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泽不想说话了。
洛母见她垂着脸无动于衷,还是忍不住抬高声调,“你是我生出来的!”
洛泽还是不言不语。
洛母的火气终于爆发。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洛母扯了扯她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重复第十遍:
“当年怀胎十月我为了你受了多少的苦,肚皮上面挨了几刀!你自己想想当年村里的女娃有几个能上学的?有几个有自行车的?还不是我们咬牙供你!寒冬腊月你发烧,你爹徒步把你背去医院,不然你现在还有这脑子?早烧坏了嫁瘸子去了!那年你被人贩子逮住,是不是你弟死活拽着你的手不放!是不是?!你敢说不是?!”
洛泽呼吸急促起来。
话语凝成锋利的剑,她想离开,她只想离开。
“真是忘恩负义,你背祖忘宗!”洛母上来就要扇她巴掌,“我真是生你不如没生过——”
洛泽下意识闭眼,却还是直愣愣站在原地,只听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
手被温暖的另一只手扣住,往别的方向一拉,洛泽仓惶睁开眼,看越夏匆匆扯过她,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奔出门,跑向楼下。
钥匙,引擎,洛泽接过被抛过来的头盔,木然坐上车,越夏带着她拧动油门,在夜晚无人的道路上疾驰狂奔。
风声呼啸,吹起发尾,隔绝掉一切声音,越夏沉默着,她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世界上似乎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洛泽这才发现,她有自己的摩托,她理应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任何时候。
一路驶过跨江长桥,两人在一个小小的观景台上停了下来。
这地方严格来说并不算观景台——只是在大江岸边拦了个粗制滥造的木头围栏,夜晚的江水翻涌怒吼,低沉呼啸,风带着凉意,拂过二人的长发。
洛泽站在那儿,有些迷茫地看着一片漆黑的水域,月光莹莹点点,又转瞬即逝。
现在她该要说什么。
“早就想兜风了,正好现在没有人。”越夏歪在栏杆上面,问:“等会儿可以吃个夜宵再回去吗?”
洛泽看她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又是沉默。
半晌后,她才轻轻道:“越夏,我小学是建在镇上的,那时每天弟弟载我过去,在校门口买两个鸡蛋。他说他不饿,让我多吃,然后放学在校门口等我回家——他为了我经常去和别人打架,有一次还差点伤到眼睛,我回去被爸妈打了一顿。”
越夏的声音混在江水声中,“嗯。”
“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可能是洛泽永远想不明白的东西。
洛泽顿了顿,又道:“那个时候,学校不让带课外书,但是每个人都会偷偷带一些连环画,然后互相换着看。我从那个时候,就很喜欢哪吒闹海那一版画。每次看到都会再翻一遍,好像永远不会腻。”
越夏:“嗯。”
“当时我只是觉得,削肉还母,剔骨还父,多冷静多果断……”
洛泽有些说不下去了。
生养之恩,如何偿还?以前不够,现在还是不够,耗尽心力还是不够,还,还要怎么还才够?要吃尽她的肉喝干她的血才至死方休?
洛泽说,“我只是……”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憎恨还是渴望了。
系统问:【为什么这样的亲情,她却死活不肯放手呢。】
越夏说,【那可能是她仅有的东西了。】
“……抱歉。”洛泽恢复到原先的样子,淡淡道:“回去吧,外面很冷。”
越夏只是看着她。
“如果可以选。”她问,“你愿意出生在这个家庭吗?”
“我不愿意。”洛泽讽刺似的扯了扯唇角,“可这个假设根本就没有意义。”
越夏说:“可你现在也能这样做。”
洛泽怔愣住了,然后用力咬住了嘴唇。
茫茫江水静,无一人能辨明。
【虽然我一向不赞同宿主去管别人的家事。】潮声中,系统道:【但是这一次,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