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宗神色晦暗不明,他看向半躺在软塌上形容清瘦却仍秀丽的女人。
“太后,今日微臣来,不是来叙旧的。”
“真是可惜啊。”慕容太后道,“万侯爷真的不试试这与雨前龙井吗?今年上供的新茶,长安城中第一杯。”
万宗道:“以后,微臣可以慢慢喝。”
“哀家知道你要什么?方才贵妃来了一趟,说皇帝带着人出了城,现在外面一团乱,想来他已经回不来了吧。”太后很疲惫地说,“既早晚都是你的,现在连陪老朋友喝一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万宗看着太后,缓缓走上前一步,宽敞的软塌四周都清楚明了,看不见多的人。
他走上前,耐着性子站在太后面前,看着太后慢慢饮了那杯茶,又示意宫娥添水,但是他仍然不肯接。
慕容太后抬头看他,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我记得万侯爷比我小一岁。”
万宗纠正:“是十一个月。”
慕容太后点头:“嗯。十一个月,甚好。妇人怀胎十月方能诞育。”
她接着问:“若是万侯爷真想要这个位置,可愿意叫我一声母亲?”
万宗面色一变,隐隐显出盛怒之色:“太后?”他一怒之下,却很快又明白过来,他此番得位定然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若是太后收了他为义子,再传位给他,自然从名义上便能名正言顺。
万家在豪强和节度使中实力强横,但还没有达到能一扫六合独霸天下的地步,于名义上,即使控制长安,其他节度使也有正大光明的讨逆借口,而若是太后传位,那就不一样了。至少是从法理上是成立的。
他面上真的显出了踌躇之色,而太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太后挥手,旁边的温宣鱼垂眸捧上一个漆盒。
里面正是一卷懿旨。
“太后这是?”万宗有些意外。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睿儿性情乖张,哀家早已知道会有这一日,这一封懿旨已写了很多年,只是上面的义子名字未曾填写,却没想到,今日在上面的会是万侯爷的名字。”
万宗接过了懿旨,打开一看,心中顿时涌起狂喜,然后又看上面少了凤印,便转头看太后,慕容太后伸出手来,那手臂枯干如同枯木,她的另一侧枕边,便是那凤印,却因为被褥遮挡,迟迟不能拿出。
“哀家老了。”太后微微喘气。
万宗看太后那有些抱歉的无能为力模样,那模样实在委屈而又楚楚可怜,和素日垂帘宫闱的果断无情全然不同,与记忆中那个柔弱的庶女模样缓缓对应,到底是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是触动了某一缕隐匿的东西,他道:“微臣来吧。”
他于是侧身过去,太后即使病中,身上仍带着熏香,他越过去,伸出手,手触碰到了那凤印,冰凉、坚硬,就是这个啊,万宗的心越跳越快,就是这个,唾手可得的权利啊。
他的手握住,然后抓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手上微凉,接着微麻,然后下一刻,强烈的痛楚从他的手上传出,万宗眼睛一瞬睁大,他看见了抬起的手,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根手腕。
尖叫尚未出口,他感觉腹中剧痛,一一把长刀透过了他的腹部,他的嘴被死死捂住,而那方才还虚弱无比的太后,正握着一把刀,刀刃刺中了他的胸口。
他想说话,微微张口,嘴角都是血沫涌出。
“为……为什么——”
慕容太后又恢复了她虚弱的模样。
她轻轻叹息:“我也是不得已。万般都是命,一点不由人。”
万宗的眼里闪过无数情绪,有懊悔,有愤怒,有震惊,也有难受。
慕容太后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避开,她的眼睛冷到了极点,里面竟是一片恨意,她的手缓缓推过去,一点一点抵进了万宗的胸口。
万宗到了这一刻,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你果然一直在恨我。恨我杀了他,恨我骗了他。可是,明明是你……明明都是——”
他的话立刻刺-激了慕容太后,这一回,没有丝毫犹豫,那刀刃突然用尽了全力,万宗的话全数被卡在喉咙里。
*
很多年以前,那时候的慕容太后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小娘病死的那一年,因为出众的容貌被嫡母看中养在了自己名下,嫡女的娘家有一个风流俊逸的小公子,名唤孟砀。
年少的慕容太后和孟砀相识后,很快就比他的亲表妹还要亲,青梅竹马长大。
但是她长在侯门高户,无论彼此如何,她都知道,自己做不了他的妻。
年少的孟砀试图向她许诺,甚至愿意放弃富贵一切,但是她不能,他于是又说,若是她愿意嫁他,他或许给不了她想要的名分,但他能给她一生的爱。
爱?呵呵。
她见过小娘的卑微,也见过慕容国公爷的所谓宠爱,最后都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既这病会传染,烧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