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了头。
外面弟弟莫远攀着墙的缝隙,声音脆生生:“哎呀,不许你看了,这是我的阿姐,呐,你看得我阿姐脸都气红了。”
沈瓷闻言噗嗤一声,促狭拉长了声音:“呀,阿鱼,你家来——客、人了。”温宣鱼微红着脸瞪了她一眼,沈瓷吐了吐舌头使了个眼色自避开去了。
正好这时,舅舅的声音从后面的小道转角处传来:“是贤侄来了啊?”
舅舅曾读过几年书,说话总喜欢带着读书人的腔调,但其实并无功名在身,起初因为年少时妹妹自卖为奴,被当时的县学先生以沾了奴籍为由不肯举荐,后来便是为家事所累终成田舍汉。
他这样的腔调总引得左右邻居说笑,但孟沛却教养极好面无异样,他微行一礼:“伯父。”
莫朗将孟沛引进来时温宣鱼才看见他手里拎着好些包药。原是来送药的。
这更让她意外了。现在的孟沛,如果没记错,正是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怎么会……
缓步优雅的少年郎走在侧前方,手上足足两大包。
可是,这么多啊。
温宣鱼最不喜吃苦药汁,现在好不容易喝得已经退了热,怎的又拎了这么多过来,她不由苦着小脸巴巴看着那药,其实早好了呢,而且大夏天的哪里这么容易受寒。
可是舅舅的性子,向来是不肯浪费人家好意的。
留意到她有些苦恼的目光,侧前的少年忽的勾了勾唇,温宣鱼知自己的小心思太明显被看穿了,不由面上微热。奇怪,这重活过来,怎么面皮也仍然不见长进,动不动就发红。
莫朗一路将孟沛引进堂屋来,心里也纳罕得很,不知为何,这身旁的孟沛明明不过是个少年人,但走在他身旁竟然只觉得莫名的威严心慌,不自觉得竟然微微弯腰,莫朗猝然察觉到这点,又下意识得有些心慌,为了掩饰这莫名的情绪,莫朗咳嗽一声向温宣鱼道:“阿鱼,倒些茶水吧。”
孟沛道:“不必麻烦阿鱼妹妹。这些药也不一定都需要用,这个是驱寒的,这个是温补的,这个是开胃的,根据阿鱼妹妹现在的情况来用即可。这个——”
温宣鱼觉得耳朵一颤:阿鱼妹妹……
他的声音稳重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叫人不觉就听进去。说着,孟沛又单独将一包写着丹丸的药包递过来,直接给了她,“这个,是药后单独巩固吃的。”
这个药包摸着有些硬硬的。温宣鱼拿在手里,这边孟沛说完了话,便站起身来,他的课业现在应是极紧张的,想来也是百忙中抽出的时间。
莫朗不便久留,忙让温宣鱼去送一送,本来已是两家心照不宣的事,这个以前总是带着距离感的未来姑爷现在主动亲近,莫朗也不是那古板的人,有心让他们多说两句话。
要知阿鱼过完年马上就十三了,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身子杨柳抽条似的开始长,越发窈窕出众,这一张脸若是没有早早定下来,真恐生事端,前日他还看到邻村的两个闲晃小子找着寻羊的借口来村里,目光一直往家里瞅。
这孟家虽是贬斥,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在这乡野之间是没哪个愚夫敢再动坏念头,况这小公子生得又好,站在一起真真是璧人。
温宣鱼走到院门口手里还抱着那包给她的药,孟沛走在她身侧,足足高了快一个头,她以前竟不知道他这样高,这样的身形站在一侧,恰好挡住了晒过来的太阳,又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她微微抬头,眼睛落了一缕光,他的侧脸微明。
他正好转低下头来,目光带着询问,目光不闪不避,掀唇一笑:“怎么了?阿鱼妹妹。”
一听见他清润的嗓音叫这么亲昵的名字,温宣鱼莫名有些心慌。其实,前一世,孟沛是极少和她相处的,偶尔见礼,他也是淡淡叫一声:“莫小姐。”
什么时候竟有这么亲和的时候吗?
她这一日醒来以后一直都没有休息,心里有些乱糟糟的,这短暂沉默的间隙,忽然好几个念头在脑子里突然奔涌交汇。
——既然如此,他既亲切,索性现在的亲近再近一步,若提前成亲,换了婚书,生米做成熟饭,那便是温家年底来人,也说不得二话。
……不成不成,便是乡间早婚,这葵水未至,也实在不到出阁的时候,单舅舅舅母就不会同意。
行进间眼前飘过几簇花枝。
她又想。
——或者划花了自己的脸,年底的时候温家看到她这样,也定然不会想要接她回去。
……也不成,若是花了脸,万一温家将她当成个女婢也要回去呢?又或者,脸花了,男子都是相貌识人的,孟家也反悔,那时候她嫁不出去,只能待在舅舅家,但按照朝廷规定,十六到三十未婚嫁的女子,家里要收三倍算筹的税,只怕舅母直接就会气死了。
她心里一直转来转去几个念头,没有拿到妥当的主意,手不自觉地抠着手里的纸包,将那薄薄的纸抠出了一个洞,里面竟然又是一个油纸包,她微微一惊,伸手去捂漏开的口,意外摸到了里面的物什的轮廓。
这里可不像是药。
倒像是……她曾经馋了很久念了很久的蜜果。
孟沛看她呆呆吃惊的样子,微缓了脚步,压低了声音笑道:“是杏林斋的蜜果。前两日我也吃了很多药,用完了吃一颗,便不苦了。不过糖的吃多了不好,记得用牙香筹,不然会痛。”
上一世的温宣鱼便有一颗坏牙,隐隐痛起来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
温宣鱼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