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挚怔了一下,随即大笑:“王大姑娘着实有趣。”
这话说得有些轻浮了,王妡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知道沈挚不信,换做是她,她也不信的。
但走到绝境的人总会想再挣扎一下。
“王大姑娘要在下的命做什么?”沈挚笑够了,问出心底的好奇。
王妡说:“我前些日子被册为太子妃。”
沈挚笑容微敛,很没有诚意地道贺:“哦,恭喜。”
王妡没理这句,接着说:“听说你与萧珉有仇。”
沈挚哈了一声:“太子妃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竟敢跟太子有仇。”
王妡点头:“知道了,你活着就是给萧珉添堵。”
沈挚品了品这个说法,发现一点儿没错,来了点儿兴趣:“我怎么听着王大姑娘是要故意给太子添堵的。”
王妡又点头:“你没听错。”
沈挚迟疑:“……你不是太子妃么?”
王妡也迟疑:“……暂时还不是。”
沈挚又笑了起来,叹道:“太子有心了!”
王妡撑着一张无表情的小脸,心里已经把满脑情爱的自己暴打了十遍。
也别怪萧珉欺骗,局外人一眼就看明白的事情,她却蠢得付出了全家的性命。
等沈挚笑完了,王妡才说话:“本朝立国以来就重文轻武,历任皇帝皆对武将防范甚深,哪怕是一力主张在幽州开兵马大元帅府的真宗,他亦疑你的曾祖,否则也不会从元帅府开府后朝中对沈京元帅的弹劾就没有停歇过。沈京元帅立下赫赫战功,他过世后真宗也没有对其追谥。”
沈挚听着不语,面上闪过一道嘲讽的神色。
王妡看在眼里接着说:“及至本朝,官家对兵马大元帅府的猜忌达到了顶峰,终于动手了。”她微微倾身,低低地慢慢地说:“他老了,没几年好活,忍耐了十多年,终于忍不住了。他是定要杀你全家。”
常有人言: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
没有一点儿过错,仅仅是因为君王的猜忌,他觉得你会造反、他觉得你威胁到他的皇权,所以你还有你全家都得死!
然君王的屠刀砍到自己脖子上时,没有人甘愿去死!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注]”王妡再压低了身子,轻声说:“我不想死,你呢?”
沈挚盘膝坐在干草堆上,微微扬着下巴看坐在椅子上的王妡,昏暗的牢房里只点了两根不甚明亮的蜡烛,两人的脸都半隐在黑暗中,一个双眸被愤恨不甘点亮如火焰,一个目光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深渊。
“你想怎么做?”沈挚硬声问道。
王妡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沈挚一人能听到,说:“萧珉乃大梁储君却地位不稳,他与官家天然有矛盾,我会让他出手救沈元帅,你们沈家若还有什么底牌尽可以使出来,否则等你们死了留着也无用。”
“太子?”沈挚嘲讽一笑:“你也说他地位不稳,以他的心性,他敢冒险?”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是看快死了图个痛快?”王妡仰后靠在椅背上,道:“成王败寇的事情,你说他怎么选。”
沈挚说:“如你所言,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找太子求救?”
王妡淡淡一笑:“你刚才还说以萧珉的心性怎么敢冒险。况且你和他不是不对付么,你去向他求救,你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沈挚也笑:“不愧是太子妃,挺维护太子。”
王妡摇摇头。
非是萧珉胆小而不敢冒险,实是他是个极谨慎的人,否则老皇帝几年前就起了废立之心,若非是他从无行差踏错——至少明面上——岂能在老皇帝吐血而亡后以太子身份名正言顺控制大内和禁军并囚禁了所有兄弟。
若非萧珉的谨慎,她又如何十多年被蒙在鼓里,以为遇得良人。
王妡按捺下心中升腾起的滔天恨怒,对沈挚道:“沈挚,如今这世间除了我,恐怕再无人能救你全家,你只有一炷香的功夫想清楚。救你,于我来说是莫大的风险,于你来说是最后一搏。我可以不救,于我没有任何损失,于你……那就只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我答应你。”沈挚也不再思忖,干脆说道:“若能救得我全家性命,我沈挚这一条命给你又何妨。”
王妡一笑,说道:“为让你安心,我会先想办法把你祖母接出去。”
沈挚怔了一下,认认真真看了王妡一眼,郑重抱拳:“多谢。”
刚才答应得干脆,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听王妡如此一说,他倒是真升起了一丝期盼。
或许……这个奇怪的姑娘真有办法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