后让夏兮巧假装难产,然后死遁。
有了这个孩子,顾霄景就有借口不再娶妻,此后夏兮巧不再受夏家顾家的约束,顾霄景也满足她一切要求,除了她不能再用夏兮巧这个名字活着。
夏兮巧愣了一下,却笑盈盈的答应了。
顾霄景想将这一切告诉林锦瑟,可是她小产了,这里意外出现又流掉的孩子让他们二人关系越发紧张。
顾霄景再次想说出口的话被林锦瑟的想离开打断。
他害怕林锦瑟还会说出其他话来,只好匆匆离开。
夏兮巧的孩子来的比他们计划的还要快。
顾霄景每日都能收到府上来的信,也只能靠着这信,缓解片刻相思。
可事与愿违,夏兮巧竟然真的难产死了。
林锦瑟的模样比他离开之前还差。
她不哭不笑,那冰冷冷的模样让顾霄景不安,他只能重新修改计划,他想更快些,再快一点,然后他们离开这里。
可是,
没有可是了。
一切的筹划在林锦瑟翻落的衣袖下只零破碎。
他们都说顾霄景变了。
从前他是正人君子,虽是陛下宠臣,可只说忠言逆耳的话;从前他虽能言可并不多言。可如今呢,他爱笑了,逢人便笑,却笑不达眼底,开始说陛下喜欢听的话,开始蛊惑皇帝说着为自己的话。
本来还在斗得不停的蒋首辅和刘尚书也因着顾霄景竟化干戈为玉帛,一同收拾顾霄景起来。
本以为顾家必死无疑,可没想到,顾霄景竟借着陛下把蒋刘两家拉下了马。
那些原本藏在暗处的腌臜事情竟都被顾霄景挖了出来,把朝堂搞得一团乱麻。
可顾霄景不在意,他只想快点再快点,把所有人把这一切都了结。
他成了大兴朝最年轻的首辅兼吏部侍郎。
顾老太太不满于顾霄景的做法,请他来院子。却见顾霄景一副惬意模样,那样子让顾老太太想起了已故的顾父,有些不悦的皱眉。
“母亲唤儿子何事。”
“你自己知晓,看看你近日的所作所为,族老已经跑到我这来了。”
“族老来做什么,向母亲哭穷哭惨么?”
“子珩!”顾老太太有些不满的呵斥道。“只不过是一个姨娘而已,难道要为了她与母亲不敬么。”
顾霄景听了却面色未变。
“母亲,是你因着那算命先生坚持要我那年娶妻。夏家姑娘尚在守孝,你就一意孤行为我纳了妾。”
“你说让我娶谁,我就娶谁,你说让我入仕我便入仕。你说的话,儿子从没有不遵从的。可是母亲呢……”
“母亲给锦瑟下药我身为儿子无权苛责母亲。可如今我听从母亲吩咐,努力钻营,带顾家重现荣光母亲为什么还要训斥儿子?”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离去,临到门口,又转身说道“母亲与其有空教训儿子,不如去问问,族中众人背着我们都做了哪些好事,他们配不配得上我的尊重。儿子告辞了。”
顾霄景说完,脸上的笑意消失。嘲讽的想,这就是他承担的责任。
这就是他守的规矩。
他最为信奉的一切,却害死了他最爱的女子。
他这一生从未求过什么,只求过这一样,可身边无人应允,大兴朝无容许之处。
既然大兴不容,那就毁了大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