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汪直起上半身又五体投地拜下,道:“臣不敢欺瞒圣上, 日有食, 在毕十三度,异出边兵,曰主有疾。请,圣上, 定夺!”
“滚!”梁帝暴起,把手边的矮几掀翻,差点儿砸到贾汪身上, 贾汪屁滚尿流地退出去了。
梁帝尤不解气,把手边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乔保保上前劝了两句, 亦被迁怒,坐在庆德殿右边柱后的起居郎不敢出声,默默记录下了这一刻的帝王行止。
贾汪出了宫,回到太卜署公廨往椅子上一瘫,脸青白青白的,太卜丞、卜正和几个卜师观他神情不对,围上前来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不是进宫向官家上禀天象去了么,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外头日食已经结束,天光又大亮,被黑天吓得不敢外出的启安城百姓重又出来,太卜署公廨里也隐约能听到外头的喧闹声,大概是在讨论刚才的日食罢。
贾汪撑直了些,长长叹息一声,道:“天降异象,异在边兵,曰主有疾。诸位都是看着本官卜出来的。”
太卜丞们点头,说没错,我们都是看着卜出来的。
“可是本官上禀,差点儿被官家掀翻的矮几砸到头。”贾汪一脸后怕的表情看着下官们,“本官从来不知道,本官一个小小的八品在朝中行走也会有生命危险。”
众人一阵唏嘘。
一名卜师小声嘟囔:“今次日食,就是上天对朝廷的示警,边兵有冤,官家有错……”
“快闭嘴吧!”与他交好的卜师白了脸色,“不要命了,这都敢说!”
贾汪身心俱疲地坐直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官家不听诤言,咱们这些微末小吏又能怎么办,左右今日无他事,大家早些下值回家吧。”说完,他第一个带头午时都未到就下值了。
那上官都走了,他们还在公廨里坐班作甚,除了几个值班小吏,太卜署的官吏皆不到午时就下值了。
啧啧,上天都示警了,官家不反省还迁怒,这下又有话可以说了。
贾汪离了太卜署公廨,骑着个毛驴一路从内外晃到外城通柳街,在街东头的一家脚店停下,让店小二给拴好他宝贵的毛驴就进了脚店。
进去后,立刻有人应了上来,没说话,引手带路。
贾汪跟着那人进了脚店后头,在从后头的一扇门出去,七拐八绕到了一座宅子的侧门,敲响三声,门从里头打开,贾汪走进去,越走越快,见到坐在花池旁凉亭里的头戴幕篱的女子和坐在她身旁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最后几步几乎是飞奔过去的。
“我已经按你们说的跟官家上禀了今次日食,你们答应我的……”
没让贾汪说完,幕篱女子抬手示意了一下。
贾汪闭嘴,看着东面,没一会儿,两个壮汉押着他的妻弟过来,妻弟凄厉大哭:“姐夫救我,姐夫救我,他们要砍我的手!”
“你们——”贾汪听了,对幕篱女子怒目而视,“这是要言而无信吗?”
月白长衫男子轻笑一声:“贾卜令,你可看好了,你这妻弟的手可是还好好的。”
贾汪又不瞎,当然看到妻弟的手还好好的长在身上,只是不忿这些人用他妻弟来威胁他,也气妻弟嗜赌成性,还不出钱还连累了他。
“我已经按你们给的说法上禀官家了,可以放了人吧。”贾汪气道。
“不着急。”月白长衫说:“贾卜令说与没说,咱们也不知道,总要看到后续结果才行。”
“你们……你们……”贾汪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言而无信厚颜无耻之徒。
月白长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贾卜令以为呢?”
贾汪双眼仿佛能喷火一般怒视月白长衫,后者回以微笑。
半晌,贾汪终是泄气了,道:“你们说得对。”
白月长衫便挥手,让壮汉再把贾汪妻弟押下去。
贾汪无视妻弟的嚎啕与咒骂,在凉亭里选了离那两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最远的一张石凳坐下,没好气儿地说:“那你们想看什么结果?你们要什么结果才能放了我妻弟?难不成你还还想让官家下罪己诏不成?告诉你们,不可能的!”
水色的幕篱绢纱动了一下,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不可能?”
贾汪冷笑一声:“官家性情如何,你们不清楚,我在朝为官难道不清楚吗!”
女子道:“如今后族澹台家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身后,联络了众世家以‘皇后受辱便是国朝受辱’为名清君侧,要求诛杀奸邪入内内侍省大监乔保保和后宫玉贵妃等。朝中,罪臣金柄死在狱中,疑点重重,他家中抄出的财物合起来竟是国库一年的税收,如今各势力互相猜忌互相攻讦,‘清君侧’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没空管了。这时候上天忽然来了个示警,你说,朝廷该怎么办?”
贾汪警觉,这人干嘛跟自己分析局势?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个微末小官。”他拒绝参与话题。
“贾卜令,你恐怕不知,你那妻弟不仅嗜赌成性,还在外放利钱,有人家还不上他就强逼人家家中女儿与他做妾,那女子可是良家子。”幕篱女子说。
月白长衫补充:“逼良为妾者,杖六十,徒一年。贾卜令,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