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凝裳不过双十年华,这些年跟着谢宵陆陆续续服食些丹药,以求驻颜焕肤,又多用鹿胎紫河车这些大补之物,温泽进宫后服食金丹更是变本加厉,虚不受补。
她是随了谢宵的性子,多疑猜忌,得了温泽的丹药自然请了高人次次查检,侍婢服了无碍她才会服用,天一道长的金丹自然用的全是好东西,不过里面多了一味铅丹催化。
初时服用确使肌肤胜雪,仿若婴孩,吹弹可破,但日子久了,副作用便慢慢显现出来,皮肤枯槁,面色发黑,眼底出血,若要保持往昔娇容,就必须服食更多的丹药,更何况开炉前多加了一味她的血为引,以身定契,歃血为咒。
诡异的黑线,会像皱纹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爬满她的全脸,“牵丝戏”比“鸩酒”毒上百倍,先帝淑妃殒命时身上爬满千根,状同蛛网。
很显然丹药的真正作用已经慢慢显现了……
长宁宫中,萧凝裳粉黛未施,本是清丽灵秀的出水芙蓉,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出尘若仙,拭去脂粉稍显憔悴,但若细观之下便觉脸色发青,眼角似有淡淡细纹。
身边的岁安已经熬成女官,忍不住多劝一句:“娘娘玉容不过一时有损,太医为您开的汤药小厨房已经熬好了。”
“本宫的丹药呢?岁安快!快去给本宫拿过来……”萧凝裳气若游丝。
“奴婢跟着您这么多年了,到底忍不住多劝您几句,郡主本是国色,正值妙龄又当盛宠,献贤殿那妖道不足为患,太医说您心气郁结,虚不受补,当慎之又慎细细调养,您又何须这般执迷驻颜之术?”
她苦笑一声:“旁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懂吗?花无百日红,何况这是陛下赐的金丹……”
自古君王薄幸,帝皇无情,谢宵又素来心狠,她既无父兄外戚,又无子嗣傍身,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这张娇容~
岁安急忙安慰道:“陛下待您始终如一,恩宠不减,天一道长的金丹万金难求,阖宫嫔妃陛下也只赏了您一人。”
萧凝裳的眼泪夺眶而出,声声泣血:“陛下心里是有我的,他为我亲手了结北戎大皇子,不惜为北戎为敌,更是亲上漠北战场……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事!我待陛下如何,他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可是为什么陛下心心念念的只有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彼年成碧同萧凝裳感情甚笃,情同姐妹,那次北戎出使大渝的使臣,是北戎的大皇子狄演,身份尊贵,北戎承继汗位,不论嫡庶尊卑,而以拳头实力说话,狄演手握兵权,地盘最多,是北戎汗位强有力的争夺者,自然不容小觑。
上元夜宴后,宫中竟出了这样一桩丑事,醉酒的北戎大皇子欲对念慈郡主用强,差点玷污他未来的后母。
念慈郡主性子贞烈,竟差点一条白绫香消玉殒,终被清河郡主拦下,将此事悄悄压了下去,但宫中还是流言四起。
虽已过年,但念慈郡主尚未过生辰,满打满算不过一十三岁,连葵水都未至,名分上又是狄演那年过六旬的老爹尚未过门的媳妇。
这桩丑事委实骇人听闻,但北戎蛮族从未有这名分伦理的约束,女人如同牛羊一样皆是财产,上代汗王去世之后,新汗王名正言顺继承“财产”,更何况大渝的女人,在北戎是共有的“财产”,人人可欺,即便是什么大妃之尊。
很少人知,当晚其实是成碧救了萧凝裳,她意气风发将她护在身后,大义凛然上前甩狄演耳光的时候,从未想过对方何等身份,后果她承不承担的起。
含胭殿里,成碧费劲心思安慰着萧凝裳,吃穿用度无微不至,见她日日以泪洗面,羞于见人,成碧甚至提议两人去京郊的漓山泡泡汤泉。
两人感情很好,她甚至将萧凝裳当成亲妹妹去疼,柔弱无骨,清灵似水的佳人谁又忍心看她远嫁尚未开化的异族蛮荒,自然想方设法又不敢大张旗鼓。
大渝北戎和亲已是板上钉钉,成碧诸路不通,只好去求谢宵,谁知自鸣翠殿而出,照例路过西六宫时,竟然被北戎的大皇子给截了道……
“永宁城里这些凡夫俗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他们怎么能配得上高贵美艳的郡主娘娘呢?”狄演语气轻挑。
南朝以文治天下,崇尚轻灵飘逸,吴带当风为美,男子尚且涂脂抹粉,簪花描眉,所以当下世家贵族喜欢的皆是像萧凝裳温娴雅致的女子,陛下太子尤甚,故而像她这些明艳娇娆,美则美矣,世家却不会聘之为妇。
北戎却与大渝差之千里,马背上长大的北戎儿郎,最喜欢的便是飒爽劲朗,明媚又活泼的姑娘,那娇弱单薄的念慈郡主,狄演瞧了是轻蔑不屑,食之无味,弃之敝履,哪有那清河郡主泼辣又有趣,他甚至想掳回营帐,大渝人胆小如鼠,岂敢不依。
故狄演私下里曾跟陛下提起,欲纳清河郡主为妃,两郡主同嫁北戎,结秦晋之好,成双喜临门,当然传言不过是传言,成王手握西南十万兵马,谁的闺女和亲都不会轮到他的。
狄演虽骁勇,但有勇无谋,谢宵讳莫如深,眼神阴鸷:“他最不该的就是敢动我的人……”
萧凝裳早于成碧之前,就求到了他的门下,不过这些面上纤弱可人,实则城府颇深的念慈郡主,提出来的条件并不足以令他动心,倒是她难得这般正经求他,可是在他这里欠了好大的人情,博卿一笑,顺水推舟。
她这几日常待在含胭殿里,他似已许久没有将她抱在怀里耳鬓厮磨,呢喃燕语,情之一字,入骨相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在心意相通之后更似酒浓,欠下这个人情,她也许会点头同他一道去漓山。
月黑风高时,暂居京中驿馆的北戎大皇子遇刺身亡,他做梦都不会相当取他性命的,竟然是白日里不卑不亢,谦然有礼的大渝恭王,“你难道不怕你父皇谢崇追究,两国交战?”
他一身夜行玄衣,身躯凛凛,目若寒星,自有万夫难敌的英武威风,他拔剑毫不客气的刺向他的心脏,“收复漠北是本王多年所愿,不过你这位北戎大皇子却再也看不到了~”
北戎求亲是假,妄动兵戈是真,如今大皇子出使大渝,竟是不明不白惨死帝都永宁,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京兆尹府的牢狱中满是捕快抓回的嫌犯,甚至为了交差连当天在驿馆外乞讨的七旬乞丐都不放过。
面对北戎的咄咄逼人,谢崇很利落的交出了“凶手”,甚至有朝臣上奏愿追加往年三倍的岁币岁布,但北戎那边并不满意。
很快北戎王庭便以报仇雪恨为名,点兵十万,驻扎两国边境,沉溺酒色不理朝政多年的谢崇这才慌了神,十年之后重新坐上了太极殿听政的龙椅,结果文武百官声嘶力竭的吵了数个时辰,也没商量出个应对之策,反而是他被气的差点吐血三升。